4、敲开后颈，塞进糖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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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对荔枝眼似笑非笑，一叶浅唇似扬非扬。半簇马尾辫斜斜地搭在一边的肩上，几缕挑染成洋红色和绛紫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格外明媚。
她的声音很温柔诚挚。至少，在初见时是这样。
“需要帮忙吗？”她担忧地看着我，又走近了一点。
一种甜甜的香气向我靠近，我轻轻地嗅着，辨别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面对女孩关切的问候，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说了声“谢谢”，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我的胃已经不再疼痛了，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应该休息一会就好了。
“是低血糖吧？没吃早饭？”她仍不放心，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她的头发很长，弯腰时几乎要垂到地上。
没吃早饭，这的确是事实。可我的跌倒与头昏跟这关系并不大，而是因为……唉，该怎么跟她解释呢……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好意、如何同她解释的我，最终只能轻轻地点点头。
她有些无奈：“不吃东西可不行呢！怎么开始一天的生活呢？”
生活么？对于在夜间漫游的失眠患者来说，天亮起来的时候分明是“一天的结束”，是永无尽头的、不断往复的“结束”。而“一天的开始”，早已锈迹斑斑，难以启动。
我听她讲着所谓“正常人应有的日常”，礼貌地微笑。我已经习惯了这样面对身边的好意。
眼前的女孩，应当是个积极向上、认真生活的人吧，而且，热情又爽朗，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说道。我，也已经习惯了在面对好意时下意识地拒绝。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怎么会没事！”女孩竟然比我还要着急，“而且，还一大早爬到这么高的地方——”
“不过是座天桥……”我觉得她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可是，你都摔倒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先吃点糖吧。”
她用尖尖的指甲撬开瓶塞，倒出一把糖果来。乍一看是球形的，仔细一瞧，才发现削去了一角。
“吃吧。”她将手掌递到我面前，友好地说道。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是，糖果散发出的甜腻气息同她身上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让我泛起一阵恶心，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她见我没有接受，又将手掌递得更近了，手指几乎触到了我的鼻尖。
“而且，吃点甜的才能开心呢。”她用天真的语气劝诱道，笑眼盈盈。
“谢谢……可……”拒绝不是我擅长的事，我脑袋有些发昏。
听到“可”字，她的身体骤然一颤，声音里的笑意却并未散去：
“怎么了？”
我试图坐起身，无意瞥见了她的后颈，这次是换我讶然了——不，不仅如此——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她的脖子上也有一个纽扣大的洞！
这么说，她也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刚才同蓝衣女孩的对话迅速掠过，我的脑海中猛地冒出一个词：
“轻警”？！
眼前的女孩仍在笑。对了，一旦笑起来，她似乎就只会这一种表情了。
而现在，她的笑容愈来愈大，原本只是在微笑的双唇向两侧咧开，仿佛张开的洞穴。
“啪！”不等我从地上起身，她就一把拽住了我的肩膀，几乎将我重新推倒在地，好大力气！
我拧过身子，奋力挣脱，然而她的手就像钢一样焊在我的身体上，让我动弹不得。
另一只攥着糖果的手则一把捞过我的下巴，两根手指像一把钳子，企图撬开我的嘴巴。
“第42次了，0371号。还不知悔改吗？”我才看清她的瞳孔——深红色，鬼魅一般牢牢盯住我的眼睛。她的眉毛高高扬起，“你逃不掉的！”
我知道她认错了人，却又不敢开口辩解，怕她趁虚而入，将来历不明的糖果塞进我的嘴巴里。只得死死紧闭双唇，狠狠盯着她的眼睛，拼命摇头。我想用脑袋去撞她，用手去扯她，用脚去踢她，可是，要么是动不了，要么是够不到。我被这个同我身材相当的女孩给锢住了，十分被动，却又无能为力。
几颗糖果从她的手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定是摔碎了。
我暗暗诅咒：都碎掉才好呢。
甜腻的气息愈加浓烈，一层层气味叠加，揉在一起：踩烂的水果，倾翻的奶油，厚重的香料，未知的化学试剂……跟这些接近，却又都不是，更光鲜，更糜烂——糖果在一点点融化，她的手心，我的下巴都变得黏腻了起来——真恶心！
我试图屏住呼吸。
她仍然笑着，双眼像糖纸一样晶莹暧昧：“一次次背叛‘轻’，偷渡到‘这个世界’——值得吗？”
“轻”与“那个世界”，我都还一知半解。对此时的我来说，无所谓“值得”还是“不值得”。我只有一个念头：逃出这个人的手心。
我的回应，依然是那狠狠盯住她的目光。
突然，扣在我下巴上的手指松了劲，只一瞬间，压在肩膀上的手腕一翻，将我脸朝下按在地上。我还未来得及呼喊，紧接着，后颈上就被什么圆圆的东西猛地一击！
我打了个寒战——那是洞穴，不，“检测仪”的位置——我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发了疯似地挣扎喊叫：
“弄错了，弄错了！你认错人啦！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快放了我——”
她不理会我，只是咯咯笑着，甚至哼起了歌：
无忧的洞穴，
只住甜糖果，
一颗把门开，
一颗擦琴弦，
一颗点篝火。
她的音调很高，声音又尖又细，像是将要崩断的弦。
一下，两下，三下……我的脑后起先变得凉颼颼的，后来渐渐涌起一股热流。
“我是这世界的——不是从你们那逃走的！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啊——疯子——疯子——放开我——”我用尽力气嘶吼。她还是只顾唱歌，一边将糖果一个个塞进敲开的小洞里去：
一颗粘锅底，
一颗煮甜酒，
一颗腌酥肉。
一颗施花肥，
一颗砸玻璃，
一颗磨鼓皮。
渐渐地，我开始耳鸣起来，歌声刺破了我的耳朵，流出的脓水也是黏稠的糖浆：
一颗安左眼，
一颗安右眼，
一颗堵喉咙。
一阵眩晕。我吃力地将余光往天空抛去，飞鸟接住了它们。
喉咙别叹息，
双眼莫流露。
哦，我隐约看见那个蓝衣女孩的身影就在那灰色的翅膀下。她大声哭泣，一如不久前在河边一样。她的哭声充满痛苦，也溢出了自由。
就这样，我被“轻警”苏·西尔弗斯强行带到了这个名叫“班多利”的地方，开始接受针对“重”的康复治疗。
我渐渐记住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名字，只有那个头发蓬松的女孩，她是我还不曾知晓姓名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敲开后颈，塞进糖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