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允许悲伤的世界》啄梦角

12、捉迷藏，我弄丢了……

　　“睡得还好吗？”林奈同阳光一起立在窗前，笑脸嫣然地看着我。
　　“嗯。”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那就好。”女孩用丝带利落地绑起一边散开的窗帘，快活地说。
　　“做梦了么？”她在我的身边坐下。
　　我摇摇头。
　　“没关系。”她像往常那样安慰道。
　　这双栗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澄澈如金子。我却对它们说谎了。

　　我做了梦，并且记得清清楚楚。

　　在那个没有林奈的梦里，我独自一人攀上从未涉足的楼梯，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到达了顶楼。我在那里遇到了看不清表情的老人，搭着突然下坠的电梯来到花园。穿过高过头顶的叶丛后，我坐在秋千上荡了很久，一直到烈日当头。
　　这些天以来，我第一次做了梦。它像是这栋环形建筑的注解，含蓄而神秘。醒来后，我便立马下定决心去看看梦里的那些地方。一个人行动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就算林奈总是相伴左右，也不是没有契机。
　　我，就像一只藏了秘密的匣子，将梦境深深地埋在心里，不向任何人提起。匣子般，不动声色地隐藏，是我擅长的事。多年来，我就是这样，将悲伤一点点埋起来，藏进只有我知道的角落。
　　今天的早餐是一大只蜜薯蛋糕和焦糖坚果。汤还是两种，一碗是乳白色配着酱料的甜羹，一碗是清澈透明的辣汤。这里对于辣汤配甜品的执着，同对“轻”的固执如出一辙。
　　我想起苏·西尔弗斯在满月大会上对蜜薯蛋糕的憧憬，不知她是否也尝到了可口的蛋糕？那晚，她的“轻灯”又放飞到了哪片天空呢？

　　“飞”，“飞走”——我想起这个缥缈的词，沉寂的问号又冒出了心头。
　　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等治疗结束，心上的“重量”减去，我也能够“轻”到飞离地面，飞向天空吗？
　　飞去了以后呢？像星星一样永远停留在天上？还是随风去到更远的地方？
　　……
　　一连串的问号后面，还挂着一个疑问：我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搁置了这些困惑呢？
　　那个夜晚，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可我甚至都忘记了它是怎么结束的。
　　一幕幕，仿佛都印在沙尘上，一边发生，一边消逝。
　　正如水池里的涟漪，一边荡起，一边散去。
　　我对坐在水池边的林奈提议：“来玩捉迷藏吧。”
　　“好呀！”林奈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就在花园里藏，不准跑出去。”她补充了规则。
　　“没问题。”只要在花园里，我就有机会调查那片高大的叶丛。
　　“谁先藏？”棕色的大眼睛看着我。
　　“剪刀石头布吧，输了的先。”我公正地说。
　　“好！”林奈将一只手收到身后，跃跃欲试。
　　耶，我如愿地输了。接下来，便可以利用藏的机会跑到叶丛那里去。

　　林奈伏在水池边缘，开始嘹亮地数数。我则飞快地转身，迅速向计划好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叶丛跟前。我没有犹豫，一鼓作气踏了进去。
　　叶子毛茸茸的触感跟梦里一模一样，就连那细碎的摩挲声也是。我的心狂跳了起来。不过，跟梦里不同，我并非小心翼翼地谨慎前行，而是大步向前迈去，所以几次险些被低处的藤结给绊倒。我也不再像梦里那般沉醉迂回，而是目标坚定地往前直行。
　　路程比想象中短，不一会儿，我的手便触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拨开眼前的绿叶，映入眼帘的是——
　　墙壁？
　　怎么会——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建筑一楼的走廊上。密不透风的墙壁延伸到走廊的尽头，冷冷地望着垂下双手的我。
　　梦境和现实呵。
　　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隐秘的电梯。
　　我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林奈的呼唤：“看到你了！”
　　她几步跃到我面前，认真地说：”犯规了！跑到走廊上，就算藏在‘铃藤’后面也不行！”
　　“铃藤？”是这植物的名字吧。
　　一只手抚上我的头发，捉起一只青绿色的叶子，捧到我面前：
　　“喏，就是这个。叶子虽然不易落，但只要掉了就很容易粘到身上。因为叶片底下的绒毛有点硬，像苍耳一样。”
　　说完，林奈将叶子轻轻放在我的袖子上，果然，叶子贴在了上面，怎么抖动也掉不下来。

　　“该换你捉了，”林奈俏皮地笑笑，“就在这里数吧。”
　　我乖乖地转过身，一只胳膊搭在墙壁上，另一只手顺势将袖口上的叶子夹起收进口袋，开始慢悠悠地数起数字来。
　　林奈的脚步声“嗒嗒”跑远了。
　　八，九，十，十一……
　　我一边数，一边回味着那个梦。如果电梯并不存在，那么顶楼的神秘人呢？还有那些房间呢？
　　二十三，二十七……三十，三十一，三十五……
　　不过，在我所住的那层，确实没见过其他面孔……
　　接下来，得找机会好好看看这栋楼上的——

　　“小姐。”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四十二……
　　“小姐。”浑厚的嗓音，如鹅卵石相撞，敲断了我的思绪。
　　我如梦方觉，回过头来。
　　——是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高大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我打量着他那对上缘有些尖的耳朵、微微翘起的唇角、深蓝色的领口，觉得有些面善。
　　“卡……埃尔……”拗口的名字卡在喉咙，死活蹦不出来。
　　“埃德蒙·卡迪斯向您致意。”男人礼貌地问候道。
　　想起来了！卡迪斯长官——苏·西尔弗斯的上级。病人的减“重”治疗也是由他来负责监察。因为曾臭骂过德勒兹，我对他的印象不坏。
　　“本不想打断，可是您数的数字实在令人疑惑，所以才冒昧——”他抱歉地笑了笑。
　　“嗯？”我不解。
　　“可能是您太过疲惫了。”他温和地说。
　　“可是……”我才刚起床不久呀。是他太敏感了么？
　　“这几天暂停治疗，您可以好好休息。请不要让自己过于劳累，否则，”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心会承受不了的。”
　　“好，谢谢，我会注意的。”我礼貌地回应。
　　“那么，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我们还要在花园里待一会。”我赶忙打断了他的提议。
　　“有谁跟您待在一起吗？”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冷静地问道。
　　“林奈·安，”我望向花园中央，索性大声呼唤了起来，“林奈——”
　　“小姐，暂停治疗期间，医师助理们也会休息——”
　　我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悄悄捏紧了衣角。

　　“见习生并不在这里。”
　　我的心一沉。
　　口袋里的铃藤叶，捏断了。
　　捉迷藏，我弄丢了林奈。
　　也失去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而此刻，我只能抬起头，对面前的人故作轻松地说：
　　“骗你的喽！”
　　还要带上几声笑。

　　我尽量显得自然，比想象中费了好大力气。口袋里的叶片，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