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眼》屋言

37、三十七、奶奶

　　校园角落里的纷争正盛，洛颐仿佛十恶不赦的罪人，低着头挨训，戚千慕不知所措杵在一边，而唯一的战斗力洛霖火力全开，骂天骂地。

　　幸好洛霖到时间去机场了。日程提示音响起的一刻，洛霖住了嘴，将手里的东西扔到洛颐怀里，粗声粗气地说：“拿回去给老头煲汤！”
　　洛颐立马乖巧答应：“哦，好的。”

　　洛霖的手指就竖在洛颐眼前，严厉警告道：“我出差的这些天你别给我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洛颐完全不敢有异议：“是，知道了，等你，你路上小心。”

　　洛霖冷哼一声，瞪了眼洛颐，又扭头用更凶狠的眼神瞪了戚千慕，怒气冲冲，转身离开，一路上的杂草都被她狠狠地踩成两折。

　　总算是走了，戚千慕松一口气，挨到洛颐身边，小声问：“怎么办？”
　　洛颐一脸的无语问苍天：“不知道……”

　　洛颐有点恍惚，没想到自己和戚千慕的事会以这种闹剧的形式被家人发现，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人会是洛霖。

　　戚千慕紧张中带着懵懂，问：“我需要做什么？到你家门口跪一天？我看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洛颐皱眉道：“什么呀，你别乱来。我姐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爸。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姐会有怎样的举动……”

　　戚千慕想了想，建议道：“我看，还是听姐姐的话吧，你那边先按兵不动，等姐姐回来再说。”
　　“哎哟……”洛颐双手捂着脑袋，为难到极点，“这一天天的，烦死我了……”

　　戚千慕小心翼翼：“那个……”
　　洛颐怒道：“又怎么了？”

　　戚千慕脸上赔着笑，说：“我这边应该不用按兵不动吧？我们是不是到了要见家长的时候？我，你要不要，先见见我的奶奶？奶奶其实挺想见你，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你先别添乱，”洛颐烦躁地摆摆手，看戚千慕不顺眼，“你赶紧的，自己出去，送什么送，就这几步路走了八百回了还要我送你，这下好了，送出个大麻烦了吧？又不好好走路，大白天的亲什么亲？你这个人真是太乱来了！都怪你！戚千慕你个混蛋！”说话不够解气，洛颐连连打了戚千慕五六下，安抚安抚他被洛霖打伤了的弱小心灵。

　　戚千慕没拿洛颐的花拳绣腿当回事，锲而不舍地问：“那你要不要见我奶奶呀？”
　　“你闭嘴！”洛颐吼完就怒气冲冲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戚千慕看洛颐那愤怒的背影，想洛颐和他姐姐真是姐弟俩，一看就看出来了。

　　洛颐生气归生气，烦躁归烦躁，晚上还是答应和戚千慕一起吃晚饭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淀，洛颐终于能够冷静看待整件事，分清轻重缓急。
　　现下见不见家长暂时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两人怎么看待他们的感情和关系，不能没头没脑地被形势推着走，做出一些不负责任的决定来。

　　洛颐十分严肃地说：“你不要以为现在是在玩过家家。”
　　戚千慕也不存在儿戏之意：“我没有这么以为，我很认真。”

　　洛颐盯着戚千慕做最后的确认：“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道德、过去、未来、父母、家人、事业等等的一切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在各自的家庭中变成一个编外的成员？”
　　戚千慕一派诚恳：“当然想，真心实意地想。”

　　确认完戚千慕的意愿，洛颐换上了愁容：“这很麻烦的，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根本不会按照我的想法来发展，其实我本身的想法是先放着不管家长方面的麻烦，隐瞒几年再说，现在只和我爸爸说我在谈恋爱，但不想这么快确定下来，然后我慢慢说服他接受我不会结婚生子这个事实，等他对此的接受度高一点，我再跟他说我和你……”
　　戚千慕打断洛颐的话，说：“这有什么可麻烦的？你又不是在《红楼梦》写的那种大家庭里，你家就你爸爸一个人，再麻烦能麻烦到哪里去？而且我平时能有大把闲暇时间，不嫌麻烦。”

　　“不全是这种麻烦……算了……”
　　戚千慕这种惯于潇洒自在的人不会理解洛颐常年作为乖小孩的心理压力，以及在各种行为中给自己戴上的道德枷锁，家人的失望和愤怒在他们两人眼中呈现的模样完全不同。

　　洛颐比洛霖更清楚洛之裴对他的期盼，知道自己被认定应该负起怎样的家庭责任。一想到要面对洛之裴，一想到自己要辜负洛之裴的期待又负不起责任，洛颐就感受到某种深刻的恐惧。

　　他和戚千慕恋爱是偷摸着叛逆，正在兴头上，完全没心思去预料公之于众的一天，俨然是退化成侥幸又目光短浅的调皮小孩了。
　　到他的叛逆行为有被揭穿的可能，他才从小孩的躯壳脱离，重新成为他自己。从小就受到的教导根植于他的精神世界深处，违背这些教导仿佛是一场精神世界的灭顶之灾，他因为无法负担家庭责任而必须负担一整个精神上的废墟，太过沉重。

　　瞧着洛颐为难，戚千慕只好说：“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家人是同性恋，我明白的，你如果不想和你爸爸说，那就不说，可你如果决定要说，一定要提前和我商量，不管你爸爸的战火多么猛烈，我和你一起面对。”
　　洛颐赶紧顺势往后退一步：“等我姐出差回来，我会和她聊聊这件事，看有没有温和一点的解决方法吧。我爸爸那边，急不来，也不需要急，他暂时还不知道。”

　　戚千慕琢磨片刻，提醒洛颐：“关乎我和你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想着自己面对，有难处你要记得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也不知道洛颐有没有听进耳里，他含糊地应道：“嗯，知道。”

　　戚千慕不放心，又不想再继续聊让洛颐为难的话题，回忆一下今天早上的遭遇，问：“其实，你姐姐的脾气是随你爸爸还是妈妈？”
　　洛颐淡淡地回答：“结合体。”

　　“啊……好厉害……”戚千慕干巴巴感叹一句，再次记起自己的任务，又问，“那个，你爸爸的事暂时不用管，我奶奶的事可以管吗？”
　　洛颐怪道：“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我见奶奶？”

　　“不急了，奶奶早就说要见你，今天既然我见了你的姐姐，礼尚往来，你也该见见我的奶奶。”
　　“……”洛颐总觉得这话有点牵强。

　　戚千慕眼巴巴瞅着洛颐：“可以去见奶奶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颐十分无奈，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勉为其难地应道：“见吧。”

　　找了个良辰吉日，洛颐上门拜访戚奶奶。

　　洛颐对戚奶奶的第一印象是花裙子。
　　他看过戚千慕手机里保存的所有戚奶奶的照片，见识了戚奶奶的穿衣风格，知道戚奶奶和戚千慕一样是喜欢打扮得个性张扬的人，并已经接受了那些五颜六色的服饰。
　　然而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
　　通过屏幕的观看或许会呈现出一点奇怪滋味，但在现实中，一切都显得无比合适，且有强大气场。

　　戚奶奶给洛颐开门，身上穿着一条可爱的花裙子，长裙，嫩黄色做底，蓝紫色的鸢尾花为点缀，很有一种带着活泼朝气的美丽。
　　奶奶也留长发，一头银发比戚千慕的长一些，电了大波浪，做了造型，脸上化了淡妆，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看得出来年轻时非常漂亮，现在也不太差，光是看气质就觉得她是高挑明艳的大美人。

　　洛颐在这么有魅力的女性面前害羞得不得了，磕磕巴巴主动喊了声：“奶奶好。”之后就不太知道要说什么，全是戚奶奶问他回答。

　　戚奶奶比戚千慕还潇洒，事事看得开，心里不留事情过夜，对孙子性向的问题以及孙子往家里带的男朋友都全无意见，不仅乐呵呵接受，还生怕怠慢洛颐，提前两天和家政阿姨一起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办派对似的在墙上布置彩带和气球，又外出采购了好几轮，客厅的茶几堆得像零食店，什么吃的喝的都有。

　　戚奶奶亲热地牵着洛颐到客厅坐，简直是爱不释手，又忍不住摸摸洛颐的脸蛋，边笑边夸：“长得真好看，白白净净的，眼睛圆溜溜的多漂亮啊，招人喜欢，我一看就喜欢。”
　　洛颐略微腼腆地笑着说：“谢谢奶奶。”

　　虽然戚千慕跟洛颐说了八百遍奶奶一定会很喜欢他，但洛颐还是对见家长一事犯怵，搭电梯上来时心里还打鼓，想万一戚奶奶刁难他，他该以什么方式服软。
　　此刻戚奶奶和戚千慕相像的开朗与温柔，很大程度安抚了洛颐的紧张，让洛颐渐渐放下提着的心，安稳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并时不时摸摸蹲坐在他身边的蛋饼。蛋饼又长胖了，将自己团成一团时完全是滚圆的一颗球，手感绝佳。

　　戚奶奶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夸一下洛颐：“这孩子真好，你几岁了？是做什么的呀？”
　　洛颐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二十八了，还在读博，没有工作。”

　　戚奶奶笑得脸上都皱成一团了：“念书啊，念书好啊，念的什么书？”
　　“医学方向的博士，主要研究胃部的恶性肿瘤。”

　　戚奶奶更乐了：“医生啊，医生好啊，我们活着就必须和两类人打交道，一是老师，一是医生，现在身边有一位医生了，可省了不少事，真好，真好，什么都很好。”

　　被冷落的戚千慕笑着看身边第一次见面就像亲祖孙的两人，调侃道：“奶奶你注意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戚奶奶赶苍蝇般甩甩手赶走戚千慕：“别在这妨碍我们聊天，走开走开，去帮阿姨做饭。”

　　看着戚千慕进厨房了，戚奶奶同洛颐说：“他会做饭的，才几岁大小的时候，还没有灶台高就懂得搬个小凳子垫高站着煮东西吃了。改天让他自己一个人给你做顿饭吃，尝尝他的手艺。”
　　洛颐应道：“好，我还没吃过他做的饭，我住在学校宿舍，什么都没有，平时一般是和他到外面吃饭。”

　　“你随便使唤他，他啊，在家里都是死气沉沉的，碍眼，干点活正好活动活动，能精神点。”
　　“这样啊。”洛颐应着话，想起戚千慕从前的作息，暗道那样的生活，能有活力才是怪事。

　　戚奶奶损完戚千慕又给他找补，随便夸夸洛颐：“不过最近好一点了。人要是拥有一两件想要完成的事啊，眼里就有神，就会显得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这是多亏了你，小洛啊，我真要替他谢谢你，你太好了。”
　　洛颐赶紧自谦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戚奶奶温和地笑道：“怎么算是什么都没做呢，你愿意和他在一起过点安生日子，已经是最大的付出了。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开心。”
　　洛颐心里其实多少有点愧疚，而戚奶奶这样亲切，使得他的愧疚感更重了，他小声问：“奶奶没有想过要抱重孙吗？”

　　戚奶奶脸上的笑容不减，说：“我不止千慕一个孙子，但是哪怕只有他一个，我也不会跟他提这类事情。家人多不多，家庭大不大，相处得好不好，能够相处多久等等的这些事情都只讲究一点，缘分。我不强求缘分，求不来，我也跟他说过，怎样活着能开心些就怎样活。人活一世，遇到的全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天灾人祸都不由得自己控制，唯有让自己舒坦点过日子，这是一个人最好的人生追求。”
　　洛颐因戚奶奶的宽和而感动，仍是说：“奶奶，我很抱歉。”

　　戚奶奶手一挥，略显豪爽：“抱歉什么呀，哪里轮得到你来说抱歉，不关你的事，他老早就跟我说他喜欢男生了。”
　　洛颐顿时好奇心起，酸涩情绪烟消云散，睁大眼睛问：“是吗？那，他有说原因吗？”

　　戚奶奶挑眉，神情和戚千慕略感惊讶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你不知道？”
　　洛颐老实摇头：“不知道。”

　　戚奶奶轻易就出卖了戚千慕，告诉洛颐：“他还念书那会儿，长得比现在还像小姑娘，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一些男孩子逗他，他不服气，就逗回去，一来二去的就和很多人说上话交上朋友了，估计里面是有那个圈子的人吧，带着他玩，然后他逐渐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跟那些人玩的。有一天他回来跟我说他谈恋爱了，对方是在哪里哪里工作的年轻男生，我当时心里有点惊讶，问他真的要选这一条路吗？他说是的，他就喜欢男生。你别多心，他那时谈的恋爱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很儿戏的，撑不过半年就说不谈了，换人了……”

　　戚奶奶和洛颐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往事，从她知道的戚千慕恋爱史，到戚千慕童年如何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到戚千慕的青年时期如何在乖巧中叛逆等等都告诉了洛颐，直到开饭了才停下来。

　　不知道自己被出卖了所有糗事的戚千慕热情招呼洛颐和戚奶奶过去吃饭，洛颐看戚千慕的眼神都变了，眼里充满亮晶晶的戏谑，还对戚千慕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戚千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