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不语》盛夏狂想

55、聘礼与尸山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已过一月有余。

　　三月十二这日，天空下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雨。

　　朝朝不禁想到了在桐安镇的时候，不由朝沈无瞥去一眼，沈无的目光本就粘在她身上，自然接收到了她投来的一眼，立马便从她眼中读出了意味。

　　“今日谷雨，朝朝想要秧苗吗？”

　　朝朝笑起来，点头道：“虽然短短几个月时间，三七他们就从十岁模样长成了十四五岁模样，也虽然三七他们比我年岁长许多，但他们在我眼中还跟小孩子一样。”

　　沈无宠溺的看着她，“我早知道朝朝会如此想，早去人间取了秧苗来。”

　　说罢，他手中多出一支秧苗，“在此之前，你也要戴上。”

　　朝朝笑着躲了躲，“我都快十七了。”

　　沈无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小宝贝。”

　　朝朝被他逗笑，轻蹙眉头道：“你何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沈无凑近她，低头在她唇上辗转一番，半晌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彼此喷洒的灼热呼吸，艰难道：“这般学的。”

　　朝朝又羞又恼，急急要推开他。

　　“别动。”

　　感觉到头上多了件物什，她抬头去抚，“什么东西？”

　　沈无笑看她，回答道：“聘礼。”

　　触手生凉，并不像秧苗，朝朝瞧他一脸的神秘，便噔噔噔跑去镜子前。

　　镜子里映照的，是一支成色上佳的翡玉雕琢而成的秧苗玉钗，与寻常珠钗比，样式很是特别。

　　沈无走到她身侧，蹲下身微微仰视着她，问道：“喜欢吗？”

　　朝朝瞧瞧镜子里的那支玉钗，真心道：“喜欢。”

　　沈无也笑起来，“你喜欢就好，这只是一小部分聘礼，我的聘礼是我的所有包括我。”

　　朝朝心有触动，为难道：“可是我没有什么嫁妆。”

　　沈无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朝朝听罢，脸颊一霎涨红，她没好气地瞪了眼他，站起身转移话题道：“我要去给三七、六六他们发秧苗了。”

　　晚间，沈无回来洗漱后，便坐在床沿看着她。

　　朝朝拿书挡了他的视线，视线落在字上但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书外传来他的一声轻笑。

　　朝朝放下书，佯装恼怒道：“你笑什么？”

　　沈无逗她道：“已经一刻钟了，朝朝还未翻一页，莫不是这页书实在晦涩难懂？”

　　朝朝做贼心虚般忙翻过了一页，“我看的慢罢了。”

　　沈无点点头，“原是如此，朝朝这般聪慧哪能不懂，不像我，有一页书如何也看不懂，朝朝可否教教我？”

　　他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到了一页。

　　朝朝只瞥了一眼，登时双颊绯红，当即放下书，缩进了被子里背对着他。

　　沈无憋着笑，在她身后低声道：“朝朝，你白日里还答应了我的，今夜你在上头，如何又要反悔？”

　　朝朝羞恼，“我何时答应你了！”

　　见她小脸微鼓，被子里的人儿气的呼吸急促，沈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声。

　　朝朝转过头来，一双杏眸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出去。”

　　见她真生气了，沈无当即收敛笑意，艰难地压下嘴角，“好朝朝，外边天寒地冻的，你怎忍心赶我出去？”

　　他眼中含着暧昧笑意，“更何况，为夫还要服侍夫人呢。”

　　朝朝咬了咬牙，恨恨地转过脑袋，不去搭理他。

　　沈无自然知晓朝朝不会真的赶他，他熟练地脱衣上塌，将还在生气的朝朝搂入怀中。

　　怀中人儿微微挣扎，他倾身上前，含住了她的耳垂，她侧身躲了躲，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下颌，再是唇瓣……

　　夜深，两人才又勘勘睡下。

　　*

　　今日天色晴好，朝朝照旧去了酥洺阁。

　　路过妖市，百妖看她的眼神依旧那么古怪，不过朝朝已经习惯了。

　　毕竟她是个人，常年混迹在妖界难免让妖心生疑虑。

　　朝阳温煦，日光撒在妖市上，给妖市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妖市尽头处，一人执伞素立，天青色的伞面在朝阳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

　　比之更耀眼的，是伞下静立的美人，就连路过的百妖都不由为她驻足。

　　“瑶姐姐！”

　　朝朝向她飞奔而去，站定在她身前上下仔细打量她，眼带欣喜，“瑶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少主夫人。”三九他们追上朝朝，也不由的惊讶出声，“少主夫人，她是谁啊？”

　　朝朝看向傅瑶衣，道：“她是我的姐姐。”

　　六六露出两颗小尖牙，仰着小脑袋道：“少主夫人，你姐姐真好看。”

　　三十八和三九也齐齐感叹，“真的好漂亮啊！”

　　朝朝笑道：“那是自然，我瑶姐姐天下第一美！”

　　注意到傅瑶衣未开口说话，朝朝不由敛了笑意，看向她道：“瑶姐姐，你怎么了？对了，上次那些人，有没有伤到你？”

　　傅瑶衣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普天之下，谁能伤的了我？”

　　可她明明说着狂妄的话，却又像是在自嘲。

　　但朝朝知道她并没有在自大，她笑了笑，“瑶姐姐，你没事就好。”

　　傅瑶衣眼睫轻抬，“朝朝，借一步说话吧。”

　　朝朝自然应允，让三十八、三九、六六先去酥洺阁等她，又随着傅瑶衣去了一处偏僻之地。

　　三八和三九被沈无吩咐过要时刻看护住朝朝，这会儿被支开，想了想只能跑回去找沈无。

　　等沈无赶来时，妖市上哪里还有朝朝的身影。

　　他捏紧拳心，抬眼看向一个方向。

　　*

　　“这里是？”

　　朝朝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座山坡，山路两边悄悄开了几朵野花，空气中隐约有着淡淡的臭味。

　　她不由捂住鼻子，“瑶姐姐，这里是哪里啊？”

　　“随我来。”傅瑶仪往山路上走着。

　　朝朝跟着她，一路往山上去，越往上，空气中的味道越是浓重，令人作呕。

　　朝朝眉头紧促，心中也越发不安起来，“瑶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啊？”

　　说话间，傅瑶衣又是走上了一阶石阶，她静默片刻，随后让开身，示意朝朝过去。

　　朝朝咬了咬唇，她捏着指节，也跨出了一步，登上了半山腰。

　　没了遮挡，她便清晰的看到在这山腰处，躺着许许多多的人。

　　不，应说是许许多多衣不蔽体，形容惨寰的尸首。

　　“啊！”

　　朝朝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一脚踩空，险些摔下山去。

　　傅瑶衣及时拉住了她，天青色的伞面转了一节，伞下的皓眸微抬，眼中似是没有半分波澜，但分明藏着许多的情绪。

　　朝朝抚着心口，尽量不去看山腰上的那些尸骸，看向傅瑶衣问道：“瑶……瑶姐姐，这……这是？”

　　傅瑶衣待她扶稳，又重新看向半山腰，“这里是扶风城，乱葬岗。”

　　她抬脚，一步一步走向那足以让人却步的地方，“她们和我一样，只不过我比她们多了一半墒王室的血。”

　　说着，她抬手在空中一扬，山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那些曝露在日光下腐烂的尸体被埋进了地下。

　　末了，她才又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朝朝曲起手指，捏了捏裙摆，“扶风城？”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快的她抓不住，她蹙起眉头，竭力思索。

　　她茫惑地抬起头，“是曾经的墒？”

　　“是。”傅瑶衣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些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就是扶风城的百姓，墒的子民。”

　　傅瑶衣轻笑一声，“朝朝，我果然还是不能放下，昌黎国主昏庸无道，墒国子民如今身处在水深火热中，我无法坐视不管，我带你来此，除了让你看看扶风城的百姓，另有一事与你说。”

　　朝朝咬了咬牙，“是舅舅他们，还想起兵吗？”

　　傅瑶衣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她说：“如今战争未起，百姓亦流连失所，何不赌一把，有了你梦中的经历，这一次，或许会赢呢。”

　　朝朝摇着脑袋，“不，赢不了的。”

　　即便她经历过前世，可旧墒大军也只有三万，要如何抵御昌黎国的几十万大军？

　　即便不是全军覆没，也一定是死伤惨重。

　　可瑶姐姐说的对，即便不打仗，依旧伏尸遍野。

　　好难过，明明她第一次来到扶风城，她却觉得好难过。

　　她环顾四周，这座城池本该是她生长的地方，可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人间炼狱亦不过如此。

　　“朝朝，”傅瑶衣看着她，郑重说道：“墒国子民需要你。

　　因为你是墒国的公主。”

　　“朝朝！”

　　远处，沈无疾驰而来，在朝朝面前停下，关切的看着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朝朝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摇头道：“我没事。”

　　确认她身上确实没有伤口，那被封起来的三天记忆也没有松动的迹象，沈无放下心，才将朝朝护在身后怒视着傅瑶衣，“你想做什么？”

　　傅瑶衣没有理会他，只向朝朝道：“朝朝，言尽于此，终归由你自己考量，我会暂时拖住他们，只是时间也不会太长。”

　　说罢，伞面转了半圈，傅瑶衣凭空消失在当地。

　　沈无眯起眼，他仍旧没有从傅瑶衣身上感知到半点灵气的浮动，那她又是如何能使用这些术法？

　　他绝不能放任这么一个隐藏的危险在，让她能随时将朝朝带走。

　　他正待要追，衣袖被朝朝拉住，他回身，但见朝朝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朝朝？”

　　“我们先回去吧。”

　　“可……”

　　话刚开口，沈无就把话咽了回去。

　　朝朝现在看上去不太好，和当初见她时一样，愁绪压着她的眉宇，将她笼罩在一层阴翳中。

　　“好，我们回家。”

　　朝朝最后看了一眼山腰上的那个土坡，随后便和沈无回了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