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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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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忍提着精致的蛋糕在玄关处站了很久,久到奶油开始有了融化迹象。她回头看了眼透着暗光的卧室,忽然觉得很疲惫,不管身体还是心理。
过去两年无数次有过相同的情绪,只是这次格外汹涌。
陆忍几乎压制不住升腾起来的烦躁感,她靠着冰冷的瓷面墙体,无力地滑坐下来。
家里养的缅因猫被响动吵醒,它从猫窝跑过来依偎在陆忍脚边,灯光映衬下,原本浅灰的毛色闪着流银。
陆忍抱膝坐在地上,手指轻颤着翻开通讯录,在某个号码上面定格许久才摁下拨号键,不过两秒又被立刻掐断。
不一会儿,轻缓的铃声响起,手机屏幕闪着亮光,照着陆忍黯淡的眼睛。她深呼一口气滑动接听键,没等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着急的哭腔。
“喂?小忍?这么晚给阿姨打电话,是漾漾又丢了吗?”
似乎“漾漾丢了”发生过很多次,电话那头很着急,轻车熟路地穿衣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安抚陆忍,“你别担心,叔叔阿姨现在就赶过去。”
陆忍沉默着,喉咙像被锋利刀片卡住,半晌后艰难地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电话那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门开了一半就停了动作,似乎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重话,压着声小心翼翼。
“你不想要漾漾了吗?”
那句“是”像支利箭,几乎要冲破陆忍的胸腔,脱口而出。
陆忍又沉默了,像樽雕塑般静静地靠在墙边。她烦躁地抽出根烟噙在嘴里,用打火机擦出一簇摇曳的火苗,要点燃时又看了眼卧室里熟睡的齐漾。
等回过头,打火机已经被她下意识摁灭。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听见陆忍的回答,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也好,是叔叔阿姨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们不那么执拗,漾漾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们自己造的孽,我们现在就去把漾漾接过来。”
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压不住,哽咽难停,陆忍却没办法安慰,没办法开口说出那句“没事,都过去了”。
喉咙像灌了铅一样难受。
整座城市的灯光似乎都冲破雨幕,从落地窗挤进来,毫不吝啬洒在身上。
陆忍沉默半晌,把烟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没有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死寂两年的火山本应在这段通话里彻底爆发,那些压抑的、躁动的情绪却在她竭力的自我安抚下渐渐平息,转而变成未开刃的刀,无声磨着胸腔里那颗孱弱的心脏。
“没有,”陆忍将脸埋入臂弯,把那些伤人的话揉进心里,“我没有不想要她。”
齐漾妈妈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裂,哭声更加大,“阿姨对不起你和漾漾,如果那天我们不骗她去……”
陆忍把音量调低,静静地听着那夹着悔意的哭声,从头到尾没有安慰一句。
“本来不想吵醒你们的,可是等会儿是她生日,医生叮嘱过要多在她面前提以前的事,我思来想去,这样重要的时刻,她一定不希望你们缺席。”
这话里有水分,车祸受创后,齐漾早已将往事忘得彻底。
陆忍甚至能猜出等会儿她醒来时的神态和语气,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陌生。
陆忍又动摇了,只是一瞬间。
那场车祸从某种意义上夺走了齐漾,陆忍对她的爱悬于危线,几乎被琐屑的事磨得没了棱角。
明明巨变的发生才两年不到,陆忍却觉得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齐漾已经不是齐漾了。
陆忍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的姓名。
一遍一遍又一遍。
两年里,齐漾爸妈经常来看望她们,又承诺如果陆忍坚持不下去,他们会立马接女儿离开,毕竟齐漾的状况如此糟糕,陆忍忙着工作根本自顾不暇,能独自照顾她两年已经很不容易。
他们从前看轻过陆忍齐漾的感情,即使二人用多年的时间证明自己的决心,还是改变不了他们让齐漾结婚生子的想法。
他们是齐漾的父母,可以为齐漾做很多违心的决定而不被社会声讨。
她是不被大众认可的齐漾的爱人,连这处处遮掩的爱意也上不了台面。
陆忍有时会想,如果她不是女生,或者齐漾不是女生,她们之间是否就不会那么艰难。可这样的设想完全不成立,她爱上的是同样身为女生的齐漾,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同样身为女生的齐漾。
性别一换,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齐漾爸妈为人父母,很懂得抓住孩子的软肋,齐漾不想去相亲,他们就以“见见那个孩子,这是你姥姥生前的愿望”为借口。
去到事先安排好的相亲地点后,他们破罐子破摔,要挟齐漾和那个男生订婚,否则就把她们的恋情散播到陆忍公司去。
陆忍所在单位是一家著名国企,对同性话题避之若浼。
他们这样做,很可能让陆忍深陷舆论漩涡,丢掉历经万难得来的工作。
齐漾情绪爆发,和爸妈大吵了一架,从餐厅出来时被醉驾失控的车辆撞伤。
陆忍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门严丝合缝,齐漾浑身是血,似乎快要流干。
长廊的风穿胸而过,阴寒又刺骨,在身上豁了个大口,吹得她骨缝隐隐作痛。
齐漾昏迷七天,醒来时看到病床边坐着个女人,面容憔悴又陌生。
她问:“你是谁?”
明明陆忍早就做好了准备,触及齐漾陌生目光时还是溃了堤,眼里竭力压着的情绪翻涌而起。
她沉默良久,轻声回道:“陆忍。”
齐漾总觉得这一刻,女人格外悲伤。
她迷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们不认识。
因为间接造成这场车祸,齐漾爸妈对陆忍多了分难得的愧疚,听女儿问他们是谁时自责又痛心,不敢再提相亲的事。
齐漾颅内瘀血紧贴着神经,难以清除,医院不敢拿声誉做赌注贸然开颅。
医生让陆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齐漾很可能某一天就恢复如初,很可能永远这样。
每天被记起——遗忘,如此循环。
第一年,齐漾对陆忍的戒备十分浓重,经常毫无征兆地出走,凌晨两三点开门偷跑出去,出去后又忘了回家的路。
那段时间,陆忍根本不敢深眠,她在暴雨、雷电、大雪和台风天都出去找过齐漾。
她在小区的花坛旁、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还有别人家门口都找到过齐漾。
最严重的一次,齐漾赤脚踩着雪,走到了一公里外的湖边。
因为还没到深冬,湖面的冰还很薄。
如果不是暴雪已停,踩出来的脚印清晰可辨,结局怎样,陆忍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