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日记》山风过桥

1、第 1 章

　　徐宥死了。

　　我收到她设置的定时简讯时，正在海边拍着日落。

　　期间打去的数十通电话石沉大海，无一例外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我更希望徐宥只是突然兴起想去旅游，或者这只是一个简短的恶作剧。

　　路上我狂踩油门，可今天该死的倒霉，每个路口都遇到了红灯。

　　徐宥家门紧闭，门前那株养了多年的凌霄枯叶蔫蔫。

　　听说是因为许云迢生前喜欢，她特地去花市挑的。种在门前悉心照料多年，还是架不住今年连绵数月的阴雨天，似乎已经从根部开始腐烂。

　　我手忙乱地在包里翻找钥匙，带着哭腔隔着门大声喊，始终无人应答。

　　等我冲进去，没有看到想象中血腥凌乱的场景，客厅里干净而整洁。

　　强烈的预感忽然淹没头顶，几乎窒息。

　　我颤抖着推开卧室的门，心中恐惧瞬间达到顶峰。

　　落地窗被深灰色窗帘遮挡，房间内晦暗不堪，床边开着盏台灯，已经空了的药瓶静立在杯子旁。

　　徐宥以前从不午睡，此时暖黄色灯光泄照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却怎么也遮不住那份苍白，失温后的面庞覆着一层惨淡灰霾。

　　120和110先后赶到，确认徐宥已经死亡，细心取证后，排除了他杀。

　　书桌上躺着封遗书，因为连绵阴雨天，纸张带着点潮气，纤维早已泡软立不起来。

　　徐宥的字洒脱得棱角分明，像一把尖锐的刀刺进我的心脏。

　　「林嘉，不要为我难过，如果你看了我的日记，就知道这对我来说才是解脱，我早该去见她的。

　　不要告诉叔叔我的事。将日记和我的骨灰放在一处，葬在云迢旁边，抱歉离开得这样匆忙，来不及道别。麻烦你了，勿念。」

　　我合上那张薄纸，轻轻推了推徐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没有任何反应，哪怕只是像往常一样，给我个淡淡的眼神。

　　书桌正中间放着本日记，很厚，像我中学时没读完的四库全书。

　　也许徐宥每天都要往上记东西，所以没有隐藏，没有掩饰，只要走过去翻开厚而柔软的古着封皮，就能看到扉页里一字一句隐忍的思念。

　　许云迢死后的第十七年，徐宥终于坚持不下去，选择了在三十六岁这天离开。

　　我抱着徐宥的骨灰赶赴墓地时，几日来起伏不定的情绪终于有了片刻宁静，甚至多了种悲伤之外的恍惚。

　　日记太长，我没能看完，草草翻了几页后，泪水就决堤模糊了视线。

　　徐宥性子很冷，对人对物都不够热忱。日记的第一页十分空白，只潦草写着几个字。

　　也许这也不是第一页，因为边角还留着纸张被撕掉的痕迹。

　　2001年3月6日
　　你怎么走了。不等我。

　　2001年7月18日
　　一审结束，那个男人被判了五年。

　　2001年8月24日
　　几个月时间，叔叔阿姨苍老了很多，几次上诉，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2001年9月25日
　　如果那个男人当时没有逃逸，而是停下车拨打120，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2001年11月3日
　　他一再狡辩，逃逸时你已没有了生命体征，可是你在血泊中拨通我电话时，我还清晰地听到你的呢喃声。

　　「阿宥，我疼。」

　　2002年3月15日
　　终审结束，那个男人被判了九年。只是九年，怎么可以只是九年。云迢的生命只换来了他在狱中不痛不痒的九年。

　　2002年5月19日
　　阿姨生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给我打了好几回电话。我想飞回广州探望，可是课业太重，一直拖到了暑假。忽然很后悔北上求学，各种意义上。

　　2002年12月17日
　　今年冬天特别冷，雨夹雪。街角卖毛绒手套的小摊还在，但是你买给我的那双好像已经绝版断货了。挺好。

　　2003年1月30日
　　我记得最后一年除夕，你拉着我的手问我，之后还能一起度过多少个新年？当时没有回你，现在没了机会。真遗憾。

　　2004年6月28日
　　我毕业了，明明你应该穿学士服站在我旁边的。云迢，我很难过。

　　2004年7月5日
　　曾经和我们同去的那些朋友都选择留在北京工作，只有我自己回了广州。你的骨灰埋在哪，我就去哪。明明很多年前，这句话可以变成“你在哪，我就去哪。”

　　2004年7月16日
　　找到了工作，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总之，没意思。你还在就好了。

　　2004年8月16日
　　之前答应用第一份薪水请你吃火锅，今天店员问我几位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云迢，其实火锅不好吃，也许是这家材料不新鲜，也许是因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2005年8月29日
　　今天收拾旧物，翻到了我们多年前的合照，本来想扔掉一些拍得不好的，结果从早上看到傍晚，又哭又笑好几回，一张也舍不得扔。我很想你。

　　2006年4月28日
　　我梦里曾多次站在那个十字路口，问过往的路人是否见过一个清瘦的女孩。他们摇头的时候，我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碎了。

　　2008年6月3日
　　阿姨病得很严重了，辗转各个医院无果。她时常臆想，把我当成你。

　　2008年7月7日
　　我将阿姨葬在了你身边，如果见到她，答应我千万不要难过。

　　2008年12月13日
　　在商场遇到了一个穿着厚棉服的小孩，性格活泼，眼睛很清亮。她很像你，我问小朋友几岁了，她先说了“阿姨你好漂亮”，之后才告诉我她七岁了。

　　七岁啊，我差点就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