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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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霜崖素日雪虐风饕，原为那等喜暖的芝兰香蕙寸草不生之地，冰莲雪梅却在这终日朔风凛冽的崖山之上根深蒂固，绽出的花冠亦是冰清玉洁，自有凌霜傲雪，百折不挠之意。
素毓独身越过和暖的火盆行至庭前，便是衣袂被那高燃的焰火燎灼也不甚惋惜，单是怔怔地凝眸远眺：此地终年积雪不融，自她的摇鸢宫外望去一片苍苍茫茫，偶有几只寒鸦掠过枝桠也不作片刻停栖，径自向那风和日暄，百花争妍的坤灵宫去了。
也是，那坤灵宫原为上神元涣的栖居之所，彼时上神凛若冰霜，自当无暇顾及宫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可而今他于凡间收了个疼爱备至的徒儿，还为她起了个与坤灵相称的字，唤作碧落，那萧瑟之处自然变为和风丽日，招蜂引蝶的福地洞天。
听闻元涣仅将那小徒弟带回半月之余，便要同她应邀出席过阵子的天帝寿筵，届时元涣当着帝后允诺此生只收碧落一人为徒，此誓上告父神，下达冥海，至死方休。
荒唐既出，仙家哗然。无人得知上神心中所思所想，连同那推衍元涣劫数的司命星君亦对此不知所措。而后便有仙人怜悯居于扶霜崖上苦苦相思的素毓神女，如此情根深种，却只是等来心上人另觅佳偶的噩耗。
顷刻之间，数人欲与素毓嘘寒问暖，心地良善的仙姝自然盼着她能解了心结，也有那好事的仙君一心念着元涣与素毓二人日后该如何相处，若是引得二人针锋相对，不欢而散可是极好的了。只是多日以来，这些仙人受不得山崖寒意彻骨，始终未有登门造访。
愣怔之时，一条狐氅悄然被于素毓单薄羸弱的双肩，令那刺骨的冰雪再无法伤及她分毫。素毓回身看时，只见一银发素衣的少年人不知何时竟立于身侧，眉目间英气凛然，与素毓相较之下别无二致。
“阿姊，近日宵凉月残，只怕会令你旧疾复发。阿姊又何苦为了元涣上神百般劳神呢。”少年人蹙眉，抬眼看着素毓憔悴的面容责备道，疼惜之情不言而喻。
素毓瞧着幼弟如许姿态，俨然是老成持重的长者之风，颇有些忍俊不禁。她伸出头指于少年人额间微微一点，语中带笑，“生儿，想来阿姊平素的训戒都忘却了，几时起，你竟长幼不分，管教阿姊了？”
微生垂落眼睫，面上的羞赧之色转瞬即逝，低声辩驳道：“阿姊再莫与生儿逗趣了，如今我已为玄英之主，并非昔日稚童，阿姊要注意分寸……”话音未落，尾字便声如蚊呐，似是尽数吞咽了去，纵使极好的耳识亦难以辨明。
素毓最是见不得弟弟这般薄情老气的模样，难为他生得倒是玉质金相，才貌双绝，奈何却是寡言少语，经不起调戏的性子。平白教这渺无人烟的摇鸢宫愈发冷清了。
她拢了拢皮毛顺滑的大氅，其上不知怎的竟落了雪。好歹今日素毓颇为心旷神怡，也不拂了去，只是将寒凉的双手藏入袖中，细瞧着忧心的微生笑，“生儿方才提及元涣上神，可是多虑了。阿姊只凭着好精神欲出外透风，如何算得上为他烦心。”
若论烦心事，近年来凡间供奉神女寺的香火愈加多了，便是连掌事姻缘的月下老人，和合二仙都羡煞不已。殊不知这香火原是有待嫁新妇求夫家宽厚为人的，有耄耋老翁求子孙无病无灾的，有那高门主母求出征的夫君平安无灾的……因前些年市井谣传那绛英神女当真灵验，世人尽皆来此央告素毓，直教别的神仙怨声载道的。
“前几日阿姊闻听那襄阳城东郊的新妇胡黄氏，自嫁入大族后便屡遭公姥鄙弃，稍忤了相公的意便被拳脚相加。偏生十里八乡的街坊只道是寻常，怪只怪那新妇不安于室，红杏出墙，逼得胡黄氏几欲投河自尽……”
言及此，素毓叹惋不已。俗世间的荒谬之事多如牛毛，毁人清誉又岂止城郊一家。上清戒律清规，素来命仙神临凡历劫。何为劫难？朱门酒肉，寒门仕途，那沿街讨饶的乞儿，逼良为娼的匪患……此间种种，皆为劫难。常言道宁羡鸳鸯不羡仙，可知人间苦楚，启齿难言。
她牵引着微生回身入室，于案台香篆中撒入几味百里，紫苏，辅以杜松，豆蔻，平添了几分闲情雅致之意。摇鸢宫是芝兰之室，素毓执起一卷玉简，侃然正色道：“此乃阴阳簿，原为十殿阎罗超世亡魂的宝册，现今不知何故，枉死的冤魂日趋为患。那阎罗君实为不忍，便将册簿送予上清，被我截下。”
折简以上品汉白玉磨制，终日沉于黄泉卷帙之中未免沾染了森森鬼气，古时清为碧虚，浊为地纪，清浊难融，六合不覆。上清诸仙倘或私藏地府之物，便作包藏祸心，居心叵测之徒。况清气浊流本自相残害，终将伤之灵源。
微生分明瞧见那卷帙之下的指尖早已血肉模糊，许是阴气戕害阿姊已久。少年人终是稚气未脱，一旦见此心如刀绞，便顾不得阴阳簿中的魂灵含冤哭号，心心念念只是阿姊是否抱恙良久。
然微生尚未启唇慰藉，素毓阖归簿籍将其置于广袖之中。她道：“此前查阅时方知这简中足有千魂渡不得奈何桥，中有半数尽是战死沙场的将士，另半数则是弃儿，懿孕，死于非命的翁妪……冥嫁，重病之人不胜枚举，她们原是司命籍中的沧海一粟，蝼蚁之躯。”
素毓垂眸执案侧一只白梅缠枝盏，盏中有清冽灵泉汩汩满溢。她将杯盏推与微生，沉心静气道：“生儿，阿姊欲临拜帖访坤灵宫，定于这几日，你道何如？”
“为何？阿姊是舍不下元涣么？”微生悄然捏紧杯盏，任指节泛起青白亦无所顾虑。只当是阿姊先前之语皆是令他卸去心防，实则仍对元涣念念不忘。少年清俊面容上覆了阴翳，仿若山巅不曾消融分毫的皑皑白雪。
素毓固知微生有些执拗，便行至他身侧执起他的手，轻言软语道：“好弟弟，那元涣上神是上清难能可贵的将帅，素来骁勇善战，且下界凡人出征之时都要奉其香火。阿姊想着，渡不得忘川的冤魂半折皆是生前英勇无畏的将士。倘若请他亲临忘川之畔，岂非有近半魂魄得以再入轮回？”
她将微生指尖敛入掌心，凝望着他的眸中自有难尽的温柔坚毅。她缓缓道：“饶是而今阿姊受上清怜悯耻笑，他人谓我有何脸面再入坤灵宫，可依阿姊所见，黎民众生远比阿姊的脸面重要。我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承数百年香火，便是戴其冠，承其重，定要为百姓排忧解难，福泽万物。”
仙人当以庇佑苍生为己任，责在首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