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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是一只蛇妖。是这苍茫孤寂的大山中的一只蛇妖,在这个人迹罕至,被长久遗忘的地方,我独自生活了千年。千年前我带着伤逃离了人类的村落,仓惶间进入了这一方山林,自此沐朝雾,饮晨露,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与飞禽为伍,与鸟兽为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五百年前,我终于可以化为人形,但身躯依然绵软,不能站立,每日或坐,或卧寻些野果草根,藏身于山中参天的大树下,独自咀嚼着,呆呆的眺望着远处的天际,有时那天边会掠过几只飞鸟,我便开始羡慕它们能够如此自由的飞翔。不知不觉间,又是五百年,我的双脚渐渐硬朗,行动也越来越敏捷,我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这座大山了,可心底那团莫名的恐惧却象千年老藤一般的捆住了我,阻止我离开这远离人类的僻静所在。我惧怕着人类,可却耗费了千年的时间让自己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外表。时到今日,我才真正的了解了自己,其实,我是一条矛盾的蛇,大概没有任何一条蛇会对人类有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了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孤独的生活了千年而不见衰老之相,不断的看着身边同伴的诞生和死亡,我对永别早已感到厌倦和麻木,已经千年了,除了这山中蜿蜒扭曲,痛苦的朝天际生长的老树,没有谁能够永远的陪着我,他们短暂的生命渐渐的在我的记忆中重叠,混乱,直到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灰飞烟灭。
      我每天都会在这山中一口无名的清泉中净身,将我肩上那道丑陋的伤疤清洗的干干净净,这条伤疤虽然曾经带给我撕心裂肺的疼痛,使我险些命丧于此间,但它却也是千年以来唯一能够让我看的到的永恒——
      千年前。
      我只是一条刚出蛋壳的小蛇,当我张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同时,我便看到了一张脸,他也在端详着我,细细的鼻尖几乎碰到我的身体。那张脸的主人不断地用手轻轻的触摸着我翠绿色的身体,还在脸上对着我展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那原来是人类复杂情绪的一种——微笑。他将我放在一只用竹子编成的东西里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爬不出那窄小的出口,只好将自己修长的身体盘起来,躲在那东西的一个角落中。
      当我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手里提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翠绿色的皮肤和我很像,湿湿的,滑滑的,只是五短身材和我修长的体态不能相比,两只眼睛鼓起,直直的瞪着我。我看着我的主人,很想问他,这就是我的食物?
      来吧,你一定饿了,这只青蛙是我刚刚在水潭边捉到的。
      说着他便拔出靴子中一只长长的,明晃晃的东西,那上面反射的光芒带着丝丝寒气,我几乎不敢直视。接着那只本来还鲜活的小东西,就这么被他斩下了脑袋,可身体依然在他手中挣扎弹动。
      可是在我将第一块青蛙的肉咬在嘴中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可悲,我竟然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对到了口中的肉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控制不住恶心的感觉,我将勉强咽下腹中的东西,全数呕吐了出来。
      他很惊讶的将我从篓子里捉了出来。
      你不喜欢吃蛙肉吗?怎么可能呢?
      他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身体,我因为饥饿和呕吐身体更加的无力,连头都懒的抬起来,只是摊在他的手掌上微弱的喘着气。
      接着,他带着我进了一间小屋子,后来我知道这是他家的厨房。在靠墙的桌子上,一些花花绿绿的植物吸引了我,我吐出了信子感觉着周围的空气,空气中散发的那些植物的味道竟是如此鲜美,我的头立刻从他的手中抬起,并且向着那植物的方向爬去,慌里慌张的险些从他的掌中坠落地上。
      他将我放在了桌子上,在那些植物中挑了一片小小的叶子,放到我的面前。
      你想吃的是这个吗?
      我张开了嘴巴,一口将那片叶子吞下。叶子顺着食道滑下,我的饥饿得到了些微的缓解。
      他不断的将大片的绿色叶子撕成小片,递到我的面前。我不停的狼吞虎咽,饥饿的感觉一点点的被驱走,直到完全消失。
      我餍足的将懒洋洋的身体盘在他温热的掌中,他望着我,眼里闪动着点点星光,轻轻的笑着。
      你原来是只吃素的蛇。
      我的主人对我一直都是很温柔,我几乎从来没有爬出过他的院子。他是个樵夫,每天都会从外面背回大捆的木柴,然后带到附近的村落去换回需要的东西。每次回来他都会从怀里掏出一些甘甜多汁,味道鲜美的果子,然后用他靴子里的锋利的工具把它们切开来喂我。我总会毫不客气的将他手中的果子生吞下腹,可我从来没有见他吃过哪怕是一小口。
      当我大的已经不能被放进那篓子的时候,他便把我放了出来。于是我就在他的院子里,屋子里,或者是床上来回爬动。
      一天,他带着我出了院子,我从他的手中爬到地上,看清了四周,认出眼前的那条路崎岖的小道是进山的必经之路。他有时候会带着我从这里经过,在山里转悠半天,然后就会背着好大一捆柴从这里回家。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将头抬起来,看到他已经退了很远,但仍旧是向我这边看着。
      我不喜欢待在这陌生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萧萧的秋风里,没有他温热的身体为我取暖,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恐慌,他眼里闪动的是亮晶晶的液体,不再是我初生时他送我的那一抹微笑。
      去吧,你是属于山林的。在我这里你会渐渐的失去蛇天生就应该有的生存本领,我不想让你成为一条不伦不类的蛇。你天生的敏锐不应该在我这里被磨光。去吧,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抖动腹部的鳞片,蜿蜒的爬行到他的脚边,不停的用我的头碰触他的脚。他向后退了退,我又向前爬了爬,最后他终于蹲了下来,把他修长的手伸向我,我便顺势爬上了他的手掌再也不肯下来。
      原来你也是有灵性的啊!你不愿意走吗?你情愿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象条蛇,也要在这里陪着我吗?
      我不会回答,只是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肩膀上将我柔软无骨的身躯盘在他的颈项间汲取那熟悉的味道。
      原来,我们都是怕孤独的。
      他用嘴唇吻了吻我的头顶,将我抱在怀中,直直的向我们的家走去。
      我知道,从此以后他会陪伴我的一生,我不知道一条蛇的寿限应该有多长,但是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够看到他对我展开的微微的笑脸。那尖尖的漂亮的下巴,悦耳的笑声,每天都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有时我半夜醒来,会偷偷的爬进他的被窝,而他在被我打搅了睡眠惊醒之后看到我无辜的躺在他的怀里也只会吻吻我的头,笑着说道:你又冷了吗?然后便搂着我进他的怀里,为我暖着冰冷的身体。我在千年之后才知道,蛇身的温度比起人来是那样的冰冷,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相伴的时候,他的眼中居然渐渐多了一些我不明白的情绪,并且常常看着我叹气。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再对着我微笑,为什么他那好看的眉毛总是紧锁在一起。
      你为什么是条蛇呢?如果你不是蛇该有多好啊,我们村子里这些天有很多人和家禽都被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蛇给咬伤了。他们现在正在寻找并杀死村子里的所有的蛇,我真害怕他们找到你啊!
      我听不懂他的话,那些人不是我咬伤的,他为什么会害怕呢?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那种眼神我清楚的记得,在他想要把我送回山林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这么亮晶晶的,藏着一些液体。
      于是,我发誓,我不会离开,绝对不会。
      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的大青石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突然他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冲进来,一把将我抱起来,我的身体被他的手握着,我感觉到他的颤抖。
      我们要快点躲起来,躲起来,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还没有跑出院门,我便看到十几个人类到了院子门口。他连连叫着,不管它的事,不管它的事。便翻身跑回了屋子,飞快的将门用一根棍子顶住。
      我也开始害怕起来,因为我看到那些释放出来强烈杀气的人类手中握着的是比我的主人那把锋利的工具,更长的,更明晃晃的,闪着更加冷列寒光的东西。
      他颤抖着,口中却对我说,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虽然是条蛇,却也知道他一个人的力量在那一群人类的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渺小,可是我依然紧紧的攀附在他的手臂上,只为了他那句: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那门终于被众人拆开,愤怒的人群刹那间将屋子挤满,他们将他紧紧的架住,他凄厉的叫着,不要伤害它,它从来没有咬过人。
      人群里有人讪笑,不咬人的蛇我们没有见过。有人用力的扯住我的颈项要将我从他的身上剥离开来,我张着嘴巴,狠狠的吐着信子,可是我肺中的空气却渐渐稀薄,我的意识慢慢远离,最后我终于松开了身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当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冰冷冷的笼子中,和我没有温度的身体,一样的冰冷。我可怜的主人痛苦的看着我,他挣扎想跑过来,可是几个魁梧的人类死死的扭着他的胳膊,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压在地上。
      那可怕的锋利的切割工具就在我笼子的旁边静静的躺着,那上面反射的光芒不断刺激着我的眼睛。不远处有一口大锅,乌黑的锅内盛着沸水,翻腾上升的气泡不断的爆裂开来,水珠飞溅,在空气中形成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我的善良的主人曾经告诉过我那乌黑的大锅是用来做饭煮食物用的,我知道在这院子当中唯一能够被人类称之为食物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笼子被人打开,一个裸着上身的人类一手抓住我的头颈,一手抓住我的要害,使我动弹不得。后来我才知道,人类杀蛇是有诀窍的,我那被抓住的地方叫“七寸”,凡是被打中七寸的蛇非死即伤,因此,在我幻化成人形的时候也极怕被人打中腰部,那里正是我七寸的所在。
      我被端端正正的按在了一个木板上,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明光闪闪的刀在我脖子的上方被举了起来,又重新落下,我很想把眼睛闭上,可是我此刻却只想看着他,我的主人,我是那样的舍不得离开你啊!
      不——,我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吼叫,他拼了命的挣脱钳制住他的人类,飞快的朝我这个方向奔来。在那把刀刚刚切割透了我翠绿的,娇嫩的皮肤的时候,一个猛烈的力道将持刀的人类给撞了开来,锋利的刀刃划过我的肌肤,在空中飞了个弧度跌落到了远处。刺骨的疼痛几乎使我昏厥,可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疼痛,便被紧紧的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主人抱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院子,跑向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一路不曾停歇,直到背后追赶叫嚣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才猛烈的咳嗽着,停了下来,重重的喘着粗气。
      我躺在他的怀里,身上的血汩汩的流着,可这种皮肉伤已是在我所有的猜测里最好的结局了。他那原本干净清秀的脸在刚才奔跑的途中被树上的枝杈划下了无数的伤口。
      他撕下了一片衣服,替我裹住了受伤的身体。然后他用亮晶晶的眸子紧紧的盯住我。
      你快点逃吧!我去引开他们,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这里不是你待的世界,人和蛇,是永远没有办法和平的相处下去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皮肤上,可是我却有种被灼烧的感觉,因为那液体是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我不明白,你,也是人,我们为什么能够相处呢?可是远处又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他惊道:你快点走,走的远远的,千万不要被他们抓到。接着我看到他猫着腰,跑到了离我很远的地方,边跑边叫:“你们不能伤害它,它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啊!”
      当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之后,我拖着受伤的身体缓缓的爬进了深深的似乎永远不见天日的山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类。
      在这千年间,我的心早已变得冰冷,无欲无求。我初生的那段日子被我藏于心中最深的位置,因为我发现即使我努力的想要记住,他的容貌,他的笑声却仍旧在几百年前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我的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我生来注定就应该是孤独的一条蛇,上天连我那少的可怜的不孤独的记忆也要夺去,我又何必逆天而行的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我化为人体之后,仍然在这山间生活。时而为蛇形,俯卧于树上,时而为人形行走于丛林之间。
      这山中的清泉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冬暖夏凉,只要我栖息在泉边,便省去了冬眠的痛苦,因此不管我换了再多的住处,始终与这道泉水相邻。可是,我的身体在每个月的十五总会习惯性的感到疲惫不堪,万分的虚弱,这种时刻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外形体态,只能找一处隐蔽的所在不吃不喝的休息一个天一夜,方可恢复。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半昏迷的躺在一个山洞里,隐隐约约之间,我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顿时我全身警觉,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一头豹子误打误撞的钻进了我隐身的山洞之中,我此时此刻全身瘫软无力,连逃生的意志都淡的几不可见。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因为上天赐给我一副长生不老的身躯,恐怕我即使受了伤,也会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眼看那豹子就要扑上我一动也不能动的身躯,我消极的闭上了眼睛,坐以待毙。
      可是,我只听得一声“急急如律令,定!”,并没有感到任何锋利的爪子将我的□□撕裂开来。我睁开了眼睛,一阵刺眼的白光将漆黑的山洞照得如同白昼,我不得不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蛇总是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太亮的光线,我不能承受。
      当那白光消失以后,我睁开了眼睛,看到半空中漂浮的一个人,圣洁的白色长衫一直垂到他的脚跟,他的脸苍白而透明,仿佛随时有可能从洞中消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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