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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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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那几位贵人?”祝十娘悄声打听。
认识,何止认识,还颇有渊源。
半年前她暂留邢州,冰天雪地里赶路,染上风寒,正是为虞循表妹周熙然所救,在周家暂留数月,这才躲开三哥派来的人。
后来将近年关,二哥不知如何寻来,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找到人便将她绑了,连夜带回京城,她连一封书信都未曾留下,便消失了。
回到京中,她也想过往邢州去信,让他们安心,但一来二哥不放心她,二来山长水远音信阻绝,再见也是机会渺茫,也就作罢了。
谁能想到还会在汜州,甚至是公主别苑里再见呢?
说来,汜州重逢也算得上是幸事,本应高兴,但宁知越一点也笑不出来,为什么来的是虞循?
宁知越心烦意乱,一旁的祝十娘得闻她认识那贵人,连连向她问询这贵人是谁。
她看着祝十娘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鬓角却有几缕银丝,面色微黄,眼角已有几道深刻的纹路,目光炯炯紧盯着她,有欣喜、有期盼,还有激动,再看孙齐也与她差不多,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孙妙芙失踪多年,他们夫妻也找了许多年,从不放过一个希望。公主的恩典虽是难得的机会,但与数十人争夺一个机遇毕竟渺茫,若是她能牵线搭桥,求虞循帮忙,岂不稳妥?
替祝十娘传话,其实也不算难事,只是她眼下都不知如何去面对虞循。
半年前,她与虞循相识于邢州是不假,但听闻其名却是更早了。
那时她还年幼,二哥训斥几位不听话的兄长时,总免不了提起虞循诸多优良品行与诸位兄长比较一番,末了各人领一顿罚,几位兄长因此虽不见其人,对其怨愤颇多,宁知越没少听过。
初到邢州之时,周熙然对她这位表哥钦慕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三番两次对她提及,后来又不满足与口头传述她这位表哥的丰功伟绩,非要为她引见。
正是因此,宁知越结识了虞循,也在见他第一面时猜出他便是二哥故友之子,待细问之下果然如此。
虞循家在京中,除去他阿爷,他自己也曾在朝为官,与二哥总不会陌生。
宁知越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不敢声张,就怕他知晓后那循礼守德的劲儿上来,将她送到二哥手上去。
虽说后来她还是被二哥找到,但在离开邢州之前此事她仍旧没有对第二个人提起过,反倒是二哥知晓她那些时日与虞循待在一处,吹胡子瞪眼对其似有不满。
话虽如此,祝十娘也说了他是从京中来的,做什么不知道,但二哥是知晓她一定会来汜州的,若得知虞循也来汜州,难保不会让他代为抓她回去。
虽是猜测,宁知越心里也直打鼓,谎言拆穿虽然尴尬,但若是耽误了正事可不行。
她琢磨着,虞循从前在朝为官时犯颜直谏的事没少干,被罢官到邢州散心也闲不住替人伸张正义,那么对自己这桩案子如何想呢?
二哥心有顾虑阻止她来汜州,虞循或许知晓二哥的顾虑,会否也拦着自己?
宁知越又细细推想,来人不是二哥,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虞循到汜州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抓她回去,既入了公主别苑,一时半会是没法离开汜州的。
而她与虞循三人同在别苑内,即便今日能躲过,来日也会遇上,倒不如自己寻上去,若他来汜州与二哥无关便罢,若确是二哥授意……她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正合了他的秉性吗?
如此想来,宁知越安下心来,祝十娘帮着自己进了公主府,这份情理应还了。
果然,祝十娘得闻那人是虞循,登时惊住,反复与宁知越确认:“虞相公的郎君?从前的侍御史?力排众议处死卢尚书犯罪的儿子的那个虞循?”
宁知越是没想到,虞循如此声名远扬,祝十娘竟也知晓他。
祝十娘与孙齐难掩激动,小声跟她解释:“当然知道,为了我们妙芙,我和你师父当初也想过去京城寻虞御史。那时他因处死卢尚书的儿子被弹劾,因为这事坊间不少传闻说卢尚书有意报复,要置他于死地,又有人说虞相公身居高位,他们父子都为圣上和太子看重,他不会有事,等了好久,才知晓他最终是被罢免了官职。我们想着,要不然就去京城一趟,寻一寻这位前御史,也许能有个机遇,可谁料到我们刚准备启程,便得到消息说他不在京城,也不知去向。错失了这次机会,我们也只能作罢。就是没想到,老天有眼,让他来了汜州,还和阿越你是旧识。”
言以至此,宁知越知道她这是想请自己代为说项。
宁知越并未很快应下,沉吟着,祝十娘以为她还有顾虑,忙补充道:“其实也不用你多说什么,虞郎君的声名大家都知道。我也听说他早年在外游学时就帮过很多人,后来入朝为官也有不少人慕名到京城找他,但凡求到他跟前,有理有据,任凭对方如何位高权重,他都不会坐视不理。你既与他熟识,更是比旁人容易说得上话的。”
宁知越解释自己并非不答应帮忙,也知道不管有没有她找虞循都是一步稳棋,更清楚祝十娘与孙齐等了这么多年,为了找回孙妙芙耗费心神颇多,总是想要万无一失,多一个熟悉的人,更多一分希望。
她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无缘无故的,虞循为何会来汜州?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到公主府来?
祝十娘闻言松了一口气,对宁知越的疑问也不以为意:“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可多想的,当年平宁公主与驸马的婚事得以促成便是虞郎君帮忙周旋,想来他们在京中便是旧识,来探视故交也不是稀奇事。再说了,就算他真是圣上指派来探视公主或是为其他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公主驸马的婚事竟还有这样的曲折,也没听周熙然提过。虞循来汜州日程上略显仓促,又是直奔公主府,思及自己身上那两封信背后可能暗藏的含义,不能不叫她起疑,只是若如祝十娘所言也并非没有可能。
宁知越只道:“确实无甚关系,不过他来汜州若是另有要事,我们嘱托他找人恐怕他也没法亲力亲为,估摸着还是请汜州府衙出面。”
祝十娘和孙齐相视一眼,孙齐认真点点头,“你说确实有理。不过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不差这点功夫。只要虞郎君应下了,定会给我们一个答复。”
*
明明只是一桩小事,谁都未曾料到会闹到这步田地。
张管事眼看着那位贵客与漪兰姑姑说了些什么,漪兰脸色有些许松动,还以为贵客是在给韩小娘子等人求情。
韩小娘子在别苑陪伴公主时日久,韩刺史想得周到,知晓韩小娘子从小娇养脾性过于骄纵,多番打点请他代为关照,若是此时漪兰姑姑怒气消减,他再代为说情,岂不是可以全了韩刺史之情?
张管事正盘算着,抬头便见漪兰姑姑再次斜眼掠过韩小娘子几人,面上的怒意非但没有减轻,怎么反而更增几分冷气?
漪兰强忍着一股怒火,简直无从发起。
她十五岁入宫,二十二岁晋升御前女官,也曾教导许多愚钝蠢笨之辈,从未见过这等短视骄横毫无眼力之人。
放在平日,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偏偏是在虞钦使受命探视公主的日子,这岂不是让虞钦使以为她并未尽心为公主打理府邸管教奴仆吗?
她偏头扫了一眼身侧的韩玉娇,俏丽的脸蛋尚未脱去稚气,眼角眉梢全是不属于豆蔻少女的尖刻傲慢。
漪兰暗自冷哼一声:一个中州刺史的女儿,竟教养得如此不知不堪,若非合了公主脾性,又能与刺史府结个善缘,她岂会容忍至此。至于另外两个,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跟着韩玉娇便以为能攀上了富贵么?
她又瞥了一眼在边上垂首的卿玉?眸子里迸发的冷意更深,这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平日里她与韩玉娇再如何针锋相对,韩玉娇再如何骄纵跋扈,看在韩阳平与公主的面上,她可以不计较,只今日当着虞循的面,她们若不给出一个态度,这事绝对不能姑息。
眼看着人陆陆续续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她朝着虞循恭敬询问道:“韩娘子丢了贵重物什,意指褚玉苑有人盗窃,说来也不是一件小事,钦使昔日在掌纠察狱讼,不如您来审理?”
虞循扫了一眼边上立着的几人,目光流转有意无意落在庭院外人群中的某个位置,笑道:“公主府自有公主府的章程,我岂能越俎代庖,且这事恐怕只是一场误会,还是由姑姑裁定吧。”
漪兰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了虞循一眼,方才他便以还有要事相商为由,她还以为虞循是觉得此事荒唐,让她速速裁处,怎么虞钦使当真有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思及此,她也知道自己搜查褚玉苑有些过了,但不这样,怎能唬住这些恃宠生娇的蠢货,又怎能让虞钦使知晓公主嫁与驸马后的荒唐。
她走到廊檐下,扫了一圈底下站着的人,厉声道:“韩娘子在褚玉苑丢了东西,若有人捡到了,尽早交出来,等会在你们身上或者住处搜到了,可不会轻饶你们。”
韩玉娇不要脸面,她作为陛下钦点到公主身边照料打点的女官可不能不重规矩。
这番话并未说得直白,多少给她留了一点颜面,她最好能清醒清醒,这府里的主子是谁?
庭院里众人皆是诺诺摆首,纷纷表明自己绝没有偷拿贵人们的东西。
见这情形,张管事一时胆战心惊,见这情形便明白漪兰姑姑是有意让韩小娘子主动认错了,可他看着韩玉娇仍旧一脸神气,丝毫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心里只能干着急。
这时,一直静立在侧的姜盈盈突然上前一步朝漪兰掬了一礼:“姑姑,我方才突然想起,在碧花楼听到一声异响,也许是那时不小心弄丢了香囊,不然还是我们自己回去找找吧!”
计淑觑见漪兰脸色稍稍舒展,与姜盈盈对了一个眼色也忙附和,“是的,是的,姑姑,我们自己去找吧。他们鲜少进谨园,是我们弄丢了公主赏赐的东西,一时心急才到闹出这样的事。”
这两人还有点眼力,漪兰心里松快些,却也不能平白他们说闹就闹,说和就和。
“你们方才不是一口咬定是映秋?还有韩娘子身边的丫鬟作证?”
计淑心急,忙道:“香囊是公主所赐,玉娇不敢怠慢,所以情急了些。我们也是受了翠儿误导,听她说见过映秋起了疑心,方才与盈盈回想在碧花楼的情形,才发觉当时见到翠儿时她身上带着香囊,后来丢了想是替我们捡蹴鞠时不小心掉在附近了。”
姜盈盈也应声附和着,韩玉娇却知道她二人突然调转说辞,这事就变成了自己无理,顿觉大怒,高声呵斥道:“你们先前怎么不说?”
姜盈盈和计淑有苦难言,只希望韩玉娇少说两句,尽快了结此事。
趁着漪兰尚未发作,计淑暗中攥住韩玉娇的手臂,捏得韩玉娇眉头紧皱,就要破口叱骂。
姜盈盈抢在她开口之前婉言劝道:“此前我们俩都只是有点印象,并不确定,方才互相问过方知没有看错。”说着又给映秋赔罪:“映秋娘子,玉娇性子直,又因丢失了公主所赐物什心急,一时言语不当,多有得罪了。”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是卿玉没想到的,有人给了台阶,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在漪兰面前犯蠢,便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回道:“姜娘子言重了,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罢,何谈得罪。”
漪兰冷眼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把戏做足,等着互相和解了事,这场闹剧也算落幕。她吩咐张管事:“褚玉苑里虽多是伶人,却也不能平白无故给他们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让人以为公主府仗势欺人。你将他们带下去,特别是昨日才进别苑的那些伎人,好生安抚,待宴会后每人多发一些赏钱。”
张管事闻言松了一口气,领了差事带着底下的人匆匆离开,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寥寥几人。
虞循看这情形,漪兰是有意留下韩玉娇几人训斥一顿。公主府里的庶务他不好插手过问,留下来看着也不妥当,便寻了一个借口与漪兰说自己先出去熟悉熟悉园子。
漪兰没有挽留,吩咐身边的内侍带着他们出了前院,几人行到褚玉苑与前堂交叉的小道边,围墙往里凹进去一处,一座小巧的八角亭落在其中,虞循顿足片刻往亭内去。
不多时,宁知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