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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许是延等她俩的缘故,宋消虽一直往前走着,身影仍旧清晰可辨。高逐晓在马上同李元兆打了个面,示意往前快行追得紧些。

      此时已近巳时,只是头上雾白连片,见不着一丝日光。这样的凄沉又同那些流民身后所依的灰白砖瓦相映衬,将其下这方寸之地绵密地挤压着,叫人喘不过气来。

      复往前行,离开皇城附近,破布烂衫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别过来!”

      倏然,阴沉死寂的空气,叫一声尖利的吼叫划破,并伴着一把碎石子叮当撒落在地的凌乱。

      高逐晓往前看去,见宋消胯|下那匹马正仰颈轻咴,前蹄往回收折,马尾有些燥郁地左右扫动着。而方才那把碎石子,此刻正散在那马蹄附近,惊得马儿顿滞住,似是在等主人下步如何指令。

      宋消却如无事发生般,先是伸手柔柔覆在那明黑的鬃毛上,自前往后捋了几回,并未由此侧目探视,两腿轻夹马腹,复而悠悠前行。

      “他就是那个‘玉面修罗’,我阿爹就是叫他们害死的!”

      同是方才那个激烈的声音,一个身着碎布拼补马甲的中年男子猛自起身,将头对向身后围坐成簇的流民,振臂高呼着。

      “我王二是个不怕死的,现如今也只剩下这把硬骨头!你们当中可不也有高堂叫他们这帮人害死,你们不敢站出来,我却是打算豁出这条命的!”

      说着,他竟渐渐疾走起来,奔至宋消的马匹前面,阻住了他的去路。

      高逐晓和李元兆见前面不大对劲,不由也往前赶去。

      “你这修罗怪,有种的便下马,我们单挑!”

      那男子直挺挺立着,一双怒目似要将马上的人登时炙化射穿似的。而他这封战书甫一颁下,旁侧便有二三流民颇受感染,拾起地上的碎瓷烂盏、剩饭菜叶的,就往宋消那处掷砸去,惊得马儿步履紊乱,也似终于惹得马上之人的注目。

      只见宋消缓缓抬眼,剑眉上敛了千山暮雪,目光冷冷落在那个叫王二的男子身上,仍是未有其他动作,只徐缓吐出两个字:

      “让开。”

      那男子见宋消全然不为所动,好似更为胆壮,竟上前一步,自马前颈两侧握住了辔头。

      “你今日若不能给我、给我身后这些失了亲怙的父老乡亲一个交代,就别想踏出这襄城!”

      此话说得义正词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均交汇于此处,亦不由为这出头的小伙子捏了把汗。

      只是此话方出,便招致马上人几点冷笑,随之而动的,还有原别于其腰侧的金错刀。那刀虽仍封存于焦桐鞘中,可此时动的原也并不是刀,而是驱刀的真气。

      如此,马周三尺以内顿如秋风扫落叶,将才抛掷于此的石子杂物,俱随之吹散开来。而那径自立于马头的王二,也失却了那股信誓的镇定,不受控地往后倾身退去。

      待到真气流散将尽,他堪堪站稳后,呼吸便更急促些许,面容亦流露出一丝慌张。

      “你爹娘生了你,不是要见你莽撞赴死,枉自为刀下冤魂找我索命的。你若真有志气,不如先思救人,再虑杀人。届时,我宋消必奉陪到底。”

      闻言,那王二扭过头去,便望了眼蜷于他身后的那些流民,复而垂下头来,似是在沉思些什么。

      宋消也未再多说,手握缰绳斜斜调了方向,擦过他的后背,扬长而去。

      身后,高逐晓与李元兆亦已快马加鞭追将上来,高逐晓在前,便与宋消一左一右并行着。

      “为何不向他们解释其中缘由?”高逐晓侧首,瞧着马上那人漠然的脸颊,出言问道。

      “解释了又能如何?他的亲人已死,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那便任凭他们误会你么?”

      宋消闻言,未置可否。

      这句问话便径自幽幽消散于无边的灰白,偶的吹来一两挂风,又将它们飘流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好似这话原本便无足轻重,不值当回答。

      “你方才不该下马,将那包点心分于那些流民。”

      良久,宋消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将话头牵扯至方才她分递点心的事情。

      高逐晓越发觉得,她与身侧这个人是如此不同。

      譬如,她并不能眼睁睁瞧着有人向她伸手呼救,而自己却仍能够无动于衷,独善其身。她也不能够理解,为何善意被人曲解时,却不愿向人解释清楚。

      纵使如此,也恰是如此,她想要知道他的理由。

      “为什么?”伴着嗒嗒的马蹄声,高逐晓轻轻问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贪念,人皆有之。若只借着这有限的吃食,去救济数不清的流民,得到的人不知所足,未获之人怀恨于心,永无穷尽,便不若不做。”

      此刻,据三人约莫一里远的东面,两排身披明白甲胄的守备兵严肃齐整地相向站着,自他们的中间,鱼贯地往来些百姓,想是已然行至襄城东门口附近。

      高逐晓心中思虑着方才宋消所言,却总觉有些惊异,只觉他今日似与往常颇不相同。且他如是这般想,又为何要自费心力去救那本也数不清、原自无穷尽的老者弱民呢?

      “可我觉得,在这等乱世之中,每一个甘愿活下去的人,都值得在乎。”

      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复尔转过头来,眸中却似被某样无名之火燃得炽热。

      “行心所向之道,我自问心无愧。”

      三人往前继续行去,很快便穿过了东城门,踏往郊外,人烟越发稀薄。只见宋消蓦地将那缰绳扬起,定在胸前,将将要策马疾奔之际,却于轻尘掩映间,留下最后一句话:

      “那便是我的答案。”

      由是,三人便纵马于这郊野群山之间,未再有片刻停顿、顷时犹疑,整路途中一马平川,已是高逐晓心中极少充溢的恣然畅快。

      有那么一瞬,这个盛大而又陌生的江湖,好似陡然叫人揭去了那层可怖的面纱,如今现诸眼前的,不再只是阔远无际的漠河冰川,还有那恰愿为枝头落花承柔的一江春水,同它一起,流向无尽的远方。

      只是甫一到尧天阁大门,还未及进去,便见一名弟子在门前旋回踱步,当下见着他们回来,赶忙走上前去,拱手朝宋消回禀道:

      “少主,即皋门有客前来,已在正厅等候多时,说是有要紧事求见。”

      闻言,宋消冷笑一声,抬眼往其内望去,好似能够透过那方石插屏瞧进后面的正厅似的。

      “咱们前脚将将烧了通济仓,即皋门倒是后脚就赶着来庆贺,当真是手眼通天。”

      话毕,他又扭过头来,看了眼身后蹙眉垂眼的高逐晓,高逐晓知其意思,便轻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只是待宋消走后,过了片刻,她又抬起脚,转过石插屏,跟了上去。

      原是不知此次即皋门派谁前来,但宋消心内已然猜知,其此刻必是沾沾自喜,为着自以为所求“秦晋之好”,赶来亲上加亲的,而如此,便极可能是其破绽之端始。

      在厅中落了座,见着厅内所立那人并非许浪,宋消心中稍自松了口气。寻隙细端详来人,也觉并不熟识,想只是即皋门一传信的弟子。

      那人朝他恭恭敬敬揖了一礼,而后缓步走上前来,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呈递到他手中。

      “少阁主,五日之后的腊月初一,乃是我门门主五十大寿,由是派我来给贵阁递送邀函。”说及此,他微微一顿,稍又抬眼来,似是查探座上那人的神色,继而又接着补充道:

      “他老人家叮嘱我,务必将话带到,愿两门派此后多多交相往来,共开江湖盛平之世。因此,望您务必前往,万勿辜负。”

      宋消视线低垂,凝在手中那真红打底烫金框边的信封上,又瞧了瞧立于厅中,垂首拱手恭立着的人,嘴角噙笑,自座椅上起身来,大步走至他身前,将他扶起身来。

      “小兄弟无须多礼。杜老寿宴,我宋某人必会前去道贺,还要烦请小兄弟代我将此诺转达,共缔两派通家之好。”

      如此,那弟子见其使命已达,似是又未曾料及宋消答应得如此爽利,当下神色便有些激动,再揖礼时,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着,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拜谢一番过后,便同他告辞,转身离去。

      那人走后,宋消又独自立于厅中,视外良久。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节气总依此变幻流转,富有节律。春为新载之始,夏承生命正盛,秋唤万物归根,而惟有冬,上结旧岁繁冗,下启春水初生,可谓灵气聚益之时,万物于此皆为所变。

      他的心头隐约觉得,那个重要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宋消再度踏出厅堂时,原要直奔青云筑而去,只是一罅发觉,檐下门框旁侧,立着个小小的身影。此刻,他虽未曾回头,心内却仍旧清楚,她正于那处,紧紧地凝视着他。

      “方才他说的,我都听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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