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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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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当是无从论起。
可闻昭在这一片骇人的静谧中,听到有人的呼吸声渐重。
她暗暗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情。
其中宁千暮与宋连淮略有疑惑,梁老夫人尚未退去惊吓,也是迷惑不解的;
梁家父子显然对这两个字不言而明,深深锁着眉,愁容满面;
令人意外的是今晚一直寡言少语的宁老爷,此刻却跟见了鬼似的,双目圆瞪,指着那染血手帕磕磕绊绊向后退去,“来……来了!”
其余人狐疑的看了过去。
“梁大哥,他们……他们果真……”
“够了!”
一声怒斥截停了宁老爷的话,梁老爷这才是真正发了火,眉心突跳。
“你在哪找到的?”
梁裘停顿片刻,道:“当时我追着刺客去了后院,与他交手中,从他腰间扯下的。”
说罢,梁裘又提出了自己的猜测:“阿爹,我怀疑他们来这一趟压根不是为了拿谁性命,而是……来给我们一个警告。”
这已经触及到很多人未知的层面了,唯独闻昭心中早有猜疑,大概也知晓了这是怎么回事。
宁梁两家商会,恐怕遭人威胁了。
刺客专挑今日来挑衅生事,是为了告诉他们。
五日,是最后期限。
五日后会发生什么?
梁家父子并没有如实相告的意思,只能从宁老爷身上找突破口了。
但是有梁老爷在,闻昭若是直接问起宁老爷,摆明了没把梁老爷放在眼里。
她抿直唇线,心中忐忑,想到数十年前。
梁芹带着她回府,梁老爷大发雷霆,家法伺候,活生生打了梁芹二十大板。
那一片血肉模糊,吓得闻昭大哭一场。
梁芹强撑着笑意,任凭额角的汗珠大滴大滴滚落,熨烫在她的手背上。
如今想起,仍有后怕。
闻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被身侧的宋连淮敏锐的察觉到。
他默不作声往前站了一步,闻昭眼前闪过明暗交织的光线。
再抬起眼,看到男人长身立于她的侧前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梁老爷的那个方向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似乎每次,这人都能很及时的藏起她。
藏起她不该显露于此的情绪,让她有余力去平复心情。
旁人没有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动静,宋连淮却突然开了口,道:“恕我直言。”
梁老爷再过专横跋扈,也知远来是客,他不在乎梁芹的事,也不能过于怠慢梁老夫人请来的宾客。
他微微颔首,神情缓和下来,道:“请说。”
“我以为,此种祸事不论轻重,都应交由衙门处理,”他看出梁老爷有意隐瞒,没有打草惊蛇,道,“这几把匕首就是强有力的铁证,梁少爷又与刺客交过手,人证物证俱在,不愁找不到幕后之人。”
然而话音落地,宁老爷嘶声力竭道:“不可!不可如此啊!若是如此,灭门之祸啊!”
宋连淮没有阻拦,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般诈人的伎俩,百试不爽。
梁老夫人最先慌了神,大红衣袍略显凌乱,向梁老爷问道:“儿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怎么还能牵扯到灭门呢?”
久久未得到回应,梁老爷神情愈来愈凝重。
时机已到,宋连淮淡淡道:“其实我乃锦江新上任的知县,今晚所有事情,本官全都看在眼里。即使你们有意隐瞒,也已与报官无异。”
轻飘飘一句话,瞬间震慑住了其余人。
不怪他们惊诧,单单只看宋连淮这一言一行,没有半点朝廷命官的威严庄重,且这年纪也与寻常知县相差甚远。
可他说话间透露出来的矜贵却不假,让人不由得要信上几分。
梁老爷驰骋商界多年,对京城的风吹草动多有关注。他确实听说过前些日子有位新晋状元,因触怒圣上被贬谪至偏远县城。
看这男子浑身气度,也不像信口开河之人。
梁老爷的嘴角勉强弯出一道弧,道:“我等并非想瞒着大人,有难言之隐罢了。”
闻昭眼里闪过几分诧异。
要说宋连淮贸然顶替他兄长的身份,是为了方便查案,那梁老爷怎么会轻易就信了他,都不带半点考究。
梁老爷这么谨慎的人,没道理会这么快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除非。
她垂下眼睑,蒲扇般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
有宋连淮摆明身份在场,虽然插手不了通县事务,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梁老爷等人也不宜再隐瞒什么。
于是桩桩件件,皆由梁老爷一一道来。
但是梁老爷隐晦的让婢子扶着女眷去休息,美名其曰受惊过度。
闻昭不想驳了梁老爷的命令,主动退下。
转身之际,她听到有人道:“本官习惯了有人辅佐在侧,还请闻昭姑娘留下。”
梁老爷这才看了眼门口的女子,仿佛之前她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
“梁裘可以从旁协助大人。”
也只是一眼,梁老爷敷衍的用了这幅托辞。
良久,未听得高座上的人再有回应,闻昭抬眼看了过去。
宋连淮高坐于之前梁老夫人的福寿纹扶手椅上,姿态颇为闲散的靠在椅背上,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桌案,在这几闻针落的气氛中,极为清晰。
不经意间,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是与以往不同的轻慢淡然,徐徐将她扫过一遍。
闻昭蓦然一僵,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她只觉宋连淮今日变了个人,如同真正身居高位一般,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从前宋连淮站在她身边,她便理所当然的将宋连淮当成与她同一地位的人。
而现在,宋连淮在高处俯视她。
让她觉得陌生,荒唐。之前种种,如梦逝去。
“这等红袖添香的事,”宋连淮定定的看着堂中垂眸的女子,道,“梁少爷恐怕做不来吧?”
尾音带着轻佻的闷笑,让堂内人很快意识到宋连淮话中的意思。
梁老爷没有再说什么,由着宋连淮将闻昭留在堂内。
“半月前,有人往梁府门口放了一个锦盒。”
梁裘将锦盒放在宋连淮身前的桌案上,打开后,里面是六两银子和一封已被拆开的信。
“上面写着下月初七巳时,在门口放置万两黄金,如若不允,满门抄斩。”
宋连淮拿起那封信,道:“这会不会是哪家纨绔的恶作剧?”
“我们也曾这样想,”梁裘苦笑一声,道,“我们没把这些当回事,将锦盒扔在了府外。第二天,商会里的店小二死了大半,死状残忍,惨不忍睹。”
“有让仵作来么?”
“当然,他们是被勒死的,后又添了刀伤。不过能同时勒死这么多人,那幕后之人的人手必不会少。”
梁裘叹气道:“我们与宁家一向交往甚密,试探间发现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事。他们当时是将锦盒收起来了,没遇到像我们那般的祸事。”
闻昭静静听着,原本蒙着一层雾的猜测渐渐清晰。
梁老夫人的寿宴办得低调,除过几个交好的世家,仅有通县内人尽皆知;而且又能随时注意到他们的动向,幕后之人一定在通县城内。
“这些日子你们都在醵资?”
宋连淮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扫了眼惴惴不安的宁老爷,道,“所以你让宁千暮去锦江找闻昭姑娘要银两?”
“我只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宁老爷自知理亏,道,“我儿新妇有那本事,净干缺心眼的事!如今这状况,多一分是一分,我只是让暮儿去讨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罢了。况且区区女子,要那脸面有何用,日后还不是要……”
嫁与郎君,为他生儿育女,做牛做马。
后一句被宋连淮一声冷哼堵在了喉间,他见主座上的人眼底寒凉,如一把利刃,架在他的脖颈上。
梁老爷暗骂了句蠢货,对宋连淮道:“大人,此时是您在府中,他们不知道您的身份,可能不会有动作。如果要报官,恐怕会发生与那日一样的事。”
“报官。”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骤然在堂内响起。
闻昭抬起头,平静道。
梁老爷不屑的瞟了她一眼,显然是没把她的话当做回事。
眉宇间的怒气渐渐凝起,如江河海水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闻昭压住在心底泛滥成灾的惧意,转而看向宋连淮,道:“大人,要报官。”
头一次听她喊“大人”二字,宋连淮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愣怔一瞬,顺着她的话道:“闻昭姑娘说的不错。”
“大人,不可。”
梁老爷看出宋连淮对闻昭有意,以为宋连淮是在故意偏袒女子,眉头紧蹙。
宋连淮将银子放进锦盒里,丁零当啷,凌乱无序。
“梁老爷,你有没有想过,这通县内除了宁梁两家,还有别人遭此横祸?”
他徐徐道,明明是在与梁老爷说话,目光却始终游移于女子身上,“你一向眼高于顶,看不见旁人也情有可原。如若不报官,岂不正中幕后之人下怀,十几万两黄金收于囊中。”
梁老爷脸色变了变,见多了上赶着奉承他的人,属实听不得这种贬义过于明显的话。
“信中写到不能告诉旁人,”宋连淮顿了顿,嗤笑一声,“若是告诉旁人呢?他又能如何?你们如此畏手畏脚,说你们如同柔弱女子,岂非——”
他看向此时战战兢兢的宁老爷,一抹嫌恶自眸中闪过,道:
“让女子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