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言峭

5、书信

　　她本就不是一个柔和的人，此时微眯着眼眸，笑得跟个狐狸一样，话里难掩挑衅，可他竟是神容平静，丝毫不见怒意。

　　谢影盯着他，僵持许久，将茶案还给店家后转头看着他，说：“先不论此事与你有无关系。周大人，打一个赌吧。”
　　周尽望着她，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们就赌谁先找到那名女子吧。”

　　“赌注呢？”
　　她淡淡望他一眼：“输的人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

　　“好。”
　　他搭下眼帘，将银票装回荷包里，转身离去。
　　在几人去城东探查时，谢影从马厩牵出马奔走在长街，在一处铁匠铺前停下。

　　铁匠披着毡衣，抡起锤子在平炉里击砸，层起的火光映亮漆黑的墙壁，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一眼，一句“要打什么”卡在喉咙里。
　　谢影手执长剑，取下剑鞘，将锋利的的长剑放在沾满铁屑的方桌上。
　　铁匠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紧紧盯着那柄泛着流光的宝剑，这才发出沙哑的腔调：“你要做什么？”
　　“打一把剑。”
　　她语调平静，铁匠望着赤红的炉，抡了好几锤后才开口：“姑娘要用的剑，我可打不出来。”

　　“不，你能的，只有你能。”
　　铁匠没有再抬头，铁毡上的刀已具雏形。他全神贯注，几番锤锻后，铁块的红色已黯淡下来，这时将钝刀放入平炉中。

　　谢影走到风箱前拉动风箱，自顾自道：“听说令千金打得一手好铁，却突然不再碰平炉。”
　　铁匠夹起纤薄的铁块，此时完成最后一轮捶锻，清脆的声音从炉中飘出，传遍四野，还不待放入水中，便拿起尚烧红的刀朝谢影砍来。

　　谢影往后一退，握起长剑，迎面一挡，铁匠的手臂被震得发麻，退后好几步才站稳，此时面上已有怒色，“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都说了，来打剑的。”
　　她握紧佩剑，跨过门槛，再次来到铁匠面前，面上荡起笑意，“王铁匠，你似乎并不信任我。”

　　铁匠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举动。她却闲庭信步般走在凋敝的铁匠铺内，抬手拂过一把把成型的大刀，箭羽，在一处厚重锋利的斧头前停下，“有这工艺，在鸿翔镇屈才了吧。您是，令千金也是。”

　　那把未完成的大刀之上的烧红色已彻底沉了下去，还不算锋利的刀口有几处并不平整。他提着刀立在中堂那方“精兵利器”大字前，搭垂着染上伤疤的眼皮，许久后才重新看向谢影。
　　“你想知道什么？”

　　谢影轻轻一笑，缓步走到王铁匠面前，双手托剑，将剑放在方桌上，而后敛祍一礼，“听说令千金在失踪前已有婚配，因为一封信回到了鸿翔镇。”

　　提到这封信，王铁匠忽然拧紧眉头，深陷的眼眸隐隐泛红，双拳紧握，似是在极力忍耐情绪。
　　谢影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既然舍得让她孤身一人在外，想必不会随便召她回家。我想知道这封信是谁寄的。”

　　王铁匠却问：“姑娘是什么人？”
　　谢影看着他，眸中带着几许坚定，“我会给她一个公道。”
　　“好。”王铁匠闭了闭眼，“我虽然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但是我这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值得你利用的。”

　　出了铁匠铺后，谢影看着手中那个荷包，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敲响了梧桐巷子一户宅院的大门，许久没人应声，在她准备翻上墙壁时，一个老妇人拉开门，略显浑浊的目光在谢影身上扫视一圈，冷冷道：“你找错人了。”

　　在她关上房门时，谢影抬手抵门，“我还没说找谁。”

　　妇人不为所动，用力关门，可谢影只是指尖用力，她便退后一步，险些跌在地上，不禁沉了面色，抬起苍老的手指向谢影，“你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影讪讪笑起来，松开手退出门槛，“抱歉了，我这人天生力气大。”
　　老妇人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她，谢影拿出荷包，“婆婆认识这个吗？”

　　那老妇人本黑着脸，在看到荷包的那一刹竟忿然作色，夺步走过来，伸手欲取走荷包，可谢影手臂一收。

　　“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老妇人死死盯着谢影手中的东西，那荷包上绣着桃花，布料有些年头了，边角已磨出线头，尤其显眼的是下角绣的“月”字。
　　谢影看着老妇人，此时此刻似乎并不打算说出荷包的来历，老妇人长叹一口气，认命般道：“你进来吧。”

　　走过连廊，穿过月洞门，老妇人引着她在正厅停下，然后吩咐唯一的僮仆看茶。
　　那僮仆瘸了只腿，走路时摇摇晃晃，听到老妇人的话卖力地用手比划着，谢影道：“不必麻烦了，我有几句话，问完便走。”

　　老妇人点点头，坐下后道：“你是想问月娘的事吧。”

　　“听说她许久没回家了。”谢影说。
　　“月娘这孩子打小就有主见，我们谁都管不住她。”老妇人低着头，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们不逼她读书，学女红就好了。”
　　“这样她也许就不会离家出走，被坏人盯上了。”

　　谢影抬手敲了敲额头，歪头道：“我记得没错的话，陈姑娘是在万庆五年失踪的吧。”
　　老妇人抬起头，迟疑片刻才点头。谢影却忽然笑了，“陈姑娘在闺中时有要好的朋友吗？”

　　“这……”老妇人语气为难，“时间太久了，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有几个的吧，有时候会来家里做客，不过现在怕是都难以聚齐了。”
　　“诶，造化弄人啊。”老妇人锤了锤腿，再次看向谢影时道：“这个荷包，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影垂眼看着手中的荷包，长指叩在上面，许久才说：“你认识东墙根下的王铁匠吗？”
　　老妇人忽然眼眉一颤，抿着唇，抬手拿起案上已经冷掉的茶水饮了一口，“家里采买不经由我的手，没什么往来。”

　　谢影看着她骤然慌乱的神情，笑了笑，“是这样啊，那你知道陈姑娘曾给王铁匠的女儿寄过信吗？”

　　手指忽然一松，茶杯脱落，还好只是砸在了案面上，老妇人攥紧手指，勉强将茶杯扶正。
　　谢影注视着她，面上再无笑意，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叩在案几上，展平之后看向老妇人，“陈夫人，这个字迹眼熟吗？”
　　陈夫人盯着已然泛黄的纸张，双唇紧抿。上面起初诉着分别之苦，被心上人辜负之痛，最后提及许久未见，约鸿翔镇一见，重温姐妹之情，落款赫然是陈家小姐陈亭月。

　　“我不知道，月娘失踪很久了，这封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夫人忽然站起身来，“姑娘的问题我已经答完了，还望归还荷包，以后不要再来打扰。”
　　“真的已经答完了吗？”谢影靠坐在椅子上，抬眼望着陈夫人，“陈夫人，我想知道这些年陈姑娘回过鸿翔镇吗？”

　　仅仅一句话，还算平静的陈夫人忽然捏紧衣袖，面红颈赤，竟是推搡着要将谢影赶出去，谢影一时不察，竟被她推到了屋柱下，往后便是一方月塘。

　　谢影握住陈夫人的胳膊，将她反逼回去。陈夫人方才还如临大敌，忽然平静下来，左右看了看，竟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闯进我家里，是想偷什么东西！”

　　谢影微微蹙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竟隔着月桂树看到一群人穿过汉瓶门走来。

　　“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人未至声先至，周尽与袁明一行人绕过景石走近。谢影与周尽遥遥相望，他一身绣竹白色长袍，面容沉静，眼中却带着几分戏谑。

　　谢影眸色愈冷，转过身去看着陈夫人，陈夫人被她的目光吓得退后一步，声音竟是低了下来，“正是因为有客人才不让你进，是你自己要闯进来的。”

　　谢影没再看她，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周尽，语气莫名，“周大人每次都是来的这样巧。”
　　周尽看着她，平静道：“不算巧，只是有些早了。”
　　他明明神情平静，一副端然清雅的样子，谢影却听出些许讽意。她望他一眼，抬步走下去，“那希望周大人永远都能来得这样早。”

　　说罢她抬脚离去，可那陈夫人竟破开嗓子喊道：“周大人，你快来给评评理，她闯进我家里，拿走我女儿的荷包，刚才还打我，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影神情如常，只是抬手揉了揉耳朵，周尽看了眼她手中的荷包，没有说话，谢影瞥他一眼，“你还算个好人。”
　　目送着谢影走上连廊，陈夫人气得小跑下来，竟是气都不带喘的，死死拽住周尽的衣袖，“周大人，她拿了我女儿的东西，她是贼，你快帮我讨回来。”
　　袁明看了眼谢影，又看了看撒泼打诨的陈夫人，也迈开步子离开了。

　　周尽望着被揪住的衣袖，微微蹙眉，在陈夫人急躁的目光中静静道：“去报案吧。”
　　陈夫人默下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刘文水见状忍不住一笑，在陈夫人郁沉的面色中掩唇跟在周尽身后往出走。

　　“谢姑娘。”
　　身后传来声音，谢影转过身去，只见周尽缓缓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上锁的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