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36、君隔我海角5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那种带着探求和好奇的目光让一直都很低调的我有些不适应。

　　裴逸却无视着众人的目光，只是执着地看着我，他的手坚持地伸向我，非常温柔非常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姐姐，跟我回去。”他的声音总是很风情，能够这么温柔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是我敢肯定，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温情对于很多女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逸把声音又放柔了一些，轻声说：

　　“不要闹了，跟我回去吧。”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柔和，似乎我只是一个任性不肯回家的孩子。

　　我还是没有动。

　　裴逸慢慢地朝我走近，然后柔声说：

　　“姐姐不跟我回去，是怕小逸保护不了姐姐吗?”

　　我还是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裴逸那双漆黑明亮又飞扬的凤眼紧紧地盯着我，眼神温柔得近乎哀伤：

　　“姐姐不再给小逸机会了吗？姐姐也不要小逸了吗？连姐姐也看不起小逸吗？”

　　等他靠得更近了一点，即使是在这样寒风呼啸的天气里，我依然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裴逸瘦了好多，脸也比之前在李师师那里更加憔悴，那颗妩媚的泪痣几乎要湮没在他那两团浓重的黑眼圈里，下巴上也隐隐约约地冒出了些胡茬。

　　裴逸是那么注重自己形象的人，为何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的憔悴落寞？我的离开，真的会让他如此介意？

　　叶和常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后问：

　　“屠苏姑娘，这个人你可认得？需要我帮你把他赶走吗？”

　　“小逸，你喝酒了？”我摇摇头，上前了一步柔声说，对着他微笑，他那双眼眸印在我的眼里，有些朦胧，有些模糊，没有了以往的清晰和明亮。

　　“姐姐……不回去？”裴逸看着我，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跨过最后的距离强势地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直直地看着我说：

　　“姐姐怎么可以丢下小逸呢？即使是绑，小逸也要把姐姐带回去！”

　　叶和常一惊以为裴逸要对我做些什么，立刻拉住我的另一只手腕把我护在身后，右手微微用力一推，一向身手不错的裴逸竟然轻飘地被他推倒在地。

　　裴逸一头长而黑的头发如同泉水一样泻了一地，他静静地坐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抬起一双潋滟非常的眼眸凝视着我，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道：

　　“即使这样……姐姐都不要和小逸在一起……是这样吗？”

　　我的心没有缘由地一痛……不是说好了要保护他的吗？

　　没有理会叶和常尴尬的目光，我立刻跪在地上，拉起裴逸的手，紧张地问：

　　“摔到了吗？”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觉得他很痛苦，看着他痛苦，我觉得自己更痛苦。算了，大不了就留下吧，公主的事，以后再说，看一步走一步就是了……让他这样伤心，什么成长，什么独立，也许对于他来说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我又有什么资格替他去决定属于他的未来呢？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对的不一定是他要的……既然决定守护这个孩子，那么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呢？我真的希望他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之后再重生吗？

　　算了，跟他回去吧，我这样想。

　　裴逸没有理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马蹄的急行，然后一个女子冲入了我的视野，把我和裴逸隔开。

　　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眉黛。

　　眉黛心疼地扶住裴逸，低声说：

　　“裴逸哥哥……都这样了，你还不死心吗？”

　　裴逸没有看眉黛，他一直看着我眼神哀伤绝望，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黑雾。

　　“我不信……我不信她会这样对待我……”

　　眉黛心虚地看了我一眼，继续扶着裴逸说：

　　“我的话，李姑娘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绿腰姐姐的话呢，你也不信吗？”

　　“……我在等她承认……她说没有，我便信她……”

　　“裴逸哥哥！”眉黛不禁拔高了声音，用力地摇着裴逸：

　　“你清醒一点吧，屠苏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汤，绿腰姐姐为救你出天牢做了多大的牺牲你都看不见，到了现在还对这个临阵脱逃的人念念不忘？！”

　　言尽于此，我心下已经了然。为什么明明应该只是愧疚的裴逸会这么绝望痛苦，她们不但隐瞒了我对裴逸做的一切，很可能还帮我锦上添花地加了很多精彩的情节。

　　但是，如果这样做的人是绿腰和眉黛的话……

　　眉黛突然看着我，说：

　　“绿腰姐姐说屠苏姐若真的为了裴逸哥哥好，该怎么做，应该心里清楚！”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我自然理解绿腰想要对我表达什么。她明明那么紧张，骨节都握得雪白了，还要这样强自镇定，真是为难她了呢。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裴逸看不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未来确实可以由他自己来决定，但是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影响他的未来呢？要他一辈子和我一起在公主的阴影之下生活？让他一辈子在父亲元祐党人的身份之下永远不能被录用？我可以无牵无挂的和公主斗下去，他呢？他可以吗？

　　他的未来可以更美好，更辉煌的，不是吗？

　　即使他觉得我更好，那也应该由他来决定的，不是吗？

　　我微微合起眼睛，眼前浮现出红尘居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的点点滴滴，即使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很温暖。我知道我知道，绿腰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裴逸而已……她只是为了裴逸好而已，我不怪她，真的……因为，我也想对裴逸好……

　　如果这样的误会能让他更好的话，那我也就不去解释了吧……

　　“是的，姐姐不要小逸了”我跪在裴逸的面前，伸手轻轻地托起他的下巴，残忍地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因为小逸太弱了，不能保护我，所以我只好丢下小逸了。”

　　裴逸没有在乎这些话，他看着我，那深黑色的眼眸几乎要将我吸进去。

　　“……姐姐真的将小逸出卖给公主了？”

　　我笑了，灿烂明媚，缓缓起身，俯视着他和他身边紧张地害怕我说出真相的眉黛

　　“小逸跑来问我，其实就是怀疑了吧？我没有什么好承认的，也没有什么要否认的，世界这么大，小逸若是连判断的能力都没有，我也不稀罕小逸的保护。”

　　我说得骄傲，心底却酸涩一片。那些酸涩慢慢地从心底弥漫上来，化作最为灿烂的笑容，落在所有人的眼里。

　　裴逸到底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我的吧？

　　裴逸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缓缓起身，扶着眉黛的手，然后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

　　“小逸……不，我其实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即使你承认了，我在心里还是会为你辩解……我也不想这样没用，但是我没有办法……”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松开了眉黛的手走到我的面前，无视我身后虎视眈眈的叶和常，只是凝视着我，然后继续说“不过屠苏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绿腰说得对，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是会无条件的对你好的……我以为我可以反驳，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牵起他的马，绝尘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眉黛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很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其实眉黛在心里偷偷喜欢裴逸很久了吧？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总是能做出很多平时自己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的，我没有看着他们离开，我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惨白的颜色，却隐隐约约的透出嫣红，就如同那永远洗不去的血腥的味道……其实，我一直是喜欢裴逸的，不是吗？

　　我看着身后一脸担忧的叶和常，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