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114、番外合集

　　【李师师篇1】

　　她觉得，她已经活够了。

　　美丽，权势，金钱，男人的宠爱，这些常人女子所期望的东西她都已经有了，人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所以她觉得，她活够了。

　　她苦笑了一下，这些，其实都只是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吧？

　　她并不想死，尤其是，对于一个美人来说，那样死去，实在太过于痛苦了。

　　越漂亮的人，总是越在乎自己的容貌，她宁可自刎，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死法……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

　　可是，她没有选择。

　　那颗药丸在手心里盈盈转动，他肯这么轻易地把解药给自己，除了因为自己手上掌握着张灿之外，还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做出这样的牺牲的吧？毕竟，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啊。

　　她清楚地得，她找元曷常要身上的毒的解药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平静的眼神。

　　他说：

　　“美人，这解药天下只有一颗，没有药方，配药的人也早就死了，没有后人，而这药，我原本是为了别人留下的，可是现在……呵呵，既然你对于我来说的价值比那个人还要大，那么，这个解药就给你吧，你可要小心收好了，丢了就再也没有了，要是再不小心中了这毒，我也就没有办法了，知道了吗？”

　　殷红的药丸散发出柔和的光，如同一颗凝结起来的血。

　　她觉得有些冷了，于是起身去关窗。这才记起现在还是盛夏，天气还暖和。

　　于是她又坐下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不是天气的原因啊……大概身上的血液已经快要凝结了吧？

　　对于这毒，她很了解，因为每天，她都可以看见这毒发作的时候的样子，一天一天的缓慢变化，每一种i，都是自己后面所要经历的。即使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后面会变成那样子，可是，没有选择。因为她想看到那个人。即使她知道，那个人每次来到这里，都只是为了找元曷常要解药而已。

　　元曷常是不会给那个人解药的。她知道，除非那个人愿意为了元曷常留下来，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只是延迟这个人的死亡时间而已，元曷常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必然不会留着这个人的。可是……她不想让那个人死。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也不是等待死亡，而是知道怎么样可以避免死亡的时候还要继续等待死亡。

　　因为，生存的机会只有一个。如果她活着，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会死。

　　解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可是，解药只有一个。

　　要救那个人吗？

　　她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

　　即使救了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会感谢自己的吧？

　　因为那个人的心里，并没有自己。

　　为什么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犹豫呢？出力不讨好的亏本买卖，她不是重来都不会去做的吗？

　　人，有的时候真的好奇怪。

　　她的这一辈子，见过了太多的人了，各种各样的男人，没有不喜欢她的，没有不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所打动的，甚至是天下第一人的皇帝，也没有能够逃脱她的石榴裙，唯独那个人，只有他没有，即使他坐在自己的楼下为自己弹了三天三夜的琴，为的，也只是救那个女子。

　　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地位的，从那天开始，她就知道。

　　所以，在那个女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祈求自己去救裴逸一命的时候，她明明知道自己一定会去救裴逸的，可是还是要那个姑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是裴逸喜欢她么，裴逸那样一个甚至带着些洁癖的男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已经没有了清白的女子呢？

　　而一个手上沾染了血腥的女子，再怎么柔弱，再怎么美丽，也都不会干净了。

　　这样，她就彻底地被毁了吧？

　　那个满身肥油的官吏，是裴臻的死对头，她答应帮助无尘公主除掉他。对于一箭双雕的事情，她向来很喜欢。

　　那个女子非常冷静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她带着清冷的眼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手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可是，她的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平静。

　　她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有人能够在那么柔弱的外表之下，有着这样坚强的心灵。

　　但是她知道，这场竞技之中，她已经输了。

　　算了……她烦躁地推开窗子，把头探出窗外，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自己其实还是放不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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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师2】

　　雨越来越大，滂沱之中天地一片黯淡的朦胧。

　　她暗自攥紧了拳头，骨节雪白。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混杂着紧张，兴奋，还有一些恶意的揣测。

　　然后，她看到那个身影慢慢地从一片寂寞的黑色之中走了出来，一身淋漓的红在浓重的黑色里，显得是那么的沉，就如同凝固的血液，腐败的玫瑰一般，带着一种震撼而绝望的颜色。

　　“是你啊”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若有若无。即使到了现在，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可以慵懒地勾着嘴角，好像那从他的身体里流逝走的生命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意义一样。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终究没有。

　　倒是他，满不在乎地看着她，轻声问：

　　“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这样的送法有很多，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种。”她似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气，开口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带上了疏离和骄傲。

　　“随你”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慢悠悠地补充说“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说完，他已经继续朝着前面走去，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如果……”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心里满是悲戚，为什么她骄傲一生，到了这种时候，却好像要自己求着他一样“如果我说……”

　　裴逸没有回头，但是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那清冷又华丽的声线慢慢地飘过来，在黑夜之中慢慢弥散。

　　“你是想说，你有解药的，对不对？”

　　她吃了一惊……他，竟然知道。

　　可是，既然他知道，他为什么不简单地动手直接抢走就好了？他不是很在乎他的生命么？他不是还要去和那个女人过下去么？

　　“我不会求你，也不会抢的”裴逸慢悠悠地说，语气是那么的平和，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我不会求你的，因为我骄傲……至于抢……其实，你是想把这个让给我的吧？”

　　她更加震惊，但是更多的是不甘，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了解自己如斯……是不是也就是因为这样，因为他看穿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寂寞，所以自己才会对他真的难以忘怀呢？

　　没有答案。

　　“看来我是说对了呢”裴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地笑着“一命换命这样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吝惜去做，可是，你除外，我知道自己欠你什么，可是我的这一生，已经全部都留给姐姐了，所以我只好把自己的命补偿给你了，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他笑得有些狡黠，她仿佛又一次透过那笑容，看到十年前的那个黄昏，白衣的少年坐在自己的楼下，一曲一曲地弹奏着，眉目疏朗，一双艳极了的凤眼里有风流有寂寞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时的阳光，是金红色的，太美好，艳艳的颜色在他的白衣上勾勒出淡淡的边，让她再也忘不了。

　　裴逸继续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他知道，有人在前面等着他。他不可以爽约，哪怕是死都不可以。

　　“……你太狠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她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身后紧紧地搂住裴逸的腰。

　　解药被强行喂进了裴逸的嘴里。

　　然后，雪白锋利的牙狠狠地落在了裴逸的手腕上。

　　那么用力的撕咬，似乎想要将那一块肉生生咬下来一般，片刻之后，满嘴的铁锈味，合着雨水，一起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黑夜之中，她俏丽的容颜显得那么的狰狞。

　　然后，他看到她在雨中绽放出最为灿烂的笑容，一双看破红尘的冰冷眼眸里闪动着幸福的光芒。

　　“……我得不到你了，可是，你也在也不会忘记我了。”

　　她说完，转身跑了几步，然后纵身跃进了身后看不清有多深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在即将把她吞没的那一刻，她看见裴逸惊慌的面孔。看见他紧随着自己跳下来，极力想要靠近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湍急的河水冲开。

　　他着急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看的啊。

　　她想。

　　到底，自己还是不能接受

　　到底自己还是不能接受这张脸一点一点地烂掉吧？

　　死了，最好了。不用再担心变丑，不用再担心变老，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不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去算计。

　　她累了，真的。

　　这个世间最繁华的，最光明的，最黑暗的，最落魄的一面，她都看过了。

　　爱她的，恨她的，羡慕的，嫉妒的，要她命的，想保护她的，她也都经历过了。

　　最后，还能让那个人永远记着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冰冷的河水将她拖到了河的最深处。

　　这个时代最美丽的艳色，最缱绻的瑰丽，曾经以她卑微的身份凌驾在这个世间许许多多人的头上，也曾经在这个男权的社会里，让许许多多的君子权贵折腰摧眉。她是这个时代的宠儿，见证了一个朝代从兴旺到衰亡的变迁，就这样永远埋葬在河底的淤泥之中。

　　可是，她知道，他也知道，即使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没在这黑暗的泥沙之下，也不会有人忘记她了，她也不会只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匆匆的过客。

　　千百年之后，历史的兴衰演替，多少朝代的变更，多少须眉丈夫都随着被尘封的历史被人们所遗忘的时候，在再也没有人记得裴逸到底是何许人也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男男女女记着她，记着她传奇的一生，透过史书上简略的描写，去幻想那个曾经轰动了整个时代的开封第一名妓的绝世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