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哪吒分手以后》七月幺四

5、第 5 章

　　尽管很不应该，我还是时常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不要说和龙族比，放眼整个三界，哪吒都是特别的存在。

　　可能因为前世是灵珠，不曾沾染凡尘污秽，哪吒心性纯然，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喜欢就是开心，不喜欢就是冷眼相待。

　　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特别，追着他一路到陈塘关下，被赶着回家的他不耐烦地揍了一顿。

　　时候不早了，我没空和他计较，捂着脑袋悻悻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找你”，就夹着尾巴跑回东海了。

　　哪吒大概没把这话当回事，第二天他在家睡到日上三竿，我在东海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偷偷爬到了他家房梁上。

　　凡人的屋宅是受庇佑的，即便是神仙龙族，都不可不告而入。

　　所以我在房梁上无聊地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等到哪吒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

　　眼前一下就亮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和他打招呼：
　　“哪吒——”

　　这次我做足了功夫，已经知晓了他的姓名来历。

　　哪吒听到声音，抬头看我，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他三两下跳到屋顶上，不客气地质问我：“你来作甚？”

　　“找你玩啊！”我乐呵呵的。

　　哪吒一甩手中混天绫，我都没来得及抗议，他卷着我往海边走，接着直接将我丢进了东海里。

　　“你这妖怪，”我从海里探出头来，就看见他远远站在岸上对我道，“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才不理他的威胁呢，一头扎进海里往岸上游，“咕噜咕噜”吐完泡，甩甩龙尾，伸手抓住他的乾坤圈：
　　“我只是想和你玩，我看你也没什么朋友，你一个人不觉得无聊吗？”

　　“幼稚。”他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我才不要什么朋友呢。”

　　我表示：“可是我需要。”

　　他没好气地问：“关我什么事？”

　　我自然地接下他的话：“所以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哪吒：“……”

　　过了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对我道：“你脑子果然有问题，是在水里泡太久了吗？”

　　我疑惑地眨眨眼睛：“？”

　　那天，我好说歹说，都没有说服他，说到最后，他甚至都懒得搭理我，一句话都不回答我了。

　　“我还会再来的。”我只好又留下这句话，趁龙宫还没人发现我的失踪，抢先回去。

　　哪吒还是没有回应我。

　　第三天，第四天……后来一直到第十天，他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第十一天，在我给他展示我收集到的最大最圆的珍珠时，哪吒终于重新和我说话了。

　　“有意思吗？”他问，“你再来烦我，我真的要不客气了。”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收好珍珠，“龙鳞很厚的，我不怕疼。”

　　何况他也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我动过手。

　　哪吒笑，笑容森森的冷，语气透着烦躁：“那我把你的龙鳞全刮了。”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有被吓到：“真的吗？”

　　“可是我只是想和你玩……”我有点委屈，“海底没人陪我玩，她们都很无聊……我可以拔几片龙鳞给你，但是你不能把我的鳞片全刮了，会很丑的。”

　　哪吒却改口，问：“你不会真觉得我稀罕那东西吧？”

　　我想了想：“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大家都说龙鳞很有用的，你可以试试。”

　　说完，我就开始研究从哪里拔鳞片比较方便，刚要下手，哪吒甩来混天绫，声音咬牙切齿：
　　“都说了我不稀罕！”

　　“我陪你玩，”这次他终于妥协了，“你以后不许再来了！”

　　“为什么？”我问。

　　他答：“耽误我练功了！”

　　我奇怪：“那你练功呀，我等着呗。”

　　哪吒于是问：“你就非得跟着我是吧？”

　　“海里没人陪我玩，我只能找你了呀。”我再次提醒他我的动机。

　　哪吒又笑了：“好，真有你的。”

　　他收回混天绫，果然开始练功去了，我撑着脑袋在旁边等了会儿，眼见着天快黑了，他还没停下，只好先起身道：
　　“我先回家啦，免得他们找不到我担心我，下次见！”

　　哪吒立刻收了招式，一点也不客气：“不见，没有下次。”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飞走了。

　　次日，我又来了。

　　并且这次我和他提起了意见：“你能换个地方练吗？我趴在这里看你，都快被太阳晒成龙干了。”

　　“你不会去屋檐那边躲着吗？”他反问我。

　　“没有主人允许，我是进不到你们院子里的。”我撇嘴，“我也不想天天趴在房梁上。”

　　他简短地道：“那你下来，我同意了。”

　　“真的吗？”我十分惊喜，“你愿意让我进你家吗？”

　　“不然呢？”哪吒冷言冷语的，“让你一直在旁边找理由叫唤，影响我练功吗？”

　　……好吧，原来不是为我着想，是觉得我太吵了。

　　我不高兴地哼两声，很想有骨气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不下去了。

　　但是太阳太大了，我不想继续接受暴晒。

　　我很没骨气地立刻翻身进了他家院子，找了个阴凉处乖乖坐好。

　　不管怎么说，哪吒确实让我过得比之前舒服了，虽然他可能不是真心在关怀我。

　　我本来就觉得他特别，这下更喜欢他了。

　　有一就有二。

　　这天之后，我断断续续又和哪吒提出过一些别的要求，都是忍得实在受不了了才问一句。

　　“有水喝吗？你练功从来不喝水吗？”

　　“好饿……”

　　“你陪我说句话嘛——”

　　他从来没有好好回答过我的话，但总是有求必应，虽然原因可能是觉得我烦。

　　“你不是龙吗？自己弄水。”
　　说完把下人给他准备的茶壶扔给我。

　　“饿？一大早的你说饿？”
　　然后赶我去海边找吃的，他在旁边看我抓鱼。

　　至于我让他陪我说话，他总会不耐烦地道：“没空，受不了就回龙宫。”

　　我不满地抗议：“你老这样，我不跟你玩了。”

　　“你试试。”他没说赞不赞同，只对我挑眉。

　　我想，我要是就这么认输，说不来烦他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不行，就这么让他得逞也太丢脸了，我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默默给自己鼓了劲，加了油，我对哪吒表示：“明天我还要来找你，你暂时别想摆脱我。”

　　他不说话了。

　　等我要走的时候，他才突然道：“明天别来我家了。”

　　我：“……？”

　　他：“就到海边那块大石头旁边等着，我明天要去别的地方，不在家。”

　　我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回到东海之后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哪吒是难得主动在邀请我和他一起玩呢。

　　真好。

　　我们终于能算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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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真的认为我和哪吒成为了朋友。

　　他分明是被我烦得不行，叫上我很可能只是顺便。

　　我那时候实在太任性了，一点都不懂得顾及身边人，尤其是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我稍微叹了口气，默默合拢五指，握紧了木牌。

　　许仕林迟疑地问道：“姑娘，你和李公子……”

　　“陈年恩怨，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朝他抿唇笑了笑，“许公子不必在意。”

　　他“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问：“还没来得及问，姑娘到此处来是为了什么？我和姑姑有能帮得上你的地方吗？”

　　“原本是有的。”我摩挲着紧扣在手掌里的木牌，道，“现在，好像出了点意外。”

　　我得找个时间回东海，告诉父王哪吒把月老的牌子拆了这件事。

　　许仕林道：“那姑娘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

　　难得来了人间，父王中意的对象就在眼前，哪吒虽然不知怎的中途出现搅了局，但看他忍不了一点和我待在一起的样子，想必他现在已经回了天庭，不会碍着我了。

　　“我想冒昧在府上叨扰几天，”我想了想，和他咨询意见道，“我家在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不好回去，不知道二位能否收留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许仕林露出为难表情，看了眼李夫人，李夫人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没做声，只将问题推给许仕林：
　　“仕林觉得呢？你若是同意，咱们就让她住下来。”

　　许仕林含糊道：“恐怕还要先问过姑父……”

　　我抿了抿唇，心想，月老红线果然是被拆了，许仕林不欢迎我。

　　他接着又道：“姑娘若有难处，我愿意借姑娘些盘缠应急，我还认识一位好心婆婆，她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那位婆婆为人也很好，姑娘住在她家里，和她互相照应，会更方便。”

　　“我们家……”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露出忧愁之色，“从前有过是非，容易招惹左邻右舍猜疑，怕连累了姑娘。”

　　他这么一番话下来，我便大概明白了，许仕林大约知道他父母的往事，怕牵连了我，所以建议我去另外的好人家住。

　　真是好心肠，又体贴。

　　我从前竟然不知，文曲星君是这样好的性子，果然是常年呆在龙宫与紫竹林，孤陋寡闻了。

　　“我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意思再和他过不去，起身道谢，“多谢许公子和李夫人为我考虑，其实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去处，就不为难二位了。方才的不情之请，就请二位当做没有听过吧。”

　　俯身行了个礼，我就要走，李夫人见状，睁大了眼睛，张口喊我。

　　喊了一半，我回过头去，她的声音又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重新吐出来：
　　“龙……姑娘这就要走了？”

　　我点头：“嗯，打扰多时了，抱歉。”

　　她欲言又止：“姑娘不是说……”

　　我猜她是要问我为什么不追着许仕林结缘了。

　　我想了想，勉强笑笑：“缘分还未到。”

　　“那你之后还会来吗？”她又问，眼睛里带着困惑与期待。

　　她大概很难明白天上的神仙和海里的龙女都在想些什么，为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同时又希望能有哪位救星把她的弟弟弟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尽管我已经明晃晃地告诉过她我不是那救星。

　　千年蛇妖和凡人的事情，我不该掺和的，万物皆自有定数。

　　可是她这么执着地看着我，我实在狠不下心打破她最后的幻想。

　　凡人总是这样，以为烧香拜佛，求遍诸神，就能有个好结果。

　　可是仙人尚有自顾不暇之时。

　　两千年前，我见到哪吒自刎，就是这感觉。

　　我以为我或许能救他的。

　　但是神龙后代浑身上下都是宝，龙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龙须可以入药，龙爪锋利不可摧折……但就是没有一样能复生故人。

　　我认命了，我斗不过天。

　　但凡人无知，总是不认命。

　　沉默良久，我最终还是软下心肠，回答：“……会的，我会再来。”

　　李夫人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我和她拜别，出了李府。

　　一出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循声望去，哪吒正屈着一条腿坐在高墙上，面上带着点讽刺的笑意。

　　“没了月老红线，你就放弃了？”他问我，“你当初追着我从东海畔到总兵府的毅力呢？”

　　“……过去的事，的确是我错了，对不住了，三太子。”眼见着周围没有了凡人，我学着其他仙家同僚对他的称呼，生疏而恭敬地道，“菩萨后来教过我，万物自有缘法，不能逆天强求。”

　　风声呼啸而过。
　　我眼睛都没眨——
　　哪吒从墙上跳下，凑近前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说：
　　“你玩我。”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麻木地眨眨眼睛，又听见哪吒接着道：
　　“你从前说的明明是，你偏爱强求。”

　　乱七八糟的回忆开始在眼前闪过——

　　哪吒曾经无数次叫我离他远点。
　　我说不要，我就喜欢强求。

　　哪吒说他要被我烦死了。
　　我信誓旦旦地说，你又不是一般人，你才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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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当时的我能讲出这些话，也是一种本事。

　　我深深地为自己过去的鲁莽叹了口气，惆怅。

　　“我学聪明了，三太子。”我和他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告诉过我的，我也尝过了。”

　　“什么时候？”他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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