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浮云遮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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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日，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一个有十来号人的还质队伍，正在澄县郊外收拾行装。
他们中一半的人，身着焦青色官服；另一半人，身穿檀褐色官服。
趁着大家忙碌之际，其中一位着檀褐色官服、左右腰间分别别有一长一短两把宝剑的男子，正朝一堆将将被扑灭的火堆走去。
“殿，大人，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钱大人问我们何时启程？”
扑灭火星的人拿着一根枯树枝，正在仔细翻动着火堆，确保眼前这堆焦作物不会在他们走后死灰复燃。
“老梅，上路都这么久了，你这口怎么还没完全改过来。”
这话看似在怪罪，却丝毫听不出责备的语气。而说话之人，正是十八年前万国战败后，被送去上塞为质的质子——万国五皇子，辛须。
奇怪的是不仅他的随从梅晋穿着上塞的官服，就连他本人也穿着上塞的官服。不过这檀褐色的云纹绉纱袍在他身上穿着，就是有和旁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见半点火星子也找不着，于是辛须起身拍打着衣服上的褶皱，“算了，怪不得你，连我自己穿着这身衣裳都别扭得很。”
梅晋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昨夜大伙休息时属下一直十分警惕，好在又度过了一个安稳夜，但殿下仍不可掉以轻心，杀手随时会卷土重来。”
从还质队伍启程至今，这个队伍一共遭遇了五次暗杀。上塞境内四次，万国境内一次，最近的一次正是七日前。
辛须拍了拍梅晋的肩，一脸轻松道：“从今夜起你就睡个安稳觉吧，不会再有杀手来了。”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若是三皇子知晓他派来的杀手一次次劫走的人中根本没一个是您，又怎会善罢甘休？”
不错，还质队伍之所以遭遇了那么多次暗杀，却依然能损失极小的平安来到万国，只因这些杀手们的目标只有一人，那便是此次上塞还质的主角辛须。
这些年来辛须遭遇过无数次暗杀，他自知此番要想顺利回到万国，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敌人在暗他在明，若不提前想好对策，单凭几个护卫以及他和梅晋二人，根本不足以保全自己。
是以，还质队伍启程前几日，辛须便秘密拜访了此番代表上塞送还万国质子的主要负责官员，并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成功说服该名官员同意他冒名顶替一策。
所以说，危险与安全并不会永远对立。
有了此等身份的辛须，终于可以大摇大摆的行走在还质队伍的最前头。并且一路走来无论来了多少波杀手，他们的注意力始终在队伍中唯一的那辆马车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老三不蠢，若他知道他派的人三番五次所劫走的人都不是我，便会反应过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了。与其继续做无用功，不如暂时知难而退。”
“况且，前边就是澄县了。”辛须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镇，“澄县离百逾城不远，等过了澄县，再继续往东走两三个时辰便会进入百逾城的地界。他就算再不甘，也不至于在天子眼皮下动手。”
说起澄县，倒勾起了辛须的一段儿时回忆。
彼时的辛须刚满六岁，就在生辰刚过的第二日，万廷的几名内侍突然出现在大成殿里。宫娥以为是皇帝终于想起了她母子，大喜过望之下晕过去好几次。
就在宫娥最后一次晕过去后，其中一名红唇烈焰的内侍二话不说，不耐烦地将说甚么也不走的五皇子带离了宫娥身边，并将其强制性架到马车上。随后内侍一声令下，马车越驶越快，朝辛须从不曾到达过的东方驶去。
入宫后还在闹情绪的辛须脾气变得古怪起来，照顾他的内侍与宫娥们都对他避之不及；再加之他母亲身份低微，甚至还有好几位皇室子弟联合起来经常跑去欺负他。
三皇子辛理，便是辛须入宫后第二位愿意与他说话之人。
一日，他正被一群以九皇子为首的屁大孩子们堵在明堂①外嘲弄。此前母亲一再告诫他在宫里要学会隐忍，可那一刻的他，不想再忍。
他将愤怒、委屈与思念都化在拳头里，拳拳到肉的砸在为首之人的身上。
因平日照顾母亲的缘故，体力活他没少干。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又怎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周围劝架的人合力都拉不住他。
辛理本在明堂内向先生请教学问，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当即跑出来喝止皇子间的闹剧。见场面实在是一发不可收拾，只好抽出腰间的佩剑手腕轻旋间抵在了辛须瘦削的脖子上。
而辛须呢，在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后终于停下了拳头。
冷静下来的他犹如大梦初醒，而他身下的人早被他打得血流满面。
辛理赶紧命人将九皇子送去太医署，并厉声警告其余人等不许再做这种打架斗殴、欺辱手足之事。他乃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且虚长在场的众皇子好几岁，自然是威信力十足的。
待众人都退下后辛理才将目光放到一旁的辛须脸上。
此刻那把架在辛须脖颈上剑还未收，辛理垂眸细细打量着他这位刚被父皇派人接回来的皇弟——
面黄肌瘦，个头矮小，乃长期营养不良所导致。
纵然如此，眉宇间却藏有烽火星桀，与父皇很像；五官松风水月，看样子是像他母亲。
辛须被眼前之人盯得越发发怵，自知犯下大错不可饶恕，只求给他一个痛快。
原本板着一张脸的辛理不禁笑了起来：“胆子大，性子也挺烈。”说罢他收起了剑。
辛须见对方并无敌意，便试探着问道：“你是太子吗？”
“不是，父皇尚在壮年，并无立太子的需要。本宫比你年长几岁，兄弟之中排行老三，你称呼本宫皇兄便好。”
辛理又绕着辛须看了一圈，颇为欣赏道：“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却只受了轻微伤，难不成你小小年纪便会武？”
辛须有些不好意思，“并不会，只是活做得多了，力气便比其他人大些。”
同为皇子，生存境遇却截然不同，这话听得让人不免心酸。
辛理道：“本宫看你是个习武的料子，以后便跟着本宫一起学武怎么样？”
辛须自然高兴得点头如蒜。
只见默默跟在辛理一旁的一名内侍上前一步，凑在辛理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辛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再说起话来表情也不大自然了起来。
“瞧你比其它皇子都矮一截，往后定要记得好好吃饭才行。本宫这里刚好有一盒今日刚做的澄酥，内馅是用澄县的黑毛.乳猪腿做的，表皮酥软可口，你尝尝是否合胃口。”
内侍端出食盒，辛理从中拿了一块外表被烤至金黄的澄酥出来，直接喂到了辛须的嘴边。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辛须一跳，他还没体验过来自兄长的关怀体贴，忙用手接过哥哥的好意，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澄酥圆圆的，小小的，两口便能解决一个。辛须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一连吃了好几个个。
辛理半是高兴半是怅然的摸着辛须的头，“你喜欢便好，澄酥只有本宫的宫里才有，你若爱吃，往后每到你生辰时皇兄便派人送去给你。”
彼时的辛须还不明白皇兄的话中之意，正吃得嘴边全是酥皮渣，闻言便乐呵呵地仰头看着辛理傻笑。
儿时辛理的那张俊朗且真诚的面庞，在辛须眼前逐渐化为一池被搅散的秋水。
此时长大后的他，眼中除了冷漠以外，并无对往事的眷恋，更无对故人的怀念。
“你去和钱大人说，即刻启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浮云遮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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