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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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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临水县这个小地方在各州那是出了名的好地方。它不如都城有繁华、兖州有盛景、丽州有美人,那它究竟好在何处?
这还要从县里的西祁路说起,此路中段有家不问医馆,早年间叫回春医馆,世代靠行医卖药为生,祖辈传说是岐伯后人。太祖时征馆主为御医,因其正直明理医术过人,任职不过一年就治好太祖头疾,救活病危太子,太祖大喜赐妙手回春四字御笔,因此起名回春医馆。
家中子嗣拔萃,皆在官中任职,遂得以在都城立足,家族逐渐发展壮大。然官道崎岖,居庙堂之险安能独善其身!三世孙岐元,妻族落罪岐氏连坐,一朝大厦倾!加之岐元在世时只知治病救人不懂人情变通,得罪了不少蝇营狗苟,所以落井下石的多于援手相助的。将将撑过两代人,到了本朝家族败落,人丁单薄,只剩了一个女儿家,没了倚仗的官职,也没了傍身的钱财,不得已迁回老家。
再说这家女儿回来时不过豆蔻之年,身边只有一个同龄的女使陪伴,连车马都是租的,大雪天里两个小姑娘丧服未脱,冻得鼻尖通红,邻里见其可怜纷纷前来接济。可这女儿年龄不大处事却很老成,凡接济过她的,看病都不收诊金,买药也是三副收一副钱,等到好转过来又将过往接济的银钱一一还清。时日一长,她小神医的医名也传遍了这个小地方,各县来往看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再后来各州偏远的也有特意来此寻医的人,这回春医馆才缓缓恢复从前的繁荣。
那回春医馆又是为何改名不问医馆的呢?这话说来不长,拢共两三件小事。
这第一件小事是小神医的亲事
白驹过隙,时光如梭,小神医也到了及笄之年,可医馆内外却没一丝喜气儿,两个小姑娘也是面面相觑正发愁呢。
转眼年过完了,到了二月里,邻里上门看诊时这个说我家姑娘为人端正,那个说我家儿媳家世清廉,人有恻隐之心,话里话外都想帮衬帮衬。这些年两小姑娘孤单单撑起这家医馆,没见一个亲戚上门,年节下也不见俩人出门走动,心里也差不多明白,树倒猢狲散,自古如此。没了父母,没了亲族,又没有长辈在旁,及笄礼办起来得多难。最后在众人的帮衬下及笄礼顺利的在上巳节举行。
笄礼这日,天气晴好,开礼后一加二加进行的很顺利,到了最后的关头,屋外一阵疾风带来乌云遮日,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在雨声刚落地时馆门外传来一声:“且慢!”来人似乎也没预料到会下雨,衣服头发皆湿,抬手挡雨顾头不顾尾形容狼狈。来的是这家女儿久不来往的姑表姨母,来说亲。小神医只好请众人先行散去,改日设宴答谢。
翌日,小神医照旧早起,隔着床帘就看见她慢吞吞爬起,晃悠悠穿鞋,粉面圆脸,杏眼蛾眉,观之可亲。她赤脚坐在床沿,抬头看了看窗外,目光惶惶,良久,才终于在嘴角挤出了一个微笑,眼前这人,脸上分明是笑,眼底却泛泪光。“咔哒!”有一美人兮推门而入,她身量修长,甫一入门便遮了大半日光,长长的身影直延伸到小神医脚下“这料峭春寒你怎赤脚下地!”美人声如黄鹂,就算是数落的话也婉转动听。小神医面色舜变,声如清水:“麦冬,我是医者。”美人柳宜,字麦冬,旁人只称呼其柳姑娘,麦冬二字属小神医独占。“怕你医者不自医!我也不过白嘱咐你,你几时听过我的话呢?”最后这一句倒像是埋怨了。小神医听了也不着恼也不着急,慢慢的穿好鞋,洗漱完,这边美人已摆好了饭,二人并肩坐下用饭,半晌寂静无语。饭毕,小神医就着美人递来的清茶漱了口,拉住她的手贴上面颊摩挲着说道:“麦冬啊,我的性子你清楚,弃我者不可留,乱我者多烦忧,如今这世间只有你在我心上。” 美人听完抽回手冲着小神医的额上一点,嗔道:“又说这些话,整日里看些混账书!这亲结与不结都不落好了,如今你也有主见,你且细想想,莫冲动。”
先考在世时常对小神医说:“囡囡,事循定理皆长久,世态黑白不分明,但你自身,需得立住。”她一直以为,这立住二字说的就是岐家几代所传医术。后来先妣临终对她说:“活下去就是立住了,活!”只可惜父亲传她医术,母亲教她掌家,二人穷尽心力挣出她和幼弟两人,却挣不出一个活字。隆冬雪厚,只有猫儿大的幼弟在她瘦小寒凉的怀抱里随父母而去,从此立住二字,就刻在了她的心里。活,难易也?
这门亲事原是很好的,孙家岐家俱是御医同僚几代,家族相当。但一朝事发,孙家明哲保身,世事对错难计。也不能怪孙家置身事外,毕竟人家也是要立住的,如今大概是为儒之大家的声名,必要补偿她一番堵住悠悠之口。幼弟一命不能全然怪到人家头上,可当初他们见死不救闭门不见也是事实,以人情来说可怪上三分。如今娶了她,似乎就能补上这三分,甚至在人家看来还要再添上三分念旧的好处。这门值六分的亲事就有些可笑可悲可叹了,可笑她小神医之名只值一分,可悲她幼弟一命只值二分,可叹她所嫁高门竟值三分!
冲动一次又何妨!
这日午间,小神医的姑表姨母面色胀红,脚下生风,嘴上谩骂不止,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连午饭都未来得及吃。
谁也不知道小神医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这门亲事因此不了了之。
邻里之间不明真相,但其间也有好事者挑拨,因此传的沸沸扬扬。小神医双亲在世时定下的亲事,男方笃信儒家,守信奉义想在入夏前迎娶新妇。按理是应该遵父母之命顺利成亲,不知何故,最后亲事也没成。才半日这姨母就气冲冲的走了,嘴上还骂什么不孝,不义,不详,终归是小神医的私事外人也不好多嘴。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历朝历代都是金科玉律,无不遵循的。小神医此举算是违背先父母,算得上不孝,男方守信不弃合该以礼相辞,这般敷衍,算得上不义,众人忙前忙后了半月,及笄礼还是半途而废,可谓不详之兆。
因此一事,及笄礼答谢宴宾客寥寥,加之平日里没少有人旁敲侧击的提过想结亲的意愿,小神医都冷言冷语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伤了不少人的脸面和心意。都借此事发作起来,接踵而来的猜疑指摘和流言蜚语不绝于耳,答谢宴办的极冷清,此后很长一段时日医馆都是门可罗雀,内外都笼着一层阴霾。
湖面平静,风过无痕,却有涟漪。
时日一长这事也就淡忘了,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小病小痛呢,小神医的医术还是毋庸置疑的,慢慢的医馆内外像是又恢复了以往的和乐。如果说这件小事是湖面轻吹起的一阵风,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卷过整片镜湖的狂风,直接吹翻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也吹塌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