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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宝萝与茗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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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云儿”,她觉得还是“小柳”更适合她,每每纪元徽唤她“云儿”,她都一激灵,可纪元徽貌似喊惯了,她也不是说非要他改口不可,便就慢慢习惯了。可这一声“云儿”从纪玢誉口中喊出来,委实令她感到格外别扭。
与这些人这些事这个诡异的穴洞格格不入之感越发浓厚,连出乎意料握住她手的纪玢誉都好像变得异常陌生。
柳云只想挣开纪玢誉,逃得越远越好,可她的力量向来不足以达成她心中所想。
那么,就让这世界崩塌吧。
让所有的一切覆灭,让她从身不由己中逃脱,让这世间与她共沉沦。
过去十九年中,她曾有过无数个念头,卑微渴求也好,不切实际也罢,她觉得只是这么想想,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上天从来不会眷顾她,她所有的念想都只是空想罢了,若能让自己好过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假如给她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那么她一定会希望自己口袋里多出五百两银票,而不是让这座穴洞当真天塌地陷。
纪元徽堪堪把她抱走之时,纪玢誉松开了她的手,一块巨石陨落,正正砸在她和纪玢誉中间。
也许这就是命运,当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牵连到一起,就会地动山摇,引发许多异动。尽管这也可能激起人心中反抗的斗志,可柳云到底是个无心执着的人。
没有什么放不下,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从不与命运对着干,也不会断了求生之念。
“咳咳…”
柳云从废墟中爬出来,纪元徽站起身的同时把她也拎了起来。
“没事吧?”他问。
柳云又再咳嗽两声:“没事。”转目望向彼端。
说来也是古怪,进入九回穴之后,他们应该是渐渐往下走,最后找到罗厌的时候应该已经下到地底了。可为什么方才他们好像是顺着一道沙石形成的洪流流到这里的?
“我们这是在悬崖下吗?”柳云疑惑道。
纪元徽警惕地望向某处:“不是的,我们只是回到了山脚下。”
柳云讶然:“原来九回穴坐落在半山腰上?”
纪元徽用一种“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眼神注视着她:“嗯。”
柳云讪讪道:“原本我还以为,我们要坠入深渊了,没想到我们只是回到了起点。”
足踏碎石的声音渐渐清晰,纪元徽一脸凝重地望向来人。
于敛心,于深池。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替死鬼。”于敛心神态悠悠,“以你们两个的武功,早该死了,不想竟苟延残喘到此时。”
柳云不解:“武功平平就该死么?”
于敛心笑道:“你说呢?”狭长的眼眨了眨,“还用问么?”
于深池亦笑道:“真是多此一问。姐,你跟他们废什么话,挡路了杀了便是。”
于敛心瞥了眼他受伤的手,这种连对付两个小喽啰都要她亲自动手的情况委实令她感到不快。谁叫这么个不中用的人是她亲弟弟,她只好受着了。
长剑出鞘,剑指眉心。
纪元徽徒手抵御其剑锋,不出三招便被击退。
“你不去找你娘亲尸身,倒有功夫与我俩纠缠!”柳云急忙大喊。
于敛心暂且收手,身轻如羽,落回地面:“你说什么?”
于深池上前两步:“你这么卑贱的身份,也敢提及我娘?”
柳云挽住纪元徽手臂,对他俩道:“我是不想提,可姚可馨的尸体确实被藏在里面,”一侧首道,“哦现在应该说被埋在里面了。”
于深池怒不可遏地高声嚷嚷:“贱人!住口!”
于敛心眯了眯眼,仍是那种慵懒而犀利的语气:“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想来你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柳云本就只有一小撮的气势越发趋于无:“我可不敢。”
于敛心遂领着于深池扒拉废墟乱石而去。
“姐!”于深池自是不信,觉得柳云只是在找借口,不愿就此放过她,可他如何拗得过于敛心,唯有忙不迭跟上她脚步罢了。
柳云瞧着她俩主次分明的背影松了口气,拉拉纪元徽衣袖:“我们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
相较于禹奚歌和叶音执,于敛心和于深池都算是好打发的了。在绝对的强弱差异下,她实在连自保的底气都没有。
纪元徽却道:“恐怕来不及了。”
柳云大惊失色,深深看他一眼后茫然四顾,怎么就来不及了?
好似凭空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她左肩,柳云正要惊呼,却被一带而走,眨眼间去到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藏身之地。
可幸是熟人。
柳云揉揉因被生拉硬拽而吃痛的肩膀,瞄了眼井梧满是戒备之色的面容,学着同被拽来的纪元徽那样噤若寒蝉。
离他们方才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渐渐冒出一蓝黑一青白两道身影,其后分别随着几人。
连钟离束也只能充当随从的角色,可见这打头两人的重量级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叶音执道。
“我以为你有话跟我说。”禹奚歌道。
叶音执冷笑:“你可真能臆想。”
禹奚歌微微挑眉,侧首看他:“难道没有?”
叶音执一脸轻蔑:“道不同不相为谋。”
禹奚歌神色淡然:“是你找我来的。”
叶音执道:“哦,你这么听我的话。那我叫你除掉纪玢誉,但别要了他的命,你照做没有?”
禹奚歌道:“你以为我几次出手伤他,是为什么?”
叶音执冷哼一声:“如今罗厌选中了他,你此前种种,通通白搭。”
禹奚歌不以为然:“你若还记恨他,等他出关,我再将他一身武功废了便是。”
叶音执微微昂首,歪了歪头:“我几时跟你说了,我记恨他?”
禹奚歌淡漠不语,仿佛这是一件不言而喻之事。
叶音执神色一恼,没好气道:“滚。”
禹奚歌还真就带着白虎门人走了。
叶音执若有似无地朝柳云那边瞥了一眼,旋即飞身而去。
两伙人各自走光。
柳云心头哆嗦了一下,虽知不该好奇,可还是特别想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何渊源,怎么跟小两口似地打情骂俏。
井梧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纪元徽追问:“阿梧,小叔如何了?”
井梧顿住,回头对他道:“宗主说三日后他会从九回穴里出来。”他本不多想予以理会,但念在纪元徽到底是纪玢誉最看重的侄儿的份上,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眼见他又要走,纪元徽忙道:“那你…”
井梧边走边道:“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到宗主出山为止。”
柳云来到纪元徽身边:“那我们接下来该往哪儿去?”
纪元徽看了看她:“云儿有何打算么?”
柳云迅速道:“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等过了三天再来。”
纪元徽颔首,两人便一道去往毗邻的小镇。
“烂货!”
才刚走到镇口,便有一声中年男子的怒骂入耳。
柳云不觉朝那个声音望去,只见一形销骨立的女子伏在地上发颤,好似正巧对上柳云这一眼,麻木的目光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自然而然地移开。
那男子对她拳打脚踢犹不解气,索性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地上狠磕。
纪元徽身形一动,似要上前阻止,一路过之人不动声色道:“闲事莫管。”
柳云蓦然盯着那女子贫瘠的身影道:“差一点点,我就和她一样了。”
纪元徽心神一震:“云儿,你说什么?”
柳云茫然抬头,秋光竟也刺痛她双眼,她便又低下头道:“没两样的出身,自当是差不离的命运。”绕开走过两步。
纪元徽忙追上道:“你不会。”
柳云身子一晃,扶了扶额,也许是从混乱中逃脱迟来的眩晕感,也许是往昔的记忆又在折磨她,叫她不能好过。
那是在入徐府之前的事了,她短暂借宿于一间破庙里,原就住在那里的是两个稍长她几岁的女子,一个叫宝萝,一个叫茗薇。
大约是同病相怜,她们收留了柳云,可她们的日子本就捉襟见肘,能分给柳云一块躲风避雨之地,已是难能可贵了,柳云对此感激不尽,绝不敢奢求更多。
那段时间里,柳云发觉常常有各形各色的男子来看望宝萝,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带有情色之欲,每回来都要和宝萝在柴房里待上好一阵,走时身前身后从头到脚都满是烟灰。
倘若茗薇不在,宝萝便把柳云赶去柴房,过一阵再喊她出来。纵使从没人教,柳云也渐渐明白宝萝干的什么行当了。也正是那段时日里,柳云最初也最近地领悟男女之事是怎么一回事,隔壁传来的嘤咛声也好,私语声也罢;叫嚷声也好,求救声也罢,她都只能置若罔闻,哪怕是一些些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她也要捂住耳朵不闻不问,绝不能冲动地跑去破坏他们的“好事”。
否则,连她自己也会遭殃,宝萝更不会放过她。
在她们三人之中,宝萝一直是手头最富裕的那个,对柳云虽时常差遣,呼来喝去,可也还算大方。实则只要能偶尔分个馒头给她,柳云已经知足且千恩万谢了。
那时柳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给宝萝一点点千金小姐的体验感罢了。尽管她很不喜欢宝萝身上那股浓厚刺鼻的劣质脂粉味,更厌恶她身上沾染的哪怕彻头彻尾地沐浴之后仍挥之不去的恶臭男人的味道。
柳云一贯能忍的性格早早就发挥出了巨大作用,她从来不置一词,也不像茗薇那样明里暗里搞一些小动作,总惹得宝萝不快。她俩大大小小吵过无数次架,但茗薇到底不曾把话说绝,也不会去做太过分的事情。毕竟她们都太清楚彼此都是可怜人罢了,茗薇只是做不到像柳云那样理智沉静,她收不住心底里那点鄙夷与嫌恶。
即使如此,柳云也知道茗薇会在暗地里学着宝萝那样勾引甚至是调教男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抓住男人的心。柳云一直不知道茗薇每天早出晚归,神秘兮兮的,是在外头做什么营生。她只知道在宝萝病重期间,茗薇收拾包袱离开从此不见踪影。
起先宝萝只是不时腹痛,还没到起不来身的地步,茗薇已在做离开的准备。后来宝萝病情加重,整日里卧榻养病,竟还有源源不断的男人来找她,她却也都见了睡了。
小破庙里渐渐多出一股浓郁的苦涩的莫可名状的药味,将原有的臭气都掩盖,或者说糅杂在一起,成了一股更令人作呕的气味。年仅十三四岁的柳云委实不懂,那些男人如何能受得住这股气味,如何还能对一脸病态,连话都说不大出的宝萝下手。
那天,柳云终于忍不住想要劝她两句,她却反过来对柳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你若还念我一点好,就等我死了再走,起码找个少些臭气的地方把我埋了,别叫我这具破烂不堪的肮脏身子曝于荒野。”
柳云看着她发黑的面孔,还有唇上那点许久前涂抹过至今仍脱不去的紫红色,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唯有静静地听着。
宝萝最后道:“我手边存的一点钱还不够买药的,就怪我那个一事无成的酒鬼爹染上赌瘾欠了一屁股债,不然我这条命也不至于糟践得这样。我没有什么留给你,兴许这样,反而对你更好。”
柳云明白她的意思,一点点钱财换不来身体康健,更换不来心灵的纯净。只是柳云本身也从不是个单纯美好之人,那天也不是宝萝辞世之日,而是茗薇离开的日子。
直到临别之际,茗薇才对柳云说,她找了个跑船的男人,往后跟他一起漂泊,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云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他有家室吗?”
茗薇整个人怔住,与柳云互相对视良久,终究没有回应,背上包袱走了。之于宝萝,她也没再多看一眼。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哀其不幸,而只是置身事外,就跟没那回事似的。
柳云站在原地默默地想,她本不该问,祝福就好。这么长时间以来,茗薇都小心翼翼地快乐着,憧憬着,如今她所盼望的成了真,又何必拆穿那点羞于提及的内情。
宝萝是在三日之后咽的气。
柳云是唯一送她的人,茗薇果真没再回来,宝萝也总算过了三天清净日子——没有男人再来碰她。就算还有来试探与观望的,柳云也闭门谢客了。
宝萝死后,柳云把她葬在了隔绝俗世之地,或许会长久的无人问津,但却莺语如歌,花开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