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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旧时恩 ...


  •   柳云起了个大早练功,不多时纪元徽也出了门,却只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柳云自是早已发觉了他的存在,但没有理会。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本该是裴府的下人来请,可来人却换成了孔凡星。

      孔凡星还特地给她带来一瓶桃花露,说是有舒缓身心之效,且味甘可口,唇齿留香。

      柳云不多客气地接过:“喝的?”

      孔凡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是我家特制的珍品,一整个春天过去,才只有…”

      他话未说完,柳云已揭开红盖头,将之一饮而尽,而后将那只精致小巧的印花瓷瓶还给他。

      柳云抹了把汗道:“正好我渴了,确实挺好喝的。”

      孔凡星呆愣道:“嗯…你喜欢就好…那改日我再…”

      “不必了。”柳云截住他的话道,“今晚我们就要走了。”

      孔凡星一惊:“什么?今晚?”

      柳云嗯了一声,孔凡星又道:“为何走得这么急?”

      柳云转过身去:“宗主说要走,我只能听他的。”顾自往饭厅去。

      纪元徽黯然走来,孔凡星望着柳云的背影对他道:“你们…吵架了么?”

      纪元徽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不确定道:“没有吧。”

      孔凡星道:“那她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纪元徽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孔凡星一顿:“肯定是你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却不自知。”

      纪元徽眼里流露出困惑的光芒,孔凡星望向他道:“往常琬琰每回对我置之不理都是因为我有错在先,可我总是懵然不知,非得要她一再提醒或者直说是怎么回事,我才幡然醒悟,进而虚心改正。所以,以我多年来同琬琰相处的经验判断,必定是你先有过失惹恼了她,她才会对你视而不见,刻意避开。”

      纪元徽呆了呆,又再仔细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她和裴琬琰不一样。”

      孔凡星还待再辩,纪元徽已然走远,他只得赶忙追上去:“欸,你等等我啊,你若是不信我所说,大可以先向她赔礼道歉,再问问是不是你哪里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若她尚未消气,必定仍然板着一张脸,或是别过脸去不肯正眼看你。”

      纪元徽置若罔闻,快步去到饭厅时,才发现只有纪玢誉、井梧和柳云坐在桌前,而裴家两位小姐一个都不在。

      孔凡星随后赶来和他们几个一道吃了顿饭,席间鸦雀无声,唯有他打破沉寂:

      “纪宗主,你们今晚就要走了么?”

      纪玢誉给予肯定地嗯了一声,孔凡星大为怅然道:“为何不多留几日,桐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还有许多。”

      纪玢誉还算客气道:“尚有要事在身,不容久留,来日再会吧。”

      孔凡星无话可说,气闷地搅动着碗里的饭。

      柳云蓦然道:“我吃饱了。”不等任何人回应,顾自离席。

      孔凡星忙追过去:“我也吃饱了。”撂下碗筷。

      纪元徽觉得,他好像替代了自己扮演的角色,说了他本要说的话,做了他本该做的事。

      纪玢誉淡淡道:“徽儿,我看你也吃饱了。”

      纪元徽怔怔抬头望向他,纪玢誉微微笑道:“既已吃饱就别在这干坐着了,去吧。”

      纪元徽顿下决心,随即追去。

      柳云不过是想回北院练功罢了,却不想孔凡星和纪元徽一个接一个地追来,途经花园后的洗衣房时,听闻一阵吵闹声,她突然就停了下来。

      有一身穿麻灰布衣、头发脏乱的女子哭哭啼啼地扯着裴琬琰随侍的衣袖:“杏儿姐姐,求您可怜可怜我,多给我说几句好话吧。当年若不是为了二小姐,我怎会折了这条腿,到如今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何况我家里还有爹娘、弟弟、妹妹需要照顾呢。求您代我求求二小姐,多赏些银钱吧,我们一家人都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事实上裴琬琰就站在她身前一步开外,可她却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连话都不敢直接对裴琬琰说,还得借青杏传达。

      自然青杏也无需重复,只等裴琬琰发话。

      柳云同情心作祟,却也没有不分是非黑白地冲过去指着裴琬琰破口大骂,只是迈不开步子,唯有停留在此处观望。

      随之而来的孔凡星和纪元徽也随之止步,朝不远处望去。

      那可怜女子见裴琬琰迟迟没有任何表示,青杏还一直推脱,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二小姐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但凡有条活路走,我也不会卑躬屈膝一再来求二小姐。”

      看到这里,柳云还没行动,孔凡星倒按耐不住先一步赶去:“琬琰。”

      裴琬琰讶然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孔凡星如实道:“刚吃过饭碰巧从这儿经过,”打量地上那人,“发生什么事了?”

      裴琬琰撇撇嘴道:“还不是她,小杭你还记得吧?因为她曾在街上拉我一把,自己却被迎面奔腾而来的烈马撞断了腿。当年姐姐已给了她们家一大笔银两,可后来她们陆陆续续又来过多回,如此贪得无厌,实在叫人厌烦。”

      小杭立时痛哭起来:“原本我家里开了间粥铺,一家人指着那间粥铺过日子,也算是自食其力,可就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叫我惹上了薛公子,薛公子一个比划就害我们家的粥铺关门歇业,从此再也吃不上饭了。我腿瘸事小,可薛公子指责我撞坏了他的马,何曾有人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啊。”

      她哭成个泪人,捶胸顿足,浑身像搁浅的鱼儿般颤抖。

      裴琬琰柳眉倒竖,娇斥道:“你说这话可就太没良心了,若不是我姐姐从中调和,你以为那事能那么简单了结?我姐姐当年和姓薛的交涉多少次,难道我还要一一跟你细数不成?从前我姐姐半点看不上那姓薛的,若不是为解决此事,他姓薛的如何敢进我家的门?这么些年来我跟我姐姐接济过你们家多少回你心里没数?总不能要我养你们一家到老到死吧?”

      小杭无言以对,只管嚎啕大哭,间或夹杂着几声恳求。

      青杏似有不忍,咬咬唇想要对裴琬琰说些什么,可见她一脸嫌恶,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孔凡星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有心为苦主求情,却又不想站在裴琬琰的对立面惹她不开心。两相为难之下,他只能保持缄默。

      彼端,柳云皱了皱眉,终是收回目光,低头望着石板地面。地上很干净,比人心还要干净。身边的风和天边的云都很清澈,好似不惹尘埃,可凡世浑浊,藏污纳垢,无论如何涤荡,也洗不净,除不尽。

      柳云才刚要走,纪元徽却紧握住她的手:“跟我来。”强横地把她拽到那边。

      裴琬琰吃惊地瞅着他俩:“你们来干什么?”

      柳云心怀忐忑,不置一词。

      纪元徽看了看她,再对裴琬琰道:“你怎能如此对待你曾经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竟似刺痛了她一般,她似乎极其不愿意承认,当即呵斥道:“与你有何干系?用不着你在此多管闲事!”

      她这恶劣的态度连孔凡星都为之震惊:“琬琰…你…”

      裴琬琰连他也一并吼道:“明知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说!”

      纪元徽不温不火道:“以裴家的财势,救济一家老弱保其余生安稳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琬琰怒容满面:“那又如何?世上穷苦之人何其多,我若各个都救济,岂不拖垮自身?”

      纪元徽道:“可她曾救过你,她一家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正是因为当初救了你。”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知情。”裴琬琰恼火道,“不干你的事少管。”

      纪元徽道:“那方才她所说皆为编造?”

      “你听见了?”裴琬琰讶异道,再看了看杵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的柳云,忽而冷笑道,“好啊,你果然在暗中搞鬼,难怪元徽哥哥这般对我。”再望向纪元徽,“元徽哥哥,你还要受她蒙蔽到几时?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是个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阴毒小人呢?”

      纪元徽立时变了脸色:“我警告过你不许胡说。”

      裴琬琰反而越发来劲:“我胡说?呵…你自己看看她呀,看看她这副楚楚可怜一脸隐忍的样子,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事实上和她有什么相干?你和她怎么就恰好出现在这?难道不是她刻意引导,把你们带过来的吗?”

      纪元徽身子一动,柳云却一个跨步绕过来直面裴琬琰,肃然道:“你别太离谱了。”

      “怎么?”裴琬琰挑衅道,“心虚了?”

      柳云道:“当初为人所救而今忘恩负义之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你给我闭嘴!”裴琬琰怒道。

      柳云却笑了起来:“其实你若不愿跟她再有牵扯,除非你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否则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钱堵住她的嘴。可眼下你钱也舍不得给,人也不知怎么对付,只能在此徒耗功夫,你倒真是闲得慌。”

      裴琬琰简直是气到失语。

      柳云接着道:“有些债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欠了就是欠了,只能认,不能躲,若你良心能安,她恐怕连门都进不来。钱你不愿再给,大可以给几袋粮食,她拿去卖也好,留着自家吃也好,你只当是施舍,以此免去心烦,何乐而不为呢?”

      裴琬琰懵了,她竟然是在给她提供解决麻烦的办法。

      “我凭什么听你的?”裴琬琰不屑道。

      柳云无所谓道:“随你。”说着就要和纪元徽一同离开。

      孔凡星却突然喊住了她:“等等。”

      柳云抬眸,孔凡星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柳云心下愕然,走去哪儿?一起回北院?

      小杭方才歇了一阵,已攒足力气,便趁这时哭天抢地:“求二小姐大发慈悲,再施舍一回吧。”

      裴琬琰恼恨道:“你给我闭嘴!”

      小杭哭声顿止,两眼仍在掉泪,灰暗的眼眶肿得像核桃,衬得本就瘦削凹陷的脸颊更为可怖,干裂的嘴唇因泪沾湿,翘起的嘴皮都贴在唇上,内中的裂痕越发殷红,像要泵出血来。

      裴琬琰愤恨道:“一回又一回,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还有完没完了?仗着那点恩情纠缠不休,你当我是冤大头吗?”

      孔凡星往柳云身边去的脚步一顿,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前天夜里柳云古里古怪的话语,遽然转身问道:“琬琰,你水性如何?”

      裴琬琰没好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孔凡星道:“我就是想问问,当年你是怎么救的我?”

      青杏的脸色陡然一变。

      裴琬琰毫不在意道:“我让杏儿下水把你捞上来,再把你送来家里,不就这么回事?”

      孔凡星整个的僵住了,心里仿佛有座高塔骤然坍塌:“你是说…是青杏救我上岸的。”

      裴琬琰环手于胸:“不只如此,也是她当场给你急救,还费尽力气背了你回来。”

      “小姐!”青杏一时情急,大声喊道。

      裴琬琰吓了一跳:“你又干什么?”

      青杏苦着脸,咬唇不语。

      孔凡星怔怔地望向她:“为何那时,你对我说…”

      那时他在一间温暖清香的屋子里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青杏,可他眼前迷迷蒙蒙的,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青杏对他说,是琬琰救了他。后来他恢复意识也曾问过琬琰,是不是她救了他。

      裴琬琰当时回答的是:“那当然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自此之后,他便一直认定是琬琰救了他,可如今裴琬琰却亲口承认,救他者另有其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杏。

      青杏泪眼汪汪,声音不稳道:“是小姐先发现的,也是小姐命我下水救你…否则,我怎能擅自行动。”

      真没想到当年之事会在今日揭露无遗,原本她已做好在心里掩埋一辈子的准备,为何非要告诉他全部的实情?纵是叫他晓得了又能如何,她心底里的话,终究不可说。

      其实她发现的不比裴琬琰晚,即使没有裴琬琰的指令,她也必定会舍生相救。

      裴琬琰不耐烦地一甩袖子:“无端旧事重提做什么?”刚走出两步,小杭便在其后连连磕头:“求求二小姐,求求二小姐…”

      裴琬琰不欲理会,孔凡星却道:“要多少钱?我来给。”

      犹如久旱逢甘霖,小杭感激不尽:“谢谢孔公子,谢谢孔公子…”

      裴琬琰不悦道:“与你无关的事为何非要插手?为了彰显你高尚的品德吗?”

      孔凡星失魂落魄道:“就当是…与我有关吧。”

      裴琬琰俨然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孔凡星今日行为古怪,莫名其妙。

      孔凡星黯然地看了小杭一眼:“我府上缺个酿酒的人手,你若不怕辛苦,往后便到我府上干活吧。”

      犹如天上掉馅饼,恰正好砸在了她脑门上,小杭惊喜不已,忙不迭道:“多谢孔公子,孔公子大恩大德,小杭没齿难忘,小杭一定任劳任怨,听凭差遣。”

      孔凡星道:“事已解决,你也不必再来裴府了,去我府上预支工钱,顺道领几身衣裳和几袋米粮吧,跟管家说是我的吩咐。”

      小杭恨不能把头磕给他,又再连连称谢。

      孔凡星有气无力道:“行了,快去吧。”

      小杭这才晃晃悠悠起身,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满怀感激地鞠了一躬,最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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