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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屠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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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柳云醒来后却头昏脑胀,比熬了整夜还难受。
非常不愿意承认的是,仿佛是因为床太软了…睡惯了硬板床的她,睡软床反而难受起来了。磨磨蹭蹭来到黎府大门口,她揉了揉眼,好像来早了。
不过片刻,纪玢誉领着井梧和纪元徽缓步而来。
“宗主。”柳云先是向纪玢誉打了招呼,再是对着纪元徽一惊,“你怎么下床了?”
纪元徽道:“我跟你们一块去。”
“可…”
柳云刚吐出个字,门前便有一下人牵来一辆马车,井梧上前与之交接,而后对纪玢誉一点头,纪玢誉便当先一步,钻进车里。
“没关系的,”纪元徽对柳云道,“我们也上去吧。”
纪玢誉都没说什么,她哪有资格多说。
就这样,井梧驱车拉着他们三人来到城南冉府,见到了冉诗序的妻子,梅卉裳。
挺漂亮的。
这是柳云对她的第一印象,但有点儿目中无人。未先请客入座,便歪在了椅子上。
纪玢誉告知了此次上门拜访的目的,梅卉裳倒爽快,直道:“给我办三件事,换一颗顺灵丹。”
纪玢誉客气道:“夫人尽管开口便是。”
梅卉裳懒洋洋地坐着,顺手送了颗杨梅入口,然而对待来宾,却是连茶都未命人奉上。
“第一件事,把对门那家的狗杀了。”
纪玢誉微微皱眉,梅卉裳心不在焉地解释:“那家的狗太吵,我嫌烦。”说罢便步入内堂,不多废话。
井梧似有些气恼,但一声不吭。
纪玢誉随即率领三人离开冉府,来到对门门外,门上匾额刻着“秦府”二字。
井梧敲开那家的门,接见他们的也是一位夫人,面相比之梅卉裳要和善可亲得多。互相介绍了名姓,原来她叫石盼归,也是个丈夫常年不着家的年轻妇人。
另外,众人都注意到她身边跟着一条狗,约有四岁孩童般高,通体成浅黄色,犹如初开的月季,两只耳朵立起,望向生人的目光十分警惕。
想来梅卉裳所指便是它了。
为确认,纪玢誉道:“冒昧一问,夫人府上有几条狗?”
石盼归道:“只有它,小阕。”
它可一点儿都不小啊,柳云在心里嘀咕,驮一孩子走都不成问题。
纪玢誉开门见山道:“夫人能否将这条狗交由在下处置?”
石盼归立刻将狗护在身后:“你们要做什么?”
纪玢誉道:“对门的梅夫人饱受此狗滋扰,要求在下杀之。”
石盼归大惊失色,挡着狗连连后退:“小阕不曾进过她家门,何来滋扰一说。”
纪玢誉道:“身未进,然犬吠声远近皆闻。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多有得罪了。”说着便向井梧递去一个眼神。
只一条狗罢了,井梧一出手便可要了它的狗命。
石盼归干脆蹲下去抱着狗道:“小阕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大吼大叫,只有它感觉到威胁的时候,它才会大声叫喊以震慑敌人。小阕只是想保护我,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过它。”
小阕感觉到主人的忧心与害怕,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井梧抬起手掌,石盼归大喊:“来人!”
她明知此举是无用的,就她府里这些羸弱家丁,怎能护得住她,还不如她怀里的狗来得凶悍。
“把他们全赶出去!”
柳云听得出来她声音里的惊惧和焦灼,可看她紧紧抱着小阕不撒手,可知其间是有深厚感情的了。
十来个家丁从门外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然而井梧只一招最基本的八卦掌就将之通通打趴下了。而且很显然的,他也不想伤害无辜,所以手下留情了。
在一众家丁惊恐的目光中,井梧一步一步走近石盼归,石盼归瑟瑟发抖,眼里盛着泪花,小阕朝他大吼,石盼归捂住它的嘴,不让它叫喊。只一步之距时,小阕蓦然从其怀中挣脱,后腿一蹬,竟够上了井梧左肩,随即一口咬下去。
然而井梧反应神速,运功于左肩一震,小阕似被巨力击退,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小阕!”石盼归当即冲了过去。
但她是拦不住的,以井梧武功之精准,完全可以只杀狗,不伤及她。
石盼归悲伤落泪,小阕满嘴是血,眼中浮现出绝望,却竟强撑着站定,蓄势待发。即使敌我力量悬殊至此,它也勇敢迎敌。就在井梧再次抬起手掌之时,小阕四肢战战,目光仇恨却无比坚定。
“且慢!”
屋内一寂,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凝聚在柳云身上,柳云讪讪道:“能不能先商量商量,有话好好说嘛。”
井梧头一个移开目光,还待出手,柳云再度大喊:“别!”井梧皱了皱眉,却不是因她扰乱心神,而是纪元徽站了出来。
纪元徽道:“非要如此么?”
柳云感激地望向他,并松了口气,纪元徽为此感到十分满足。
柳云对纪玢誉道:“梅夫人只是嫌吵,石夫人或可把狗送走,或可举家迁移,离梅夫人远点儿不就行了?”
石盼归立刻道:“妾身明天就带小阕走,不…今晚…今晚就搬走。”
你还真搬啊,柳云讶然,把狗送走不是更方便的多么?
石盼归潸然泪下:“小阕自小跟随我左右,已经七八年了,我视它如亲人一般,却不知几时打扰了梅夫人,是我的错。我愿登门向梅夫人赔礼道歉,只要她肯放过小阕,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最后这句委实是夸大其词了,柳云心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你死也可以么?梅卉裳明显是对人不对事故意找茬。
纪玢誉漠然道:“梅夫人指明要杀狗,若不杀,第一件事就不算达成。”
柳云试探道:“那不然…”
纪玢誉眸光犀利地盯了她一眼:“若只有损我个人声名也罢了,但朱雀门敛宗的招牌,不能折在我手里。”
柳云扯了扯嘴角,那她就不费这个唇舌了,原本她是想提议随便从狗肉馆里买条待宰的野狗充数的。
井梧不耐:“不过是条狗罢了。”
是啊,不过是条狗罢了,柳云明明认同他说的话,却实在觉得刺耳。
井梧周身杀气腾腾,石盼归怀里的小阕气势不足地吼叫一声。它是条有灵性的狗,井梧犹如死神般伫立,它畏惧却不曾退缩,更没有想过弃主而去。它泪盈于眶的双目最后望了主人一眼,继而从她柔弱的臂弯中慢慢走出,再抬头与井梧对视时,眼中只剩决绝。
“小阕…”石盼归伏地哭诉,“世道如此,人人都恃强凌弱,什么朱雀门,欺负我一女子也罢了,连条狗都不能放过。你们若要动手,便连我也一并杀了吧。”
众人都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一条狗而以命相争。柳云在心中咋舌,原来她竟是说真的。
小阕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哀嚎。
柳云从没有见过这般通人性的狗,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人她倒是见得多了,小阕与石盼归主仆之情深,更超乎她想象。大难临头时,夫妻尚且分头飞,可这一人一狗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她如何能不动容?旁观未受重伤却各个倒地不起的家丁和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的丫鬟们,不消说没个拼死一搏之人,就是连个为主求饶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唯恐招来杀身之祸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大概早都溜之大吉了。
鲜明的对比之下,真是人不如狗啊。
柳云自认为不是个爱出头的人,很少为谁打抱不平,也从没有锄强扶弱的本事。可此时此刻,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站了出来。
“这狗从我们进门到现在,无论在多么惊慌恐惧的情况下,都没有奔逃乱吠失去常态,可见正如石夫人所说,它平日里绝不会胡乱吼叫烦扰近邻。既是无辜,能不能放它一马?”
井梧基本没受伤,只是外衣破了个口子。
“让开。”他面若冰霜。
柳云直望向纪玢誉,纪玢誉却视若无睹。
若不是看在她尚算是自己人的份上,井梧早把她一脚踢开了,他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他只对纪玢誉唯命是从,不对其他任何人心慈手软,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可纪元徽也站了出来:“若是非要伤害无辜,我这伤不治也罢。”
纪玢誉深深皱眉:“徽儿。”
纪元徽只与他相隔半步,当中却似有一条长河,将他俩分做两边:“小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没有那顺灵丹也不会死,何必非要如此。”
其实他俩身量相差无几,纪玢誉至多只高出半寸罢了,都说侄女像叔外甥像舅,看来确有道理。柳云私以为他俩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不大像,偏偏说是叔侄又有一定的可信度,也是怪了。
纪玢誉大约也没有料到自己人为了一条别人家的狗而闹成此刻的局面,他心中最不愿的就是与纪元徽对立,可眼下他似乎无法将之劝服。
柳云来到纪元徽身旁,对纪玢誉道:“不如另寻他法?”
井梧若是径自出手,在场谁也拦不住他,但他绝不会枉顾纪玢誉之意擅自行动,这是他作为纪玢誉属下的首要原则。
石盼归仿佛在等待宣判一般悬心恐慌,小阕则是在硬撑。
纪元徽央求道:“小叔,放过他们吧。”
柳云莫名紧张的手心冒汗,好似她也是待宰的牲口,所以说代入感太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纪玢誉沉默良久,终于叹道:“也罢。”随手搁下一锭银元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井梧似有不满,但未发作,目光如刀犀利地剐了柳云一眼,跟随纪玢誉而去。
这两人一走,其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雨过天晴般重获光明和希望。
柳云往身上擦了擦手汗,真心实意地对纪元徽道:“还好有你。”
纪元徽不禁心生欢喜,但想到不合时宜,便很快敛了笑意。
石盼归对他二人磕了个头:“多谢二位饶命之恩。”
柳云赶忙扶了她起来,本就是他们不对,她还如此卑微感谢,这“饶命之恩”听来属实讽刺。
小阕终是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一大口血自嘴角溢出。
“小阕!”
石盼归紧紧抱住它,泣不成声。
柳云心中一恸,望向一旁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吃瓜看戏的仆人们,咬了咬牙。她很想出言斥责,却没有资格。
纪元徽见状,亦转向旁侧:“劳烦去请个大夫,尽快。”
总算有一家丁出面:“我这就去。”疾步而走。
柳云十分怀疑他会一去不回,但这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只得叹了口气:“我们也走吧。”留下不过徒然惹人厌憎罢了,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出不了钱也出不了力。
“嗯。”纪元徽点点头,又向石盼归道,“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石盼归顾自抱着小阕,已哭成了泪人。
这样的道歉,实在很苍白无力。
柳云好意提醒道:“若是条件允许,夫人还是尽快搬去别处吧。”
石盼归泪湿的双眼望向她,略微颔首。
柳云最后看了小阕一眼,它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忧,希望能早日康复吧。万幸石盼归是个明白人,没有执着于留下苦等夫君归来,否则再有他人登门,小阕必死无疑,她也必受灾殃。
保命要紧,不着家的男人有什么可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