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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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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迭君回眸看他。
樱粉色花瓣飘了满天,模糊了青年的眉眼。
她只听得见他分外温柔的声音。
“那坛春风醉,想喝吗?”
鬓角碎发被吹至脸侧,轻微地痒,连带着心头仿佛也有丝丝痒意。
她听见自己说。
“想。”
云逝笑开。
双眼微弯,眼尾轻轻上扬,是个极为欣喜的神情。
他挽起袖子,来到云樱树下。
掌心一摊,多了个锄头似的的工具。
蹲下/身,云逝一下又一下将泥土挖开。
纪迭君凝视着他。
他目光专注,极为认真,单看神色,仿佛在做什么严肃的大事。
谁又知道他是在挖土呢?
纪迭君蓦地扑哧笑出声来。
云逝似是听见了,耳后浮现一抹薄红,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
他垂着眼,更为认真地挖着。
纪迭君向他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云逝道:“挖到了。”
他放下锄头,手指将一层泥土拨开,露出下面的盖子。
双手往上用力一拔,一个小坛子落在他掌中。
纪迭君几步走近,吹了口气。
坛身上的泥土“刷刷”下落。
她打开盖子,浓郁醇厚的酒香霎时钻进鼻中。
只闻着,便感觉要醉了。
纪迭君在云逝对面坐下,接过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咳咳。”
她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
“这不是水,慢些。”
云逝无奈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缓了会儿,纪迭君抬起脸。
抿了抿唇,她抱着酒坛,小小喝了一口。
口感醇厚,入口后喉咙里火辣辣的,激得她红了眼。
但回味又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纪迭君情不自禁饮了一口又一口。
“这酒易醉,不宜多饮。”云逝抢过她手中酒坛。
纪迭君手呆在空中。
许久,她迟缓地转过头,愣愣问:“你不喝吗?”
云逝看她。
双颊泛红,眸光水色潋滟,眼珠上似蒙了层薄雾,飘渺轻忽,显然有些醉了。
她轻声催促着他,“你喝啊。”
就……就这样喝?
纪迭君仍在催促着。
云逝低头,露出耳上一抹薄红。
浓密长睫颤动几下,缓慢地举起酒坛,一口饮下。
纪迭君满意地笑了。
云逝放下酒坛时,正对上她笑靥如花,眸带碎星的模样。
他目光一定,看住了。
纪迭君笑容越来越大。
笑着笑着,她忽然对着云逝落了泪。
“你知道吗?我自幼便是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单地生活、长大。原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可突然之间发现,这世上原来有人是在乎我的。”
眼中云逝的面容突然之间变为一座福利院。
她被扔在门口,在大雪中嚎啕大哭,被院长奶奶捡了回去,一口口米汤喂大。
福利院孤儿多,院长奶奶并没有给她多少优待。
为了活下去,在几个男孩联合抢夺她的面包时,她强忍着害怕,举起尚且稚嫩幼小的拳头,凭着一股劲,又打又咬,将那些孩子吓退。
福利院有自己的阶级链,她立了威,却也被孤立,被贴上不合群的标签,成为一道沉默的影子。
后来慢慢长大,她无意间听到路过的小朋友和妈妈对话。
妈妈说,你现在不读书,长大后有什么出息?
小朋友问,读书才会有出息吗?
妈妈认真对他说,有的人不读书也会有出息,但那是少数。对更多平凡人来说,读书比不读书获得的机会更多,成功的可能更大。
这番话,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
她恍然大悟。
想要活得更好,只有读书。
于是,到年纪能上学后,班上小朋友在哭着喊着要回家找爸爸妈妈,她静静地坐在小椅子上,盯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字。
不会认,那就握着笔,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来。
小朋友们在玩闹,她安静地在教室里,一遍遍回忆老师教的寥寥无几的数字和拼音。
后来上了小学、初中、高中。
每一场考试,她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福利院附近有个老爷爷年纪大了闲不住,不顾家人反对开了家小卖铺。
爷爷心肠好,见她成绩好,人长进,让她去店里帮忙,按小时计费。
高中三年,她闲暇时几乎都待在小卖铺,没人时背古诗、背单词、背各科知识点。
对她来说,爷爷是除了院长奶奶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他们在她贫瘠的心上浇了一壶水。
可惜,没等花长出来,爷爷和院长奶奶相继离世。
本就荒芜的心再度尘封。
后来,她上了大学,上课兼职两头忙活。
没心思交朋友、谈恋爱,与室友们也是泛泛之交。
她像一头独狼,茕茕孤立于喧嚣人世,无需陪伴,无需他人给予她情感上的反馈。
她自己便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直到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妖族。
纪迭君从未表示过对轩辕祎等人的在意。
但其实,她是感激他们的。
他们弥补了她不曾有过两三个知己好友的遗憾,让她感受到拥有真挚的友情是何感受。
但纯粹的友谊与亲情不同。
在殷昭身上,她第一次察觉,原来自己的出生是被人所期待的。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在她还未出世时,便对她倾注了所有的爱。
原来她其实也能在父母身畔无忧无虑地成长。
若是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纪迭君并不会在意。
可她短暂得到又失去,内心被压抑许久的酸涩委屈突然一股脑便涌了出来。
纪迭君泪眼婆娑。
“连一日都没有。他陪在我身边,连一日都没有。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曾经有一双疼爱我、珍视我,陪我长大的父母?”
“为什么让我得到,又让我失去?”
纪迭君抬手指着心口,嗓音哽咽,仿佛喘不过气般。
“云逝,我好难受。”
心脏处仿佛不断往外冒着洪水,夹杂着细微沙砾,膈得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地疼。
云逝看着她。
少女眼眶中仿佛含着一汪水潭,泪珠接连不断地往外滴落,在她白皙脸颊上留下两道濡湿的泪痕。
眼泪顺着下巴往下落。
“嘀嗒。”
岩浆一般落在他的心上,烫得他心脏一阵灼痛。
云逝迟疑地伸出手。
少女无声哭泣,眉间脆弱,楚楚可怜,动人心弦。
那手骤然坚定地将她抱入怀中。
云逝轻声安慰,“别难过,我在。”
“我陪着你。”
这话不知戳中了纪迭君哪个点,她的哭声陡然变大。
云逝一瞬慌了,着急忙慌地笨拙安慰,“别哭别哭。”
纪迭君不理,伏在他肩颈放声大哭。
眼中挂上慌乱,云逝大脑疯狂转动,闪过某个点时,忽而道:“你知道我的原形是什么吗?”
纪迭君哭声顿住。
云逝半松了口气,接着道:“我是一株昙花。”
?
纪迭君打了个哭嗝,泪眼汪汪中含着一缕茫然。
云逝硬着头皮说:“我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是云绝妖尊将我从荒野捡回去,养育我长大、化形。”
“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的父亲。”说着,云逝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失落。
“可未等我报答他,他就已经死了。”
“临死之前,他将妖尊之位传与我,我答应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妖尊,护佑整个妖族。”
“可惜……”云逝弯了弯唇,语气显出几分无奈。
“三百年过去了,我连妖王们都不能收服,还真是无用。”
听出他话里的低落,纪迭君倍感同情。
同样是孤儿,起码她爹没给她压力责任。
那些个妖王个个凶悍无比,云逝一个怎么打得过六个啊。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豪气,纪迭君猛地一拍云逝的肩膀,义气十足道:“我帮你!”
云逝被她拍得身子一歪,瞬间从伤感的情绪里抽身,瞪着眼看她。
纪迭君握着他的手,真诚道:“不就是想收服妖王,建设妖族嘛。我帮你!”
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坠入一片浩瀚星河。
“你不相信我?”见他呆愣着不回,纪迭君不满道。
云逝骤然回神,手掌上柔软的触感令他双颊微烫。
想抽回手,却被纪迭君死死握住。
另一手剧烈颤动,清亮的酒水溢出几滴,落在草叶上。
面上热度攀升,他凝了凝神,认真回:“我信你。”
得到满意的回答,纪迭君笑了。
她就着云逝的手,将酒坛送至他唇边,“喝。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往后我们强强联手,不信搞不定几个妖王。妖族,一定会在我们手中越变越好!”
现在便已经醉了。
云逝将叹息声咽进肚里,在纪迭君的注视下,张唇饮了口酒。
纪迭君眼睛亮晶晶的,见他喝完,急忙抢过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几下。
“慢些。”
云逝急忙道。
纪迭君挥开他的手。
不一会儿,她放下酒坛。
云逝侧眸瞧了一眼,已经空了。
再看纪迭君,果不其然,小脸通红,目光迷蒙,神色有些呆滞,果不其然是醉了。
“纪姑娘?”
云逝唤了一声。
纪迭君没反应。
他扶住她的肩膀,准备将人带回去。
正在这时,醉鬼仿佛看见了什么吸引她的东西,眼睛灿若星河,反手握住云逝的手,猛地一推,将他压了下去。
云逝一懵。
再抬眼,却见纪迭君伏在他身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笑。
“哪儿来的俊俏小公子,生得真好看。”
语调轻佻,双眸含笑。
“轰!”
云逝脸上突然如火烧般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