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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殷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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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
纪迭君嚼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心中有酸涩涌出。
她望着男人。
他抱着酒坛,口中哼着小曲,步履轻快地出了茅草屋。
纪迭君情不自禁跟上。
男人走了许久,在一棵云樱花前驻足。
他蹲下身子,刨开土,将酒坛放进去。
而后双手捧着泥土,一捧一捧将酒坛掩盖。
口中念叨着:“希望我的女儿,往后能如这棵云樱花,纯粹快乐,平安无忧地长大。”
平地惊起一阵风。
一朵又一朵云樱花从枝头掉落。
有一朵掉在他头顶,顺着飞扬的墨发,缓缓落在曳地蓝袍上。
男人的表情真挚诚恳,吐出他对女儿最美好的祝福。
纪迭君看着他,眼前开始模糊,一切场景归于虚无。
瞬息间,又变幻成另外的景象。
她蹙起眉,问身侧的云逝,“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云逝迟疑着摇头,“我也不知。”
实则他心里有个怀疑,可又不能确定。
只得再观察片刻。
没得到答案,纪迭君略有些失望,抬眼注视着前方。
仍旧是那个男人。
他挽起袖子,嘴里哼着小调。
桌上各色花瓣堆在一起,他从中挑选出形状最完美的,放入石臼中细细碾碎。
黑蝶任劳任怨地抱着一小瓶蜂蜜,倒入白色粉团中。
男人将碾碎的花瓣放入粉团中,长指翻动,用力揉搓。
将粉团揉成一个个小疙瘩,放入模具中,轻轻一推,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新鲜出炉。
把糕点推到黑蝶面前,男人语气轻快。
“尝尝。”
黑蝶推辞,“王,这是您亲自为娘娘做的,奴怎可逾矩?”
“让你尝便尝,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男人没好气地瞪了黑蝶一眼。
黑蝶无奈,只好落在糕点上,小口小口地吃。
“怎么样,好吃么?”男人期待地问。
黑蝶扇了两下翅膀以示回应。
男人扬眉,眉眼间带着疏阔笑意。
他低低道:“那我得多做些,给悠桐带回去。”
话落,画面再一转。
男人置身于花海中。
万紫千红在他身侧绽放。
他低着头,时不时在花丛中揪出一朵花,手里不知忙活着什么。
黑蝶晃晃悠悠从花海中飞来,落到他肩上。
“王,您这是在给王女殿下做裙子?”
男人颔首,低垂的眼中溢出满满的慈爱。
“她快出生了,我想亲自为她做些什么。”
放下手中衣裙,男人手肘撑地,抬头望天,似是自言自语。
“衣食住行,衣物和吃食都有,住得也不算差,就差‘行’了。”
他转眸对黑蝶道:“你说,我为她炼制一件飞行法器如何?”
黑蝶略有些无语。
“王,王女殿下会自己学会飞的。”
“那怎么能一样?”男人睨了眼黑蝶,一脸的嫌弃,“你没做过爹,自然不知道,亲手做的,感情才最真挚。”
黑蝶:“……”
男人抚掌,笑道:“就这么决定了。”
他长叹一声,“昔日我笑话云绝将一朵花当儿子养,如今马上就要有一个娇娇可爱的女儿,方能感知他当时的心境。”
“别说。”男人勾唇,语气带了些许玩味,“云绝养花,我养蝴蝶,听起来倒是般配。”
宛如一道惊雷落下,云逝猛地抬头望着男人。
震惊从心头漫出,使得他面色微变。
竟然……是他。
视线不动,他口中道:“纪姑娘,我知道他是谁了。”
纪迭君扬眉,偏头询问:“是谁?”
云逝吐出一口气,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蝶王,殷昭。”
这四个字令纪迭君有些恍惚。
她侧目望着殷昭,语调飘忽。
“妖族还有个蝶王?”
“有的。”
云逝尚未平静,声线有些发紧,“三百年前,蝶王殷昭之名享誉妖族。他与前任妖尊乃是至交,修为深不可测,被誉为妖族第一战神。不过……”
他胸前起伏不定,可见情绪的激荡,“许久前,他便行踪不定,便是云绝妖尊也无从得知他的下落。妖尊身死的消息传出后,殷昭终于现身,却不知何故修为大跌。他断定妖尊是被人所害,要六大妖王彻查此事。当时的妖王忙着争权夺利,无暇顾及,殷昭一怒之下离开樊晋城,暗中调查妖尊被害一事。”
“再后来,他毫无征兆向赤喋出兵,被妖王赤桀所杀,自那以后,蝶谷入口就此关闭,妖族众人,自然也就忘了这位惊才绝艳的蝶王。”
可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看见了他。
云逝环视一周。
想必,这里便是尘封三百多年的万蝶之谷了吧。
没想到竟会被纪姑娘打开。
等等。
云逝陡然抬眸,面露愕然。
纪姑娘,怎么能打开万蝶之谷的入口?
……
纪迭君并未注意到云逝惊疑不定的目光。
她静静看着殷昭。
三百年前便死了么?
鼻尖突然酸涩,眸中聚起一层水雾,她微昂起头,想逼退眼中湿意。
向来温暖的日光此刻却有些刺眼,将消散的露珠重新凝聚,被风吹着落于草叶之中。
光晕一圈一圈,宛如荡开的涟漪。
纪迭君垂眼,揉了揉酸涩难捱的眼睛。
再睁开时,景象又变了。
一息之间,蝶谷的花仿佛都谢了。
残花飘零,落叶哀哀。
殷昭坐在枯萎的花中,背影寂寥,整个人仿佛坠入无边黑暗。
黑蝶落在衰败的花心上,声音中含着哽咽,“王,娘娘已经去了好些时日了,您便是不为自己,也得替小殿下想想啊。”
去了?
她……王后……死了?
纪迭君身子一软,踉跄了一步,好在被身后的云逝托了一把。
拂开他的手,纪迭君一步一步,脚下仿佛有千斤重,缓缓向殷昭走去。
他身前躺着一道身影。
女子生得极美,眉心点缀着一枚白色花纹,如梨花般婉丽清绝。
四周遍布各类花朵,她身着月白色衣裙,双手置于腹部,神情宁静安稳,好似陷入了沉睡。
纪迭君目光贪婪地望着她,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这时,殷昭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黑蝶泣声连连,“王,这怎么能是您的错?是那些人太过毒辣,竟通过娘娘对小殿下下手。娘娘是为了保护小殿下,这才牺牲了自己……”
殷昭握拳,手背青筋直跳。
他咬着牙,恨意淹没了整双眼睛。
“我不会放过他们。”
沉默许久,殷昭伸手,颤抖着抚摸女子的侧脸。
“悠桐,你放心,女儿是你用命换回来的,我一定、一定会治好她。等她长大成人,我便来陪你。”
他隐忍地闭眼,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
“啪嗒。”
泪水溅在女子脸上后,她的身体如同泡沫般散去。
殷昭久久注视着早已空了的地面,隔了许久,他站起身,转身离去。
纪迭君视线跟随着他的身影。
她看见,殷昭将女儿托付给黑蝶,独自一人在妖族中寻找天灵地宝,为女儿续命。
妖族没有,便去人族。
他走遍修真界,脸上再没了笑。
在人族得知妖尊云绝逝世的消息后,殷昭久久不语。
沉默良久后,他买了壶酒,喝得酩酊大醉。
仿佛只要醉了,便能好友尚在,爱人常伴身侧。
酒醒后,殷昭收拾好行装,踏上了回妖族的路。
黑蝶兢兢业业地守着偌大的万蝶之谷。
见到殷昭,它喜出望外,“王,您回来了!”
殷昭笑了笑。
没多过寒暄,他接了女儿,径直离去。
殷昭在妖族中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处有益于女儿恢复的地方。
可惜在山戎,离万蝶之谷有些远。
除此之外,再无可挑剔的地方。
殷昭从怀中甩出一个竹舟模样的东西。
那法器落地后化为一间竹屋。
他抱着女儿走进去。
将女儿放在床上,殷昭用手指碰了碰她柔嫩的脸蛋。
“乖乖,乖乖在这里等爹爹,等你好了之后,爹爹来接你回去。”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等不到爹爹,那乖乖也要做一只快乐的小蝴蝶。”
“乖乖,这间屋子能带你回家,有朝一日你离开这里,可不要忘了带上它。”
“屋里爹爹放了许多书籍,无聊的时候可以翻上一翻。”
说到这儿,殷昭神色极为温柔,“你娘亲便爱看书,不像爹爹,一看见书就头疼。”
用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尖,殷昭嗓音轻柔道:“这点可别像爹爹,要像娘亲。”
床上的小婴孩毫无反应。
若非心脏处传来轻微的跳动声,仍谁都会觉得她早已死去。
殷昭蓦地红了眼,亲了亲婴孩的额头,“乖乖,爹爹走了。”
“你云绝伯伯走了,他视我为亲弟,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还有你娘亲的仇,也得报。”
“乖乖,别恨爹爹。”
殷昭直起身,手掌轻轻一挥。
妖力如丝,一圈一圈将婴孩包围。
床上倏地出现一枚巨大的蝶茧。
无数灵草自殷昭袖中飞出,将蝶茧环绕其中。
蝶茧中钻出一丝妖力,它缠绕在灵草上,汲取着其中的养分。
殷昭定定望了一会儿,目光细细扫了遍蝶茧。
无法检查出纰漏后,他出了竹屋,在周边设了道结界,而后大步离去。
不留一丝留恋。
无论外界如何变动,竹屋始终屹立于此。
日复一日。
直到某天,屋内传来一阵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哎哟。”
少女低低的呼痛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