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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是小俊 丽丽是我的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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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究竟是谁,我的老婆又去哪了?我无法不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同时难以自控地,我逐渐不再这般在意结果。和铺天盖地、接踵而至的现实比起来,这些家庭层面的问题正在丧失重要性。
早上我会刻意避开繁重的工作,只去处理邮件或是对接昨天没来得及处理的工作。平日里我会一边形同机械地运作,一边放空思绪,给大脑打个盹儿。而现如今我的头脑里充斥着反驳与批评,他们无不在评判我为何能一如往常地坐在写字楼里处理这些完全不重要的公务,而对真正重要的事——我的老婆去哪了,全然地避之不管。
这些嘈杂的心绪纷飞,我与他们激烈地反驳。
“难不成我连班都不上了去找我老婆吗?“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休个病假,或是找个其他理由,难道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就是个没用的孬种。”
我腾地站起身来,身边的同事被吓了一跳,刘经理也从远处的格挡探出秃头来看我。
我慌张地拿起手机,抓了抓头,小声嘟囔着:“上个厕所,上个厕所”。逃也似地扮作尿急的模样,不去理会身后同事们稀稀窣窣的嗤笑。
公司的卫生间位于每个楼层的角落,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我推开了一扇门,把马桶盖放下来,跌坐在上面用手掌使劲地搓了搓脸。
我下定决心,非要在意这件事不可。但这决心又与我的本能相悖,我越是强调,越是心虚。声势浩大地立誓骗骗别人还行,自己骗自己可没那么简单。
我打开手机,翻看朋友圈。现如今那个陌生男人在使用我老婆的微信。他真是个怪人,日日夜夜穿着我老婆的衣服,清晨我装睡的时候,还看他装模作样地戴上我老婆的胸罩。粉色的蕾丝罩杯被他的胸肌撑成一个平面,但他仍不依不挠地从背后扣上。
若这是我老婆和丽丽联手打造的一场恶作剧,那么他们两个希望看到我怎样的丑态才肯罢休,又有怎样的惊喜在未来等待着我。这样的折磨让我整日感到不安。但若只是一场用于考验的恶作剧倒也令人宽心,若这是常态,如若这癫狂的现实才是生活的常态,那我要如何适应,我要如何接纳这不受控的每一天。
我打开知乎,重新搜索我的提问,想看看有什么新的回答。除却满屏的嘲讽和劝我看病,有一条回复显得格外不同:“楼主你的老婆变成了男人?我老公最近也有点奇怪。你私信我行吗?咱俩应该有共同语言。”
我点进她的主页。她的头像是一朵浮在湖面的白莲,网络名称是“浮游天地”,我猜测她年纪应该不下45岁。
我私信她:“您好,我是‘老婆变男人’提问的楼主,看到您的评论来联系您。不知您老公是怎么个奇怪法?”
对面立刻弹出了回复:
“小哥,这事不好说。我要是说出实情你肯定会觉得我疯了,没准还会拉黑我。那咱俩这对话肯定就无法继续了。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你就答应我,绝对不会把我拉去精神病院,或者是立刻把我给拉黑喽。”
我想了想,这该不会是个来钓鱼的。但听一听也没有损失,就恢复她:“行,我答应您。”
对面回复我:“是这样的,我老公他,变成了一台豆浆机。”
夜晚会让人忘记白天,仿佛白昼隶属于遥远。
蟋蟀尚且在路边的树丛乱鸣。它们隐没在草丛的低处,但叫声仍泄露出它们遍布的足迹。若是真想隐藏,那就得克服求偶的欲望,做一只不再振翅寻欢的螳螂。
我像一只气球一样往家的方向飘荡。一路上鼓气——今天非要和那个男人把话说清了不可,又泄气——若是他演的像样,我就这么配合着又有什么损失,两个人在一块图的就是搭伙过日子,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
但无论如何,我在心理层面不再感到恐惧。怕是没有用的。这句话总是能在各个场合听到,它繁多的变式总是出现在各种训诫之中:“怕有什么用”,“光是喜欢有什么用”,“你不愿意有什么用”,“跟我说有什么用”。没用,没用,一切皆是没用。这样的情绪就该在萌发之初被狠狠打压,这样倒还省了事。
屋内灯光温暖明亮,从厨房传来排骨汤浓郁的香气,香味甜丝丝的,像是加了玉米,闻得我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你回来了!”丽丽对我说。
“哦噢。”我含糊地回应两句。
我将外套脱下,搭在沙发靠背。从茶几上拿起电视遥控器,随意按了个美食节目看。
我走向电视柜,上面摆着我和我真正老婆的结婚照。我们挑选了四张照的好的裱进了相框,遵照传统摆在了家里头,在没有外人参观赞美的时候这些昂贵的相片就沦为了景观,提醒我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要勤勉地工作才能缴纳房贷,给我、我老婆以及我们的相片一个容身之处。
我细细端详这些相片。我不常看我老婆,她在我的脑海里总是面目模糊,唯一具体的属性是“老婆”的身份。我能从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她,但若给我一根笔让我粗略地描绘,我却真不知从何动笔。
这真是一张普通的脸,既不奇形怪状,也无美艳亮点。眼睛长在眼睛处,鼻子安放在面部的中央。五官既没有过大的,也没有小到促狭的。就连头发的长度也普通得恰到好处,颜色介于黑色和棕色之间。我真怕拿开了这些照片,我会立刻忘掉她。
我一张张拿起来看,第一张属于内景婚纱,第二张属于外景婚纱,第三张属于中式装扮,第四张属于休闲穿搭。第四张,我拿起来细细地看,第四张!
这张照片里我的老婆完全变了样,变成了丽丽,浑身紧绷的肌肉宛如金刚狼,他显露着健身教练般的健齿微笑,穿着碎花长裙搂着我的肩膀,而我则靠在他紧实的胸膛上,一副害羞又幸福的蠢样。
我连忙推开眼镜揉了揉双眼,再定睛细瞧,仍是这样。其他三张都好好的,只有这第四张,完全变了样!
“老公。你傻站着干嘛?来端菜啊!”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丽丽,他站在厨房门口,嗔怪我不勤快。
我赶忙放下了相框,“来了,来了。”魂不守舍地朝他走去。
“看啥呢在那?一动不动的。”丽丽问我。
“看咱俩的结婚照。”我埋着头从电饭煲里舀米饭,冷汗细细密密地渗出我的脑门。
“怎么样,拍得好看吧?我那时候可比现在苗条多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很乱,过度加载的信息,老婆,男人,电饭煲,豆浆机,它们一股脑地在我的大脑里惊声尖笑,笑话我是个胆小鬼,一个不折不扣的孬种,在公司里不敢跟领导提意见,回到家里还要小心翼翼地对陌生人陪笑。
“你到底是谁?”我死死地瞪着丽丽,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是谁啊?!”
他年轻的脸朝气蓬勃,和我颓废油腻的苦瓜相完全的不一样。我看着那张脸从不解变为伤心,我勒令自己不许转过头去,今天非要说清楚不可。
“我,我是丽丽啊,老公,你怎么了?”他皱着眉头,泫然欲泣的模样。
“什么丽丽,我根本不认识叫丽丽的!我老婆也不叫丽丽!”我深知自己占理,抬高了语调和声量。
他笑了一声,“那你老婆叫啥啊?”
“呵呵,我老婆她叫,她叫……”我拼命地思考,我的老婆叫什么,她是大眼睛,齐刘海,喜欢看抖音短视频和甜宠恋爱网剧的女人,她叫,她叫……
“是你自己记不清的,可别想怪我!自己老婆都记不清楚,哪有你这么当老公的。哼!”
他不理我了,端着汤锅往餐厅走去。
我老婆叫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没准她就叫丽丽。她好像确实叫丽丽没错,我也曾经“丽丽,丽丽”地叫过她。
我像个木头人被钉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饭勺,浑身的冷汗现已贴在衬衫上。那些混乱的思绪现如今也消失殆尽,它们在“丽丽”这一称谓前达成共识,纷纷握手言和。
“行了,小俊,别傻站那儿了。来吃饭,饿坏了吧!”丽丽对我说。
“小俊?”
“对啊老公。你叫小俊啊。我的亲亲小俊,快来吃饭吧,排骨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我下意识地朝电视柜望去。那张24寸的休闲服打印照上,变的不只有我老婆的模样,刚刚还是我依附在丽丽肩上,现在已不知变成了哪名男子,平头整脸,挂着我不曾有过的开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