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万人嫌》云苗

41、清明

　　事发突然，陈曦只装了资料书和几件常穿的衣服，比以前出去玩带的东西还少。
　　厨房汤圆都还没包好。

　　一小时后，陈曦拖着行李箱，敲叶景曜门：“景曜，我走了，衣服，再来拿。”

　　“好。”

　　陈曦走在路上，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首叶景曜在冰岛拉过的琴声。

　　他很久没回家，光收拾就花了两天。过年嘛，本就该打扫干净。

　　一周过去，叶景曜没有任何消息。
　　最后，还是陈曦先问叶什么时候有空，他去取衣服。

　　叶景曜隔了一天才回，说最近都没空，等过完年吧。

　　陈曦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之所以不带什么，就是认为，叶景曜只是一时负气，自己过两天就能回去。

　　二人素来没闹过什么矛盾，怎么可能说让走就走，还这么不明不白。
　　就叶景曜平时那个黏人的样子，不大可能分得开。
　　何况，马上就要过年，说好的一起吃汤圆。

　　但是，左等右等，叶景曜都没什么消息。朋友圈也不发了。

　　除夕那天，陈曦跟叶景曜发了新年快乐。直接没回复。

　　陈曦说不伤心是假的，本来约定好的。他还以为今年终于不用一个人过。
　　难过归难过，陈曦还是认为，叶景曜很快会让自己回去。

　　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小孙。她问陈曦想要什么。

　　陈曦自然明白她意思，便问这是叶景曜的想法吗。

　　小孙说是。
　　陈曦心头一恸，眼前模糊起来。

　　这一天他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猝不及防。

　　原以为可以好聚好散，来个送别拥抱什么的，再各自投奔新生活。
　　可叶景曜连句再见也没跟他说。就这么潦草地画下了句号。

　　这半个多月，陈曦过得相当糟糕。
　　最初几天的笃定过去后，各种情绪反复折磨着他，不太能睡着，昼夜不分的。

　　不是说还做朋友吗？这就是叶景曜做朋友的方式？
　　陈曦望向镜子憔悴的人，唯有苦笑而已。

　　他不得不承认，嘴上再怎么说毫无芥蒂，这一刻的怨也是真的。
　　必然有饮食睡眠不佳的原因。

　　总之陈曦跟小孙说，还没想好。应该很快就能答复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知道小孙一定会告诉叶景曜。

　　陈曦又在床上躺了几天，复盘之后，认为这事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偏激过头。

　　首先，是他一直强调，叶景曜说走，他就会走。按照协议也是这样。
　　叶景曜没做错什么。是他太“自作多情”。

　　其次，叶景曜情绪一贯多变，太多时刻身不由己，有时还幼稚得一塌糊涂，小孩似的。
　　他又怎么能将诸多过错推到叶身上。
　　非常不负责任的表现。

　　最后，身边的人已经一再劝他，陈曦也以为自己能分清叶景曜的真情假意，可终究还是这样。

　　经过这些天的反思，陈曦依旧对未来充满信心，也大致能够心平气和地祝福叶景曜另寻佳人。

　　陈曦自己订了机票，做了攻略，第二天就去了热带地区。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一方面历史悠久，一方面又是脏乱差的代名词，就在此地，这么辩证统一了起来。

　　陈曦见网上说很多骗子，还很小心。
　　他逛了很多神庙、陵墓和博物馆。陈曦对历史了解不多，更别说古代的其他国家，但看得很有兴味。

　　站到最著名的景点旁，望着蓝天上飘动的云，陈曦若有所感。

　　周遭垃圾很多，他还是有种被厚重历史洗涤过心灵的震撼感。
　　下午骑了骆驼。晚上在沙漠扎营，繁星点点，璀璨遥远。

　　乘风坐帆船看日落，风吹过来时，陈曦有种释然感。景色美到想哭。

　　世界有太多美丽的地方，人生不过匆匆几十载，他还没有任何沉重的负担，何苦自怜自艾，画地为牢。

　　陈曦到红海，许多人游泳拍照，还有骑马的。
　　出来这些天，他第一次想到叶景曜。

　　他记起海岛海水里，那样纤细脆弱的叶景曜，再想起前几天在家的诸多“怨言”，只是抿着嘴笑。

　　并非“原谅”，原也没什么好怪他的。天地，从来只在自己眼中罢了。

　　回到家之后，陈曦发了条朋友圈，还是只有一张景点的图。
　　秦远、郑佳和小孙都给他点了赞。

　　小孙：陈哥这是去哪里玩了？[可怜]
　　陈曦：非洲[墨镜]你来这玩千万不要一个人，比较危险
　　小孙：[惊讶]陈哥这是遭遇了什么
　　陈曦：被骗了钱[尴尬]我没啥，女生还是比较危险

　　郑佳：[打call]
　　陈曦：回头一起吃饭[憨笑]
　　郑佳：期待期待，等我回国

　　陈曦洗完澡，收拾好行李，编辑消息。

　　景曜，晚上好。
　　1 我衣服预备3月1号去取。我都有时间，看你那边。
　　2 咖啡馆我在网上挂了转让，已经联系好下家，交接完我会转给小孙。

　　到第三条时，陈曦打了些让叶景曜平时注意的小事，但都无一例外地删掉。

　　最开始的景曜最后也删掉，因为他发给了小孙。
　　并叮嘱小孙，如果叶景曜问起，你就随便说我要了一套房子吧。

　　小孙很惊诧：陈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要？跟了老板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哭]

　　陈曦：我没什么想要的[捂脸]希望你和景曜，以后一切都好

　　他算好这几个月以来叶景曜花给自己的钱，取了个整，转到叶景曜账户。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之后，陈曦对这段经历进行了自以为客观的总结。

　　毫无疑问，这是段不可思议的经历。
　　尽管开头和结尾都十分潦草，中间过程还是很美好的。
　　他从中得到了：
　　1 有所精进的厨艺。学会了处理海鲜等新菜品；
　　2 增进了时间管理、多线并行处理事情的能力；
　　3 见识了更多的风土人情，体验了很多新奇活动；
　　4 尽情地释放了照顾人的癖.好；
　　5 不太好形容，但拥有*生活是一大进步，学到很多取悦自己的技巧。

　　三月过后，陈曦去取衣服，叶景曜不在。
　　他打包好，连同别的东西运到货车上。
　　克制住去厨房的冲动，最后看了一眼客厅，便关门离开。

　　陈曦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白天看盘，晚上学习CPA，周末偶尔出去玩。

　　四月，突然从小孙那听说叶景曜订婚的消息，陈曦是很懵的。

　　不过，叶景曜就是那样，做决定似乎都很仓促。
　　也许他真碰到了喜欢的人，才会这样。也许是家里逼迫。
　　陈曦没多想，叶景曜怎么样，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他只是感慨，订婚宴又没请自己，看来还是不太能“做朋友”。
　　也没发朋友圈，他连点赞的机会都没有。

　　清明节那天，陈曦傍晚出发去墓地，很晚才到家。

　　到三楼，他还没拿钥匙，便在门前看见两道颀长的身影。

　　“陈曦，我是秦远。”
　　楼道声控灯亮起来，陈曦看清来人是秦远，和叶景曜。

　　叶景曜下巴尖了不少，眼底似有乌青，穿着素白色长衣长裤。
　　目光即将跟陈曦相接时，率先移开。

　　“怎么？”陈曦问秦远。
　　他不禁回想起去年，叶景曜第一次来这里找他时的情形。

　　秦远瞥一眼叶景曜：“能进去说吗？”

　　“嗯。”陈曦开门，“我去，扫墓，久等了。”

　　拖鞋还是那两双。
　　陈曦边往倒水边问：“吃饭没？”

　　秦远清楚地看见，叶景曜眼圈立刻红了，他低下头摆弄衣服。

　　“吃了，一点。”
　　秦远：“实不相瞒，陈曦，你应该知道我在国外读书吧。我前几天才飞回来。”

　　陈曦点头，递水过去。
　　可能是因为叶景曜订婚，回来做个见证吧。

　　给叶景曜的水同样是二次递交。叶景曜喝了一口，就攥在手中。

　　秦远清清嗓子：“陈曦，我俩之所以过来打扰，是因为阿曜觉得很对不起你。他想跟你道歉。过年那事他做得特别不对，他真的很混蛋，突然就叫你离开，你……你没生气吧。”

　　“没有。”
　　陈曦奇怪地看向叶景曜。
　　他有话，为什么不自己说，却让秦远转达。再不济，发消息也成。

　　叶景曜抬眼，目光跟陈曦相撞，旋即转开。

　　“那你还，还能不能回……”
　　秦远话被叶景曜打断，“对不起。我们——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陈曦愣了愣：“当然。”

　　秦远干笑：“对呀，陈曦肯定是愿意的。阿曜这几个月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最近工作事情有点多，他抽不开身，以后可能经常来找你蹭饭呢。哈哈，陈曦，你欢迎他这个蛀虫吗？”

　　“欢迎的。”

　　秦远：“我看你前阵子还自己出去玩了，说不定我们几个还能凑齐，再去玩呢。”

　　陈曦和叶景曜俱是沉默。气氛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阿曜，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跟陈曦讲。”秦远：“有话要及时说。”

　　叶景曜站起来：“没了。陈曦你，你早点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好。”陈曦起身：“送你们。”

　　出门后，叶景曜手里还攥着那只玻璃杯。
　　下了楼，他沉着脸开口：“我以后不要再来找陈曦了。”

　　“为什么？”
　　秦远表示没法理解：“陈曦都说了愿意跟你做朋友，也愿意做饭给你吃，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胡思乱想。”叶景曜上了车，将杯子放进水杯架：“我不想再跟他有牵扯了。”

　　秦远恨恨道：“那这么热的天，你就别穿卫衣出来！捂这么严实，你怎么不套个羽绒服呢！”

　　“跟他没关系。”
　　叶景曜目视前方，广场上的健身器材还是那么破败。
　　“我一个人就挺好的。”

　　秦远：“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跟陈曦处得好好的，干嘛赶他走？人家老实不作妖，你就找事自作孽是不是。”

　　叶景曜平静地说：“再这么下去，我会把陈曦也毁掉的。你知道的，没人能受得了我，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

　　秦远：“谁说的？陈曦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啊，那种开心，谁都知道不是装的，你为什么不能试着——”

　　叶景曜眼里满是自嘲：“我订婚那天，你知道我知道了什么事吗。”
　　“什么？”秦远狐疑地盯着他。

　　“我大学辅导员跟我道贺。我问起陈曦。他跟我说，陈曦？陈曦这小子不是在U大吗。”

　　秦远一惊。

　　“我以为导员记错人了。结果他说，就是那个说话不太行的陈曦。大三暑假，他就主动放弃掉推免名额了。老师还都劝他，说不要任性。结果陈曦却说早点通知下一位同学，可以多给他一些准备时间。”

　　“秦远你知不知道U大，那是顶尖商学院。是，S大去那的人不算很少，但那是陈曦啊，他说话那个样子，我都不敢想他费了多大劲才通过面试的。
　　我不知道，我当初真的不知道，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我以为他没工作，就让他留在家陪我。”

　　叶景曜看向窗外，声音有些嘶哑：“我那么说，他考虑了不到一分钟，就答应我。我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留下他的，真的。”

　　秦远顿了顿：“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是陈曦自己没跟你说。他也许有自己的考量。”

　　秦远见叶景曜沉默：“我不是说陈曦别的，但你们成天跟钱打交道的，肯定会在意利益最大化不是吗？就算他告诉你，真的去U大读研又怎么样，他毕业几年，不一定能赚够你这一年给他的钱。”
　　“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很好解释，不是吗？”

　　“这不是一码事。”叶景曜支着手臂，“你不知道陈曦多爱读书。”

　　接着自嘲意味更浓：“他没要我的钱，他一分钱都没要我的。他发朋友圈那天，就转给我很大一笔钱。还我的。小孙开始还帮着他打掩护，说陈曦要了一套房，他没有。他说他什么都不想要。”

　　“你也看到了，陈曦住的还是他家以前的老房子。”

　　秦远情不自禁地望了眼三楼窗户：“那陈曦，他到底图什么呢？”

　　“图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报恩吧。”
　　叶景曜捂住脸，“但他现在也知道了，我对他没什么‘恩’。没人能受得了我这样，陈曦随时会离开我的。到那时候，即便我不疯，陈曦也会让我逼疯的。”

　　秦远缓缓轻拍他：“没事的，阿曜，只要是人，就会有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给陈曦的。再说了，等这阵子过去，时间一长，慢慢你就会忘掉他了。”

　　“可是秦远，”叶景曜低低抽泣，“我不想忘记陈曦。”

　　是啊，推己及人，让现在的秦远忘记郑佳，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你知道的秦远，我总是觉得空虚，一空虚我就必须通过做ai来摆脱。只有那几秒钟，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跟陈曦刚分开那几天，我去会所，见到那些人，无论男女，我都有点想吐。抑制不住的恶心。”

　　“过了几天，我找到一个跟陈曦很像的男生。眼珠很亮。我挣扎过，但还是跟他……”

　　叶景曜神情很麻木：“可我没有生理上的爽感，只是被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感吞没了。我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陈曦知道我这样，他肯定会更讨厌、更嫌弃我吧。我就是这么烂的人。跟谁都行。到最后，我竟然s不出来。”

　　秦远不敢相信地看着叶景曜：“那，这几个月……”
　　“我有跟陈曦一起的视频。”

　　“阿曜，这不是你的错。陈曦也不会讨厌你。他不知道你这样的。”

　　“知道又能怎么样，我好不了的。”叶景曜：“我不想让他可怜我。”

　　良久，秦远换上商量的语气：“这样吧阿曜，我走之前，这几天去找陈曦，你跟我一起，也不用跟他说话，话我来说，这样好不好。”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朋友啊。你多看看他，时间一长，可能就不会再这样了。”

　　叶景曜手指捏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到发白：“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