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万人嫌》云苗

4、医院

　　陈曦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单人病房里。

　　清晨的阳光，在玻璃窗的过滤下，光线十分柔和。
　　旁边再没其他人，很安静，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的左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活动得很是艰难。

　　陈曦医院来得多，他轻车熟路地按铃，很快有护士过来，查看情况。

　　他问护士这是在哪。
　　答曰，跟陈父在同一家医院。

　　陈曦躺不住，立即要下床，护士连忙阻止，说不能乱动。

　　陈曦让护士拿给他手机，昨晚晕过去前，他好像看见了叶景曜。

　　这种住院条件，他身边，应该也只有叶景曜能做到。

　　陈曦存了叶景曜电话，但从没拨过，也没加他微信。

　　这时只是犹豫片刻，很快按下。

　　“谁？”
　　“陈曦。”陈曦怕他不耐烦，说得尽量快：“钱……”

　　叶景曜“哦”了一声：“你爸已经在做手术了。”

　　他那边似乎还有事，跟谁说了什么话，才对陈曦说：“我等等去找你。”

　　陈曦松口气，既然叶景曜这么说，陈父应该已经在手术室。

　　叶景曜是中午过来的。
　　陈曦正在吃护士送来的午饭，他不关心是什么菜，也吃不出味道。

　　抬头，见叶景曜正盯着他木乃伊般的左手，陈曦很想往回缩，可根本缩不动。

　　陈曦开口：“我爸……”

　　叶景曜：“手术很成功，你爸还在昏迷，应该很快就能转醒。”

　　“谢谢。”这两个字，陈曦说得不无艰难。

　　“是我该谢谢你。”

　　叶景曜穿了件黑色冲锋衣，头发很软很蓬松，碎碎地垂着。
　　他没戴眼镜，神色些许憔悴，气势却凌厉。特别是垂眼时，压迫力几乎铺天盖地。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陈曦有些羞愧，他确实多此一举。

　　叶景曜身边那么多人保护着他，哪里用得着自己添乱。
　　还好死不死受了伤，平白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叶景曜：“你要的钱，我让人打到了你账户。会所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你的身份证在这。”

　　他说着，将身份证放到桌上。

　　“以后不要再去……”
　　叶景曜没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不忙，你可以来优正工作。”

　　陈曦没吭声，心情可谓五味杂陈。

　　对他们这个专业的学生而言，优正毫无疑问，是每个人挤破头都想进的企业。
　　连实习都要层层筛选。
　　而叶景曜他爸，是优正的最大持股人。

　　“谢谢。”陈曦很快说：“不过，不用。”

　　叶景曜轻点下巴，表情寡淡，瞧不出情绪。

　　他看一眼手表，表盘是墨绿色，有种春天的气息。问陈曦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陈曦摇头：“没了。”

　　“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等到门关上以后，陈曦才想起，自己都没让叶景曜坐下。
　　而他只停留了五分钟不到。

　　陈曦挂念着他爸，还有课程，只在病房住了两天，就又回到学校上课。

　　叶景曜先开始来看过他几次，每次均是来去匆匆。

　　上学这事，倒问过一次，他认为没必要这么着急，可以在医院上网课。

　　陈曦只是草草几个字回答过去。

　　好在伤的是左手，右手可以做很多事，写字发消息都不太耽误。

　　陈父也转到了单人病房，还有护工照料。
　　陈曦记下每天的费用，预备回头一并还给叶景曜。

　　虽然手术很成功，可陈曦他爸看着日益消瘦的脸，心里明白，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

　　每天下课之后，就过来医院陪着他爸，晚上也住在这。
　　他手行动不便，来回只能打车，陈曦很心疼钱，可一想到陈父时日无多，就咬着牙付钱。

　　这一天，陈曦到医院之后，看见群里发了通报文件。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点开，主人公，就是那天在教室跟他打架的男生。
　　大意是寻衅滋事，给予留校察看处分云云。

　　留校察看应该算开除之外，最严重的处分。

　　不能参与奖学金评选都是小事，在留校察看期间，万一再犯了什么事，就会被直接开除学籍。

　　他有些懵，陈父今天精神不错，见陈曦这副模样，便问他怎么回事。

　　陈曦皱了皱眉。
　　陈父十分紧张：“小曦，你现在都没告诉我这些钱到底哪来的，你不会是去借了高利贷吧。我活着就拖累你，你要是真沾上他们，我死也不能闭眼啊。”

　　在他看来，陈曦受伤的左臂，很可能是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催债的证明。

　　“没有。”陈曦：“别乱想。一朋友，借的。”

　　陈父如何能不乱想，陈曦打从小学起，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
　　况且，什么样的朋友，能一借这么多钱。

　　“到底什么朋友？你别骗我。”
　　陈父狐疑地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

　　“国外。”陈曦拍了拍胸口一处凸起：“他，送的。”

　　“原来是他啊。”
　　陈父神色终于和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能再联系上他，缘分啊。咱家是穷，人家也是真仗义，这么多年了，咱们有困难，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帮忙。这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小小年纪……”

　　陈曦“嗯”了一声，递给陈父一颗洗干净的苹果。

　　“你看你看，不想听我说话就这样。”

　　陈父咬一口苹果，还在感慨：“真是缘分，你竟然还认得出他啊，模样变化大不大。”

　　陈曦低头看手机。

　　“行行行，我不说这个。”
　　陈父：“我这糟老头子，很快就去见你妈咯。也不知道我跟她在九泉之下相见，她还能不能认得我。”

　　陈曦有点恼：“爸！”

　　陈父倒是在笑：“来世我还跟你妈做夫妻。要不是你妈，我哪能躺到现在。”

　　“就是我的儿啊，你别再投胎到咱家了。”

　　陈父抓住陈曦的手：“爸爸是真的没用。别说像你朋友爸爸一样，开那么大公司，就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让你过过。当时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耽误治疗，说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陈曦想说什么，可哪能赶得上情绪上头的陈父。

　　“你那么争气，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可我还是连累你，得了个最耗钱的病，还不能干重活，一点帮不了你。大学谁家小孩不是谈谈恋爱享受生活，你就得天天打工。”

　　“成绩那么好，就因为这张嘴，也没法给人做家教。”
　　陈父越说越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高三暑假就去给人送外卖，又军训，黑到现在也捂不回来。”

　　陈曦据理力争：“本来，就黑！”

　　陈父哭着笑出来。
　　“随我。你妈白。”

　　两人又闲聊几句，陈父渐渐地睡着了。陈曦单手编辑信息。

　　“叶同学，我是陈曦，那天我与那位同学有点误会……”

　　半小时后，叶景曜回信：你确定？

　　陈曦：确定。麻烦你了。

　　叶景曜没再回复。

　　不久，学院贴上公告，说经过核实，决定撤销对男生的处分。

　　期末周前，陈曦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拆掉了石膏和纱布。
　　按照医生告诉他的，没事就自己做复建，锻炼灵活度。
　　手指恢复得很快，只是手腕留了疤。

　　最后一门考完之后，陈曦走出考场，碰到了叶景曜。

　　他受伤之后，两人见面有些尴尬。主要是陈曦尴尬。

　　叶景曜以前不认识他，陈曦无所谓打招呼。
　　现在，陈曦毕竟受了叶景曜这么多帮助，于情于理，都该热情一些。

　　可叶景曜见他时，仍跟以往一样淡淡的。
　　大约还是怕自己狗皮膏药上身。

　　每次见面，陈曦还在纠结表达感谢还是避嫌时，叶景曜只是朝他点点头，就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孔，擦身而过。

　　这次却有些不同。

　　叶景曜停下来，盯着他左臂，问：“全好了吗？”

　　陈曦点头。

　　叶景曜心情一下也变得很好似的：“那，假期愉快。”

　　陈曦还没开口，叶景曜身边的女生，就催促他快点离开，说等会的活动就快迟到了。

　　“假期，愉快。”
　　陈曦看了一眼叶景曜和女生的背影，默默说道。

　　他弯了弯眼角，叶景曜风度翩翩，女生高挑明艳，在一起，很登对，也很养眼。

　　可惜，陈曦这个假期，没能愉快。

　　放假时，离过年还有半个月。
　　陈曦手一好，本想在医院附近找个假期工做，但陈父离过年还有十天时，咽了气。

　　临终前，陈父始终微笑着：“我的儿，你终于自由了。”

　　陈父不是没想过死，活着是拖累，死了未必不是。
　　真要寻死，这种事，会成为陈曦一辈子心结的。
　　好在上天垂怜，给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陈父：“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过。我跟你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陈曦没掉泪，只是说：“来世，还要做，你们，孩子。”
　　陈父笑着合上眼。

　　陈曦办了个很简单的葬礼，就给他爸下葬了。
　　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很早就全都去世了，也没什么亲戚在这。
　　就算有，原先借钱时，也都没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陈曦在家，吃着自己包的汤圆。

　　他家那套老房子，地段不好，即便在S市，也很难出手。
　　空间也小，不过三个人住倒还可以，一个人住更是绰绰有余。
　　电视上播着春晚，笑声不断。

　　他看着他爸妈立在桌上的遗照，才后知后觉，哭了出来。

　　陈父还在时，无论陈曦多么独当一面，总觉得自己还是孩子。
　　可陈父一走，陈曦惊奇地发现，他成年不过两年，可未来，好像一眼就望到了头。

　　就在这时，手机上进了新消息，是某银行发来的短信。

　　说因政策下调，可随时申请一笔储备金，感兴趣及时联系回复。并祝他阖家团圆、新春快乐。

　　陈曦滑过去，叶景曜三个字，还停留在名称栏。

　　等等，他还有将近两百万，要还叶景曜。

　　陈曦打了一些字，又都删掉了，最后只发过去四个字：“新年快乐。”

　　他压根没想叶景曜能回。
　　这人肯定会收到很多的祝福。
　　这年头，除了快递、外卖、验证码和骚.扰信息，也没什么人会使用短信交流。

　　陈曦将剩下的汤圆吃完，端着这只盘子到厨房水池冲了冲，手机震动一下。

　　紧接着，窗外约定好一般，接二连三，升腾起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烟花。

　　这里地段不好，所以小区楼建得不高，也不密，天空看得很分明。

　　望着眼前的璀璨，陈曦心道，生活，生出来，活下去，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不能赖账，总要还钱。

　　陈曦打开手机，新消息弹出来。

　　叶景曜：新年快乐

　　“表哥，你干嘛呢，马上就跨年了，叔叔在叫你。”
　　林水清自如地挽住叶景曜胳膊：“我们下去吧。”

　　叶景曜按他脑袋：“新年，不能再这么冲动开车了，听到没。”

　　林水清吐了吐舌头，干脆利落地认错：“我知道了。我那时急着去见我姐，也没想到就出了那种事，不过那人没怎么伤到，我也赔了钱……”

　　他知道叶景曜因为妈妈的事，对车祸事故一贯非常忌惮。
　　尽管他自己开车有时也会开得很急，但亲人跟车祸联系到一起，他就无法忍受。

　　林水清偷偷打量叶景曜，见他表情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楼下大厅全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新年钟声敲响，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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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曦（握拳）：决定了，好好赚钱还债
叶：不好意思，债务人太多，你哪位？[后来]原来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