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2、忘了她行不行

　　晚上十点多谢倾羽才从外头回来。谢子荣那个时候本来已经快睡下了，听到爸爸开门的声音，他推开房门站在楼上喊了声爸，想关心地问他今天怎么也这么忙，可是对方那个时候正在打电话，只朝楼上看了一眼，做个稍后的手势。结果也不会有什么稍后了，因为爸爸打完电话就又出去了。
　　谢子荣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郁闷，他本来最近心情就不好，在床上又躺了一会觉得根本就睡不着，索性一个人也出去了。走大街上他走走停停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跑到小卖部里想买瓶啤酒。想了想又把啤酒放回去，重新拿了一盒烟。他在初三的时候被班上几个留级的孩子带着抽过一次烟，很呛，而且在尼古丁与烟碱的刺激下他那时很快就感到头晕与头痛的感觉，后来又抽了几次还是觉得不舒服，就没再试过了。可现在他出了小卖部重新拎了一根烟捏在手里，打火机一点，他浅浅吸一口，闷了好久才吐出来。却并没有那种不适的感觉，那淡淡的烟雾仿若思绪般缭绕在指尖，有一种迷离的美感，难以抗拒。
　　谢子荣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在燥热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他慢慢地走到了海边，那是上次他赌气没回去而在一条船上待过的乱石滩，林嘉明后来在这里找到他，把他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嘉明哥每一次单独的相遇基本上都是在海边，好像命运女神特别的眷顾，又好像月亮引动着潮汐，牵控着两个人愈来愈近的距离。
　　谢子荣坐在海边的大石块上抽闷烟，他觉得自己最近很不对劲，焦虑又不安，时刻仿佛千百只蚂蚁在心里爬，有时候又确切地说不上来原因。他觉得这不仅仅是青春期带给自己特殊的影响。连续抽抽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天地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拍案的声响，安静到谢子荣觉得世界上实际只存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有个人走过来的声音。
　　然后那人向自己借了火，坐在自己身旁。那人声音有点低哑，不过谢子荣其实根本就不关心那人是谁，他只想自己安静地发呆，所以根本就没有听出那人的声音究竟是谁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抽了一会，直到那人开始打电话，谢子荣这才惊讶地听出对方居然是嘉明哥。
　　在听到对方居然是嘉明哥的那瞬间他不不由自主就把烟摁灭了，好像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在认识的长辈面前抽烟是个叛逆的行为，更何况那是林嘉明…他收掉烟头，收回视线然后把帽子压低，装作没看到对方的样子。嘉明哥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打完了电话，放下的那一瞬间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小荣。”
　　谢子荣心跳过速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慌的，索性微微扬起下巴来把帽檐拉高，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怎么了嘉明哥，又要借火吗？”
　　林嘉明也笑了一下，笑地很轻。谢子荣以为对方要指责自己抽烟或是责问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在这里，毕竟刚才他对他弟这么晚还没睡都隐隐指责，对自己这种少年不良的行为一定也会发起质问，然而林嘉明并没有那么说。林嘉明浅浅吸了一口，也侧过来看他，黑暗里他的眉目被温柔的火光照地很朦胧：“谢了我不用。你也抽的红梅？”
　　“是啊。”谢子荣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都闻不出来有什么差别，你好厉害。”
　　林嘉明又是笑着呼出一口烟气，“嗯”了一声没说话。正在两人又短暂沉默了一会，林嘉明又开口了：“心情不好？”
　　谢子荣无声片刻，轻轻答道：“是吧。”
　　过了片刻，谢子荣问：“你呢。”
　　林嘉明再次吐出一口烟雾，第一次在谢子荣面前口头表露了自己的内心困顿：“我现在也很烦，怎么办。”
　　这是林嘉明第一次对谢子荣发起这样类似求助一般的问题，好像他们彼此没有什么身份与年龄的隔阂，仿若两个普通朋友一样很平常地坐在一起，这样那样随便聊着天。
　　远处灯塔肃穆静立着，遥遥望着这一切。
　　谢子荣道：“发生了什么？”
　　林嘉明好像忽然又不想说了，他的眼睛低下来，谢子荣看到对方斜上出去又黑又长的眉毛，这使得他心中忽然有了这样的好奇，林子希的眉毛是不是也是这样好看，就像画过一样。
　　林嘉明道：“不太想说。”
　　其实谢子荣并不知道，林嘉明好像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会不由自主地整个人轻松很多，不像面对老板时需要那样板正，也不像面对弟弟时需要那样循循教导，他很多时候和谢子荣讲话其实展现的都是自己最原本的那样子，不需要伪装，因为好像只有在谢子荣面前他才没有沉重的目的、沉重的责任。
　　“我讨厌我家现在的感觉。不想待在家里。”谢子荣率先讲出了自己的事，重新叼了根烟，想了想忽然又觉得不想抽，于是放了回去。林嘉明看着他，像是在示意他把话说下去，谁知谢子荣说完那句就不说了：“嘉明哥，我说了我的原因，你也应该说说你的了。”
　　林嘉明道：“做大人很累。小荣，我其实很羡慕你。”
　　谢子荣想，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你起码有人爱，有人在乎。
　　谢子荣自嘲道：“算了吧，这句话说给我听听就够了。我现在就算是坠海了，我爸也起码只能明天早上或者中午才知道。你呢嘉明哥，你有弟弟，你有女朋友，他们什么时候都愿意去关注你。”
　　林嘉明没有去问谢子荣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的，但是他也不想去在意了。他淡淡道：“已经快分了。”
　　谢子荣愣了一下。和那个女孩吗？他想，那个他在广场上看到的女孩。随即林嘉明又道：“可是我还想着挽留，又知道对方讨厌极了我…”
　　谢子荣又是一种不可思议。他插嘴道：“她为什么要讨厌你？你那么好那么优秀。”像我这样的人想追都追不到。后面一句话他没说，说了那便是诛心。
　　林嘉明道：“有些误会吧…其实误会挺深的一直都有，但是我在她说了之后今天才知道。”
　　谢子荣心里有什么天平缓缓倒向一边，他冷冽却又淡然地说：“有误会她不提，偏偏让你知道了又一下子要断绝关系，不如不谈。”
　　林嘉明似乎是愣了一下。谢子荣盯着他：“你还喜欢她吗？嘉明哥。”
　　林嘉明没有说话。谢子荣却读懂了他这段沉默的意思。
　　他忽然又觉得烦躁起来，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每次最终被烦的都是他。他谢子荣又有什么错。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谢子荣道。
　　林嘉明道：“我不知道。人家一个女孩躺在病床上…我不知道怎么说。”
　　“躺病床上？”
　　“她受伤了，我过去的时候她就躺在那边了。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其实是倩倩单方面和自己吵。
　　“然后她擅作主张直接就让你走是吗？”谢子荣不需要知道事情经过，已经猜到了结局。
　　“嗯。”
　　谢子荣又是觉得有点烦，像嘉明哥对外人这样绅士谦逊的性格肯定不肯对女孩子发火，那场所谓的吵架多半是单方面的争执。这让仿佛脑补一场大戏的他非常不爽，他直言不讳道：“不要让着她，不要为了她为难自己。你为难自己就是不给自己面子，你为难了自己又有谁会来帮你？我吗？”谢子荣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自己说激动了，手中捡起一颗小石子就朝海面砸去，没有谈过恋爱的他忽然就滔滔不绝，“还是你弟弟会来帮你？嘉明哥，你好歹是个大人了，怎么这点事情就不知道了。她躺在病床上怎么了，躺在病床上的又不是你，要是我处于这样的劣势我可能还少说两句养养身子，但是你又不是，你怕什么啊嘉明哥？你觉得你没做错是不是？那就说回去啊，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那么委屈？又不是再也解释不通了？这可不像你啊，平时谈几百万的生意，怎么到了女孩子面前就…”忽然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眼皮一跳。他迅速扭过头重新看着对方，因为方才他的余光里好像对方的下巴上看到有一颗什么东西快速地滴落下去。
　　他居然把嘉明哥说哭了？谢子荣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震惊，但是忽然又有一瞬间的心痛。他看过身边很多失恋的同学朋友，他知道在这种时刻人的内心是非常脆弱的，禁不起一分半点的打击。他忽然有点自责自己的口无遮拦与莫名的情绪激动，他又想到了林嘉明对自己的帮助，他就是这样感谢他的吗？在对方失恋的情况下没有安慰反而指责。
　　谢子荣立马住了嘴，把头扭回去对着海面。他用余光看到林嘉明抬起手轻轻拂走脸上冰凉的物事。谢子荣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禁不住要偷偷去看身边那人，他不言视线越来越倾向明确。
　　如果可以，谢子荣想对他说，你能不能看看身边呢，有个人正在等着你。虽然他觉得自己很荒唐，但是情之一字再怎么荒唐，都不会有片刻虚假。他方才言语字字不满句句犀利实则都是因为他对对方超乎常人的关爱，他才会这样为对方着急，以至于把自己说急了，也把对方说急了。
　　过了一会，谢子荣默默地站了起来，他跳下自己坐着的那块石头，爬上林嘉明坐着的地方，然后微微侧身，轻轻抱住了他。林嘉明没有任何反应，此刻的他百感交集，那些理性与镇静或是其它种种本应该形容他的词汇在这个拥抱面前不值一提，就像那个时候林嘉明在才沙洲的海边抱住谢子荣一样，海水默默倾听他们的心声，落魄的人总会得到救赎。
　　林嘉明嗓子很哑地说：“小荣，谢谢你。”他靠在谢子荣的身边，忽然就感觉什么都不愿再考虑了。只想安静一刻，听着大海的声音。
　　谢子荣想，其实我才要谢谢你，要是那许多天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你能理解并包容我的坏情绪，那这一次也让我理解理解你行不行？
　　“嘉明哥，这样的女朋友，不谈了，忘了她吧。”谢子荣抱着对方在对方耳边轻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