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天阴沉沉的,凤栖宫内早早掌了灯。风很大,琉璃宫灯在檐角随风晃动,西南角的那盏灯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碎成一片,灯油散开来,灯芯那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跳动了两下,灭了。
有伶俐的宫人上前收拾。
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帝王驾马停在凤栖宫外,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疾步朝宫内奔去。
凤栖宫内,太医整整齐齐跪了一地。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一个宫女走的太急,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的帝王。盆内的血水晃荡着,泼出来几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宫女吓得立刻跪下,生怕自己因冲撞帝王而被赐死。
齐渊挥了挥手,宫女赶紧退下。
头发花白的太医院院长膝行而上:“圣上,娘娘的情况不太......”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渊一脚踹在他的心口:“皇后若是有事,朕要你整个太医院陪葬!”
院长被踹倒在地,跪在前排的两个太医赶忙上前扶着他,后排跪着的太医们瑟瑟发抖。
寝宫内,皇后娘娘发丝凌乱,她面色发白,额头上满是汗水,寝衣皱得不成样子,床顶悬垂的丝绦被她紧紧抓着,纤细的手臂上青筋凸起。
眼看着那手臂失力地垂下,产婆赶紧凑到皇后耳边大声喊道:“娘娘娘娘,您再使使力啊,小公主马上就要出来了!”
景瑶已经痛到没有力气,她疲惫地阖上眼睛,很快失去意识。
侍女赶紧开门求援。
产婆端起太医提前备好的药汤给她灌进去,只是景瑶失去意识,无法吞咽药汤,黑褐色的液体顺着嘴唇滑过消瘦的脸颊,消失在锦枕里。
门外。皇帝听说皇后娘娘晕厥,立刻起身往里冲。
院长捂着心口上前阻止:“万万不可啊陛下!产房污秽,您进去会影响——”
声音戛然而止,院长的脑袋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才将将停住,他浑浊的眼睛还睁着,人却已经没了呼吸。
再也没有阻止的声音。
齐渊在床边坐下,他轻柔地扶起景瑶,一手掐着她的下巴施力,一手找准时机端着药碗给她灌进去。
很快,景瑶咳了起来。
齐渊欣喜若狂:“瑶儿我回来了,神医马上就到,你再等等!”
景瑶动了动眼皮,没力气说话。
“陛下,还是让娘娘躺下吧。”产婆试探地开口。
齐渊轻柔地把她放下,双手握住她的左手:“瑶儿,我在的,你别怕。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产婆看着皇后睁开眼睛,也开始指导生产。
只是景瑶身体虚弱,又是早产,生产过程实在艰难。
“用力啊娘娘!奴婢已经看到小公主的头发了,您再使使力啊!”
景瑶挣扎着,她已经痛了几个时辰了,这会儿连叫都叫不出来,左手狠狠地抓着身边人的手掌,指甲嵌入皮肤,留下一抹血色。
齐渊丝毫未觉,他只觉得心痛,他的瑶儿为了给他生孩子挣扎在生死边缘。
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原本他已经计划好,神医提前结束云游,来皇宫照顾瑶儿。今日便是神医回到盛京的日子,他特意在城门前等候。自从瑶儿诊出身孕他便一直陪在左右,没想到只是今日不在,便被贱人钻了空子,在城外听到宫人通报皇后被丽妃推倒时他立刻策马回宫。
景瑶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她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却再次晕了过去。
“太医呢!给朕滚进来!!”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雷声大作。雕花窗被狂风吹开,皇后最爱的那盆绣球花此刻低垂着头。檐下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只通体黑色的鸦。
不等皇帝吩咐便有侍女挥手赶走那鸟,然后仔细地关上雕花窗。
太医院丞颤颤巍巍地进了内殿,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走向床榻。
他翻了翻皇后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轻轻摇头,那意思很明确。
“废物!”齐渊一脚把他踢开,“换一个!”
又是一道闪电。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凤栖宫前。
来人正是神医林若尘!
林若尘背着小木箱走进内殿的时候,太医们几乎全部试了一遍,皇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下身的血却越积越多。
林若尘迅速用银针封住她的几个大穴,掏出一枚黑色丹药放进皇后嘴中,手上施力迫使她咽下。然后赶走无关人员,包括皇帝。
一炷香后,林若尘背着药箱出来:“产婆呢?赶紧进去吧!”
齐渊也跟着进去。
林若尘看着齐渊的背影直摇头,真是孽缘啊。
宫人引着他去小厨房,景瑶身体太弱,长夜漫漫,不知道生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得先给景瑶熬些补药。
景瑶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齐渊紧握着她双手:“瑶儿,神医来了!”
景瑶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阿渊,你来了。”
“我在!我在!”齐渊喜极而泣,景瑶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这让他仿佛回到了他们相识初期。
景瑶挣扎着用手抚上齐渊的侧脸,眼前的男子是大梁的一国之君,是她的夫君,更是带兵覆灭她锦朝的敌人。他与她之间隔着父皇母后的性命,隔着皇兄的双腿,更隔着大锦二十万将士的生命。
可她此时却依偎在他身旁,替他生儿育女。
景瑶突然泪流满面,齐渊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瑶儿别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阿渊。”景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能亲亲我吗?”
齐渊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上景瑶的额头、眼睛,然后是嘴唇。此刻景瑶就算是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说时迟那时快,景瑶抓着丝绦的右手反手从锦枕下面抽出一把短剑,齐渊只感到寒光一闪,短剑便没入景瑶高耸的肚皮,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齐渊一脸。
寝宫内瞬间炸了起来。产婆和侍女乱叫着神医,殿外候着的宫人太医也冲了进来,填满了整个寝宫。
齐渊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湿热粘稠的液体布满他的手掌,那是景瑶的血。
太医们面面相觑,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帝后不知该如何是好。林若尘冲进来,他迅速用布帛按住伤口,血流的很快,干净的布帛瞬间被血染红,林若尘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终于失去镇定,双手开始发抖,还是一个年轻太医给他递了干净的布帛一起按住伤口。
“止,止不住啊!”太医惊慌失措。
景瑶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她这一剑力气很大,锋利的剑刃全部没入她的肚子,只余镶嵌了无数宝石的剑柄还在外面。
“你是不是还没原谅我?”齐渊痛苦极了,他颤抖着双手。
景瑶摇了摇头,她好疼,声音因为疼痛变得扭曲:“齐渊,我原谅你……了。”景瑶说得断断续续,“你会、会是个好……皇帝……”
齐渊疯狂摇头:“不!我不会!你如果死了我要这天下人全都给你陪葬!”
景瑶呼吸渐弱,她笑了笑,像初见那般:“我、我带着女儿先、先走了,你……”
景瑶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了,仿佛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齐渊抱起景瑶,像是以往抱着景瑶入睡的每一个深夜。
林若尘不敢置信地上前,几乎不敢确定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没了呼吸。
“皇后薨逝。”
雨,终于落了下来。
姚青娬的眼眶中流出两行鲜红的血。她心如刀割,伸手想去摸摸女儿的脸却被弹了回去,她忘了,她甚至连鬼魂都不如,她只是一缕困在玉簪里的幽魂。她被困在这玉簪里不知多少个年头,景瑶也被困在这大梁皇宫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儿一点一点地陷入绝境,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错了,她作为景瑶的母亲,却没能好好护着女儿,反而让她陷入这么悲惨的命运。
不!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作为西玥国的皇女,她不该背叛母国,听信景泽的甜言蜜语,与他私奔。也不该为了辅佐景泽夺位,女扮男装随他参军,一路辅佐他荣登大宝。更不该相信景泽的谎言,放弃将军之位甘心情愿入宫。如果不是景泽承诺她帝后同治,她也不必参与宫斗,帮着景泽除掉元皇后一派。如果是她当了皇帝,她定不会分封藩王,沉迷酒色,不会为了安稳让质子入京,引狼入室,更不会让女儿远嫁和亲。如果是她当了皇帝,她会好好治理国家,励精图治,让百姓安居乐业,把女儿培养成优秀的接班人。
可惜没有如果,她错的太多太多,一切都迟了。
姚青娬发出一声悲鸣,那声音凄厉刺耳,像是被圈在笼子里濒死的猛兽,充满了不甘和屈辱。血泪越流越多,原本浅碧色的玉簪透出一丝血色,血色逐渐扩散,直至染红整只玉簪。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只血红的玉簪散发着诡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