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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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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15日下午两点二十五分,撒加死了。与之前离开的同伴不同,他没有死在敌军的枪口下,却死于过度劳累。从这个月8号起,他在前线已经不眠不休整整七天,直到咳血昏迷。
      关于撒加的敬业,我在巴黎时便有所耳闻。他自二十五岁从前任史昂手中接过雅典支部书记的职务之后,每天的工作时间就保持在十二小时以上。高强度的工作密度和优秀的工作能力为他带来了声望和地位,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折损了他的健康。在马德里这段时间,不规律的饮食和睡眠以及胶着的战局使他的神经更加紧绷。在意大利军发动突击之前,他就出现了轻微的高烧状况。撒加也没有在意,只是草草吞了片阿司匹林了事。14日,撒加的高烧加重。晚上11点,他陷入晕迷,之后再也没有清醒过来。米罗一直陪在他身边,却没有听到他留下半句遗言。
      撒加是个很矛盾的人——至少我这么认为,大多数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觉得他对人友善、值得信赖,然而他的内心却布满阴郁和不安。他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善恶和对错,却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政党的声望颇高的书记。他的心就像一个迷宫,一黑一白、一明一暗,旁人看到的每一个片段都是他,也都不是。然而这一切并不妨碍我对他的敬意,他有他独特的吸引力,这是任谁也无法否认的。
      原先的11个人如今只剩下我和米罗。余下的人,我只能靠着这本笔记感受他们的气息——阿鲁迪巴的憨厚,艾欧里亚的爽朗,修罗的质朴,艾俄罗斯的坚定,迪斯的飞扬,穆的文雅、沙加的尖锐、阿布罗狄的善良,撒加的沉稳……只能永远存在于回忆之中了。他们留下遗物极少,有的人甚至一丁点也没有留下。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停留过,这难道真的不是一场梦?我从梦里醒来,周围仍是巴黎,我伏在房间里的写字台上看书,被无声无息走到我身后的米罗狠狠地吓一跳。
      我低头看看我那因为有些日子没有清洗而显得皱巴巴的军服,带着苦笑嘲讽自己的不切实际——那些情景对今日的我来说才显得更像是个遥远的梦。是我拼命闭上双眼,也无法走入的梦境。

      意大利军这次的进攻方向换到了东北角,以期配合佛朗哥军的行动完成对马德里的合围。共和政府调整兵力,将防御力量扩大到了三个师。这次行动相当重要,如果不能抵挡住这次进攻,胜利的天平必定会向佛朗哥倾斜,这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马德里已经被围数月,城中的欢笑声渐渐被饥饿和惊慌替代。我也曾经想象过,如果有一天果真目睹佛朗哥军趾高气扬走进马德里城,我会是一副怎样不甘和愤怒的表情。这四个月我们抵抗得十分艰苦,好几次险些就招架不住敌人的猛烈火力。我们忍受着饥饿和疲惫,只是因为一个理由——我们不愿意看见这个童话般美丽的城市和国家被独裁者覆上恐怖统治的黑纱。在这个世界上,除非无计可施,否则没有人会甘愿向独裁者低头——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热情奔放的民族。没有任何一个社会在建立之初就是交由君主和专制统治的,历史上却总是有人因为自己野心打破社会的平等和秩序,将人民的自由置于他个人意志——而不是法律的范围之下。而这样的人因为掌握了绝对的军事和政治领导权,显得更加难以反抗。
      然而城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我们都不愿放弃仅存的一丝希望,虽然它偶尔会被艰难的处境所掩藏,但只要用心觉察,就能感到它确确实实存在于人们的内心深处。我现在脚下的这块半岛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承受着外族的野蛮侵犯和来自内部的震荡,但只要硝烟和混乱稍稍散去,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展露出令人惊叹的美,让所有过往的苦难都消化于她强大的包容力之中。这竟让我隐约感到,所有人类的伤疤,在自然的笼罩下,都显得有愈合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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