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许都 ...
-
北方的平原上，尘土飞扬，地面传来震动声。一队人马由远及近，两面黑色的“孫”字旗帜仍然飘得张扬，猎猎有声。
孙策带着剩下的士兵一路撤回吴郡，虽是撤退，却是打了胜仗之后的战略撤退，与败退不可同日而语。即使突袭许都的目的并未达到，少年人的心性，遗憾一会，立刻又好起来。孙策常喜欢琢磨强兵之道，这次被他与北方骑兵交战几次颇有心得，脸上渐渐露出愉悦的神色来。浩浩荡荡一支骑兵队从晌午一路狂奔直到天黑。估计着曹操怎么也追不上了，孙策才下令选僻静处扎营。
一路上周瑜脸色却多有不善，孙策几次想开口，他视若无睹，只是踢了马肚子再往前跑得更快。他们一两月未见，见面又是如此仓促，孙策豁达，索性也不急于一时，待安营之后再细说。
军中多是些江东的年轻儿郎，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全然不知道此行有多么的凶险，反正跟着主将突袭了曹操后方，真是刺激又痛快，一想老子可是揍过曹操的人，一个个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中护军之前并不多在人前展露武艺，今日却纵马入敌阵，于关键时刻助了胜局，不愧是与讨逆将军齐名。全然不知道，中护军箭术出众，日后开会整顿纪律的投掷术更加出众，但凡军中将领态度不端正的，竹简镇纸笔墨……一切不致人死亡的都会出现在你的脑门上，这是一种神马样的劫难啊……
白天激战之后，夜晚正是短暂的平静，孙策指指点点，安排妥当，把马交给亲兵，左顾右盼，看见周瑜站在一棵树下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怀好意的笑笑，把头盔轻轻卸了放在一边，蹑手蹑脚走过去。
周瑜并非不想搭理孙策，回到吴郡之后他一直在休养，引部分军队做接应安排撤退本也不是什么重负荷的事，伤势未曾好全也是可以胜任的。只是没有想到有这突发的一回，在赶往许都的路上，他已觉察自己力竭不继，难受的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及至再突入敌阵，再和孙策一道纵马奔驰了一个下午。再次下马之时，眼前已经一片黑暗看不到东西，耳边钟鼓齐鸣，冷汗一身，被风一吹，难受之极。
“猜猜我是谁？”孙策突然从后捂住他眼睛，笑得颇为得意。不想手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皮肤，和湿答答的一脸汗水，冷得他头皮一麻，笑容冻在脸上。
“公瑾？”
周瑜手抬起，抓住孙策双手，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尔后失去最后的力气，就要栽倒在地上。
黑暗之中，感觉到并未碰触到预计的冰冷和尖锐的地面，而是别的什么柔软又不失有力的支撑，有什么奇异的感觉从支撑的地方传来，也许叫做安心，也许叫做放松。这样想着，莫名的就放任自己被疲倦卷入到不知何处去了。外界的声音、光线、触感……全部都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颗安稳的心。
“猜猜我是谁？”
“孙伯符呗……”
“猜猜我是谁？”
“孙伯符嘛～”
“猜猜我是谁？”
“伯符啊……”
孙策暴躁的一脚踢翻了什么东西，一声巨响吓的外边站岗士兵两腿一哆嗦，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讨逆将军怎么突然又发了这么大的火。等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人挥着刀冲出来，这才慢慢平复了心跳。
两个士兵互相对了对眼神，瘪瘪嘴假装“看啊天上有一只乌贼在飞”的镇静自若。
眼前的物体逐渐清晰，光线也逐渐能分辨出来，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只有门外士兵靴子踩过沙石的声音。神智清明之后，周瑜想了很久，才在渐渐清醒的大脑里提醒自己一个事实：孙策，字伯符，他的义兄，以及其他某些你懂我懂他也懂的关系的这位仁兄，怒了。
但是这位孙策，字伯符，封号吴侯的仁兄，不得不面对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对于这位周瑜，字公瑾，据说很斯文，据说很儒雅，据说很讲道理，据说很温和的人——等等，孙策一直认为这些知识据说，谣传，一定是谣传。这个人在与他长久的斗争当中，明明未尝败绩，在与他江东小霸王的斗争中从未落败过！就例如现在，孙策的风暴看上去与他完全无关。
周瑜就抱着手，半倚在榻上一脸淡定。唇边还有一点遗留的甜，是糖的味道，休息之后已经缓过劲来，原先快要痊愈的伤处并未开裂，比预计中要好，只是皮肤下都是血点，恐怕很快就要转成淤青。
“伯符。”周瑜看他摔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孙策带着杀气的眼神甩过来。
“我还没吃饭啊。”周瑜严肃认真。
我说什么来着，孙策掀门的时候想，是啊，未尝败绩，必须的，妥妥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不行！下一次，下一次绝对要让他知道孙伯符不止某些特定场合要赢！
再次掀开门帘进来，孙策却是手别在身后。
“想吃什么？”
“阳澄湖大闸蟹蛋黄肉粽青团臭豆腐老火一点多放醋不要辣。”
“行吧。”孙策摊手，献出两块干粮，“臭豆腐老火一点多放醋不要辣口味……的干粮。”
周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牵动身上伤处一阵钝痛，还是忍不住的笑，孙策过来把干粮递给他，周瑜却不伸手接，依然严肃正经的看着孙策。
“伯符……”周瑜想了想，“就没有一点热的？”
“有啊。”孙策坐下，“心是热的，客官要来三两么？”
周瑜摊手，认命接了干粮，孙策转头看外面，又回头看他，再转头望帐门。反复几次还是叹了一声气。他并不是拙于表达的人，只是有些事情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表达的清晰。那些话在口中打转了几个来回，还是决定要说出来。
“公瑾。”孙策把手搭上他肩，“你……”
周瑜知他要说什么，将眼神转向别处。孙策又酝酿一下，情绪，说不上，算了，不情愿。最后又是一声叹气，“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我也一样。”
“我有很多个谋士，也有很多个勇猛的将军。”孙策越欺越近，昏暗的光线下，周瑜觉得他的脸近到模糊。“但是只有一个你。就像……你心里想的一样。”
他们已彼此知道症结在何，却暂时无法改变，时间可以把一切直白的拉回原点，却无法将实实在在流逝掉的时光所带来的变化抹去，只有同样用时间再把原有的痕迹打磨平整，刻上新的印记而已。得而又失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欣喜并非中和，而是反生出千百种的恐惧。周瑜的变化明显却又隐蔽，外人看来无变化，只有亲近的人能察觉。“你的心里住了一个孙策。”孙策戳在他胸口，“但是孙策在这里，孙策要搬走，不想住在那。”而后对上眼睛，看对方瞳孔里那个微笑的自己，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良久，帐外的光隐隐的透进来，在彼此勾勒出朦胧暧昧的光线。孙策预备开口，周瑜先闭上了眼。“我要睡了。”
孙策为之气短，看他作势要躺下，只能让出空间，一边还是补上最后一句鉴定词：“你这个一被拆穿就装睡的毛病……”周瑜突然睁开眼，神色一下变了，整个人直直定在原位，仔细确认感觉。
“有追兵。”
孙策当即伏在地上，仔细辨明。极轻微的震动，也许附近树木倒塌也会有如此的反应，但是现在是在北方的平原上。
“糟糕，是骑兵，孟德公有没有必要啊，刚打完休息身体为主啊。”孙策刚起身，门外是哨兵的紧急军情报告，有一支军队追赶过来，至多不过在二十里外。
“直接撤！”周瑜听过简单情形，“我们接应的船只就在颖水，命令士兵丢弃一切物品，上马往东南方向去！只要上了船，曹操是无法在江上追赶我们的。”
孙策直接奔出门外下令，回来的时候周瑜已经披挂完备，佩剑负弓，除了尚显青白的脸色，并无任何异状。他的盔甲与孙策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些细微差别而已，孙策也伸手取自己装备，把剑系到腰间的时候猛一抬头，周瑜一愣。
“跟我回去。”孙策把头盔正一正，看着他，“我一定带你回去，你也一定要跟我回去，准备，出发了。”他伸出手来，掌心对向周瑜。
周瑜跟上，伸手，击掌。“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记牢。”
“一定。”
而后几乎不再有什么对白，孙策命士兵将照明都亮起，取暖物资都投入火中。营地被塑造出有人正在休息，一片热闹繁忙的样子，而所有人则骑上战马，重整了队形朝着颖水河边的接应处疾驰而去。
孙策出发时，周瑜听见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重重的一声。
火光中，骑兵们消失在远处的无边际的夜里。
曹洪远远已看到火光，紧急停住了进军。
“前去探营！”曹洪指着模糊的一些光亮，“务必小心，探得敌人数量安排，此时概况，速度汇报。”远远望去，有亮光，前去只有一二里路，曹洪反而不敢冒进，只让探子前去侦查一番。曹操拨给他五千轻骑，说多很多说少也少，有了徐晃的前车之鉴，他还不想那么倒霉被孙策拿来立威。
“心情不好，不要拿马儿出气啊。”周瑜赶上孙策，与他并行，疾驰的队伍伴随着马蹄砸在地上的撞击声，在夜里听起来沉重而单调。
“心情哪有不好？”孙策又是一鞭，向着前方冲出，“好的很。”
“再往东南，接应的船队安排在武平以东处。”周瑜一边保持速度跟上，一边指着方向，“还有……”他手上加劲，也是纵马奔驰速度丝毫未曾落下，“对不起。”
孙策一转头又转回前方：“下次不要随便处理别人珍视的东西可以吗？！”说到最后一字，语调上扬，像是得了理，心中的郁闷终于排解了一样。他说话说的巧妙，又不服软，周瑜只剩下跟着笑。
“对不起，太久了，习惯了。”
“不准习惯！”孙策与他有时靠得很近，两人几乎要撞到一起去。“再久也只是十年，我们还有一生那么更长久的时间。”
“你说什么？”
“我说一起回家！”
天渐渐泛出灰白，天空由漆黑逐步转为暗白色，是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即将到来的标志。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孙策的疑兵之计顺利为他们和曹洪之间拉开了距离，只等撤入颖水，即可顺流而下，曹操总有百万雄兵，又能耐他何。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许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