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57、短歌行

　　“洛阳全城是砖石结构，不适合火攻。而且城墙坚固，守军众多。”陆逊坐在下首和众人商讨破城方案，他的摸样依旧是当初那个末座少年，彬彬有礼谦和从容。孙策很有兴致的听他几日来对洛阳的观察。
　　“城周围是城河环绕，护城河水深又宽，如果现在是冬天，护城河结冰我们可以从冰上过。但现在是夏天，也许可以派人截断水源，再挖渠放水，城河水干，就不再构成威胁。”
　　孙策不置评论，让他继续。
　　“再以投石车装上火药巨石，要是突不破城门，就从城墙上轰出个城门来！”

　　“初生牛犊勇气可嘉。”孙策赞赏道，“不过算账稍逊，有点浪费。以你的办法城一定能破，只是正面硬抗，我军损也不少，不必要的损失，能减少就减少。再说你断了水源，城内守军会不会发现呢？”
　　他这样说，众人就知道孙策心中已有破城方法了。孙策却还在卖关子，有意逼问他：“陆逊，你想出怎么办了没？”
　　他有意不自己说破，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多少本事，如果重任要托付给他，到底抗不扛得住。
　　陆逊听出来孙策话里的查验之意，又想了想：“我知道有一种木头叫做沉木，是水底浸泡了很久的木材。从里到外已经充满了水分，无法燃烧。不过缺陷是放到水里就会沉底，漂不起来。其实沉木可以人为来造，柳木疏松，浸泡四五天也能抵御一段时间不被烧毁。这样我们的撞木和投石车就能开到城下了。”
　　“不错不错。”孙策点点头，“心思很活，平时也很留心，不过还是差一点。其实我们的资源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天时地利人和，乃至于敌人的设施，运用得当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制胜法宝。城河是阻碍，也可以成为诱饵。可以是我方将士的噩梦，也可以是别人的葬身地。”
　　陆逊早知道孙策用兵如神，经常出人意料，平时听了不少，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这才算是第一次亲身跟随。听起来要比以往学习的更为通彻。“城河啊……”

　　洛阳城外，一群□□拆房揭瓦专家正如火如荼的商议着破城，洛阳城内，却是一片苍惶。自董卓乱政，十几年来洛阳城里的百姓虽为帝都子民，却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他们也看着那个龙椅上的一国之君从还是一个小皇帝的时候就像一件抢手的商品被抢来抢去，拖来拽去。然后今天，那个南方起兵的孙策伯符，孙坚的儿子，也气势汹汹的兵临城下了。
　　说起孙坚，可能是这进进出出的人当中洛阳百姓最喜欢的一个了，不止因为他击败了董卓，还因为他的干净，他的纯粹，他是这些人里面，真正可以称得上一个汉臣的。当初他的长子，还只是个雀斑乱草鸡窝头少年。
　　可惜这样的人，却死在卑鄙小人的乱箭下，好人有好报，这并不适用于乱世之中。
　　如今，他的儿子也来了，有人说他是天神一样的人物，还有闻孙郎至，皆失魂魄的夸张说法，也有说他残暴嗜杀，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徒土匪，众说纷纭。
　　如果是那个人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如果是那个人的儿子，应该也是很出色的人物吧。
　　如果是那个人的儿子，这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让他来，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吧。
　　百姓当中，渐渐有了些说法。还有人八卦出，孙伯符他义弟的亲爹，当年也曾任过洛阳令，因此这位吴侯，算起来与洛阳很有一点渊源。

　　因此终于城破的时候，百姓们居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慌，只是以一贯的冷漠又带着些许敌意的眼神看着那些身上染满了血和尘土的将士入城。城门外，尸横遍野。
　　在守军把护城河当成了壕沟防御了他们三天以后，孙策命人移开截断水流的障碍物。三天时间水位只是下降了一点点，所以守城的士兵完全没有发现。而障碍物被移开时，已经蓄高了水位的河水一下子冲下。不止是水，搜罗了附近所有城镇的石灰也一并冲了过来。从驻扎在城外开始，孙策把时间全部用来了征调石灰。他没有告诉陆逊，而是让陆逊直接看到了这个结果。
　　陆逊已经打过不少仗，赤壁的激战他也在场，但是仍然觉得这很惨，升腾上去的烟瞬间毁掉了城墙上人的眼睛，沸腾的水上漂满了一层浮尸。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己方最有利的办法，虽然也许日后大家都变成了同乡，但是此时他们的名字叫敌人。投石车和强弩同时工作起来，失去了抵抗力的敌人在强悍的江东猛虎面前被撕碎。孙策让陆逊在本阵，陆逊因此看的更清楚，眼里、心里。
　　杀戮是我们的，你们的天下是干净的。
　　孙策这样和他说，行军打仗的才能，应该用在对外，对塞北，对阴山，对胡人，而不是对自己的同胞。可是没有办法，那这杀戮就由我们承担吧。
　　在陆逊最感动的时候，孙策又说：“不管怎么样我毁了你的家，就再赔你一个家把，不过不要叫我爷爷，我这么英伟不凡，你可以学仲谋叫我一声兄长。”
　　陆逊感动的眼泪一下子就被蒸发到九霄天外去了。

　　“他们自己走了？”孙策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找到了当朝皇帝，这个年轻人正万念俱灰的坐在他的龙椅上，这个时候，虽然堂下一个人没有，却是他坐着最安心的时候吧。皇帝坐在那里，像是等孙策已经等了很久。
　　孙策朝他笑笑，并未停下脚步，他的铠甲已经不太干净，在明亮的殿堂上显得那么突兀。“洛阳收拾的不错，比许都好点。”孙策蹲下身，让自己和皇帝视线平齐。
　　“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皇帝的眼里是完全放弃了的黯淡，“我拜卿为王，吴王，赐，赐……”
　　“没有守护的能力却得到了让人馋涎的东西不是你的错，但这既然是天命，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连玉玺都没有，还封什么王，拜什么相呢？”
　　皇帝直勾勾的看着孙策。“为什么，为什么几年前你们没有救我……如果那时候你们把我带走，我也不会……孙策，你爹是孙坚，我知道，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他……他是忠臣，就像山一样的可靠的忠臣。”
　　“可是我父亲死了。”孙策说：“他想做个匡扶幼主的忠臣，可是被人杀了。你想多了，我不是来救你，也不需要挟你令诸侯，我并不需要你。传国玉玺我已经找到了，暂寄的东西我就拿回去了。”
　　献帝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别误会。”孙策站起来，“皇上，你现在仍然是国君，我把这整个皇宫还给你，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你需要的钱帛，我也会留给你。我现在忙着跟你的丞相去聊聊天，很快就要走了。我不是我爹，我也是不是曹孟德，孙伯符不像谁，孙策就是孙策。”
　　空旷的殿上，只有孙策离去的脚步声。他想起外面那些洛阳的子民，还有更多的人在等他。
　　意外的，陆逊已经把这些事做的很好，洛阳的百姓并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讨逆将军恩泽四方。”有降臣毕恭毕敬说。
　　“占我老爹和义弟光了。”孙策摊手。

　　“传令全军，驻扎城外，休整补给，早日出发！”

　　陆逊并不知道孙策为什么不愿意住进城内，猜想或许是城内记载了太多的回忆又埋葬了太多人的野心，在那繁华的背后总是藏了太多隐晦的内容，他知道孙策不太喜欢和这些扯上关系。。
　　“你觉得曹丕是什么样的人？”孙策问。
　　“恩……我读过他的诗篇，是个诗人，我挺喜欢的。”陆逊老老实实回答。

　　孙策念起了曹丕的《短歌行》，就像双璧传有洛阳总代购一样，曹丕的诗赋他也略读过一些。

　　“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神灵倐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连连。
　　呦呦游鹿，衔草鸣麑。翩翩飞鸟，挟子巢栖。
　　　　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
　　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
　　　　长吟永叹，怀我圣考。曰仁者寿，胡不是保。”

　　孙策念的诗陆逊也听过，用笔工整对仗，很有意境。
　　“我想人的才能总不止行军打仗一种。”孙策念完，颇有些感悟的说，“我很喜欢下棋，其实对弈要比带兵有趣的多，我也擅长的多。如果这乱世结束，每个人都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不要浪费在最愚蠢的事情上就好了。”
　　“最愚蠢的行为？”陆逊一贯觉得吴侯身上总带着一股杀气，却没有想到他会觉得这是“最愚蠢的事情”。

　　还未想完，有亲兵送来一个食盒，“吴侯您要的东西准备齐了。”孙策点头，接过食盒，在陆逊迷惑的眼神中拍拍他肩膀：“走，带你去拜访一位长辈。”
　　陆逊跟着孙策在洛阳的街上走着，往东边一路过去。这里本是皇城中心，但是实际上多年前就已经被董卓毁的差不多了，火烧抢掠，一片狼藉。尤其是被火烧以后，虽然皇宫稍有修缮，周围还是破落不堪，荒芜的连普通街道都不如。汉家威严扫地，根本看不出曾经的繁华。

　　陆逊走着，小心回避着脚下的不平。杂草疯长，几乎看不清脚下的碎砖瓦。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就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了好久，孙策终于停下。陆逊也跟着停下，再看四周，还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完全没有“故人、长辈”居住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