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20、虎与鹰

　　诸葛亮果然连夜赶到江东，孙策最高规格的接待了他。
　　晚上的听政大堂灯火通明，江东文武除去驻扎在外地的悉数到齐，孙策着朝服，面无表情的坐在正中的位子上，身旁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上一层光晕，衬着他的脸分外的好看。孙策能征善战，却没有长的五大三粗，甚至在他的脸上并不容易看到一点点的杀气，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管是对家臣还是哪怕军营里的一个小兵，有外地搬迁来吴郡的百姓不知道江东闻名的孙郎长什么摸样，问来问去却只得到好看二字。有些人就是这样，眉毛鼻子眼睛都让人看着说不出的顺眼，凑在一起就更难以形容只落得好看二字了。
　　诸葛亮到达之后没有立即知会吴侯，而是先后拜访了张昭顾雍程普周瑜，结果前三家的仆人很恭敬的说主人被吴侯召集连夜听政了，吴侯有话传到如果是一位江北来的诸葛先生请速去吴侯府，主公就是在等你。第四家的仆人一脸为难按捺嘲笑实则看妖怪的表情说，全江东都知道我们家主人是住在吴侯府的，他现在业余做孙二公子的老师。
　　诸葛亮心下了然江东是早有准备，挥挥扇子冷静了一下就直奔侯府。

　　诸葛亮知道孙策年轻，知道孙策有些手段，毕竟江东之虎的威名也早就流传在外，有些难民逃难还不忘携带的神怪小说里把他吹的天上没有，地上更没有，三伏天的正午再打一百盏灯笼也找不到，但是亲眼所见，还是略微有些吃惊。堂上的青年眼神锐利而不咄咄逼人，有锋芒却内敛，积极进取却不鲁莽，他那样和气的看着你，你却能感受到那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强大，不需要对你露出獠牙。
　　他坐在那里，就是一个真正的江东之主，甚至天下之主。
　　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让那么多可以做他叔叔、伯伯、甚至是爷爷的人安静的坐在那里，认真的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好像只要从那青年口中说出的，就是极可以信赖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他做对手。
　　然而能做天下之主，却不是吾之主公。
　　可惜吗？不可惜。
　　因为这样一个人，他已经属于另一个灵魂，他的那个天下蓝图里，有人安分并安稳的立于身后一步远，而并没有其他人的位子。
　　乱世当中最害怕别人什么？
　　害怕天子之命碰到王佐之才，如猛虎相逢鹰隼，掌控天空与大地的猛兽，天下再无争锋之敌手。
　　除非意外事故，他们会横扫天下，将这乱世践踏于脚底，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新道路来通往崭新的世界。

　　那么，食其血肉，挫其獠牙，从夹缝中硬开出一条路来，争一个高下如何？
　　不是吾主公，就必定不能让他成天下之主。

　　诸葛亮进门，走到殿前给孙策行礼，弯下腰的时候感觉到了并不友善的气息从两边传来。对于这些早已预料到的质疑，他并不奇怪。孙策的威名正响，春风得意的紧，又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款待”自己，当然不会是打算泡杯茶随便聊聊。
　　然后孙策很客气的一拱手，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周瑜端端正正的坐在武将席上，手里紧握的孙策前一天中午拿来的半片虎符，好像能感受到让他心安的力量从虎符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他知道那人手里也同样握着另外一半。
　　诸葛亮的演说具有一向的煽动力，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可惜场面略冷清，说到他主公“堂堂帝胄”的时候，终于有人憋不住的笑漏了一点出来，周瑜咳了一声皱眉，孙权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脸红了。
　　孙策听他一二三四五的陈述完，慢悠悠的回了一句：“那刘豫州……现在何处？”
　　诸葛亮拱手：“从汉津出发，正在前往夏口。”
　　“夏口？”孙策的手指头在桌上扣了两下，“我记得……那似乎，好像，至少目前还不是刘豫州的地盘。”

　　他笑的很轻松，然后指了指孙权，“这件事，江夏太守孙仲谋……可曾收到消息？”
　　孙权规规矩矩的行到殿中，跪下答话：“回主公，臣弟并不知情。”
　　孙策的脸上突然就严厉了起来，好像那不是他弟弟而是另外的某个陌生人，“那你管辖的很是不错，如果今天来的不是刘豫州而是曹操呢，你是不是也要这样跟我说你不知道？等你知道的时候，我这个吴侯怕是已经进了去许都的囚车了吧？”
　　孙权跪伏在地：“请主公降罪。”
　　本来就有些压抑的气氛被这亲兄弟明算账的戏码弄的顿时紧张了起来，而这戏码的源头明摆着直指远道而来的客人。
　　“此次你虽是渎职，但是由于你长年不在本地任上，或许是属下知情不报，尚情有可原，罚去半年俸禄，起身吧，如果再有下次……”孙策看了孙权一眼，“你的大印，就换别人来管了。”

　　周瑜更用力的握虎符，好像再加把力，就可以把虎符捏碎，然后化进血肉里去，流遍全身。
　　诸葛亮心知肚明这出戏针对的是谁，指的是那棵桑，骂的是哪柱槐，表面上装的不明就里的请吴侯宽恕刘备军队不请自到，顺便的请吴侯干脆就让刘备军队在夏口暂时驻扎。暗地里把孙策和曹操踢到了同一个半场一起打上了必诛之的标签。
　　“公瑾有何看法？”
　　周瑜起身，行礼，回话。“江夏全郡驻扎有我军三万兵马，战船数千。现在是曹操压境之时非同小可，刘豫州的人马并非不可进入，但是末将希望贵军能恪守做客之理，最好不要离开夏口范围，否则……身为水师都督，实在不忍心也不会坐视看二公子受无故之冤，这些不必要的纠纷，能免则免。”

　　即使是回话的时候，周瑜的手也没有离开过虎符，因为不规则的挤压，手掌很痛，痛的清醒。这一回，他和孙权是两个出色的配角，配合着主演孙策上演一出气吞山河的好戏。也许是晃眼，诸葛亮几乎看到他嘴角漏出一点笑意。蔑视的，嘲讽的笑意。

　　不管怎样，孙策还是有些佩服诸葛亮的勇气，在不知道前方是龙潭或是虎穴的情况下敢于孤身前来。即使让人讨厌，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投机者，一个颇有自信的投机者。

　　“暂时允许刘备军驻扎在夏口，同时限令江夏太守孙权三日内动身，前往赴任，着手准备抗曹事宜，诸位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孙策既不反对，也不同意，绝口不提联军之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昭终于开了口，作为江东的文臣第一席，诸葛亮知道张昭一直不赞成主公过于冒进，等着他提出反驳，张昭说出来的话却只让他心下更凉。张昭很沉稳很老持成重很给力的说：“臣以为不妥。”
　　所有人的眼神立刻全都移到了张昭身上，诸葛亮看向孙策，孙策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张昭。
　　“臣以为，驻扎是可以，只是江夏新平定，民心不稳，鱼龙混杂，民生贫苦…………所以臣以为，刘玄德大军既然有……刚才诸葛先生是不是说有十万来着，那供给之事，不知能否自行解决？如果不能解决的话，我江夏的粮草是足够的，不过这都是我吴郡子民的血汗…………记在账上，九出十一归。”

　　陆逊本来坐在末席埋着脸，听到张昭一大长串不带喘气的讨价还价以后终于忍不住探了一下头往前看，正对上孙权无聊悄悄往后看的眼神，悄悄的挤眉弄眼了一下，然后一起看对面的吕蒙，吕蒙却一点没有注意到，端端正正的听着，于是孙权很无聊的用眼神跟陆逊说，蒙爷真爷。
　　诸葛亮终于明白了，张昭他本质上是一个地主，地主的意思就是，有危险的时候是为了命什么都不要，没危险的时候，满脑子就只有钱，江东是一个土匪窝，小老虎，大老虎，嘴不利，牙却很尖。自己刚才陈词的刘备的所谓十万大军，现在竟然成了被敲诈的对象。现在说其实只有一万？那不可能，十万就十万，反正也没打算还，借的越多越好，早知道就说二十万。
　　然后一直淡定无表情状的那位站起来，只看孙权，并不正眼瞧他。“既然如此，臣将与二公子一道前往江夏，全力备战。”
　　孙策允诺，然后很淡定说了句此间事皆托卿，散会，径直从后堂离开了。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情不是你说不过别人，而是别人压根没打算跟你说。

　　诸葛亮走出厅门，又回望一眼，厅里的烛光依旧透亮，看上去却像比此时的黑夜更黑，星空更深，像一潭冰冷彻骨的水，深不可测。他看见江东人称的孙郎和周郎，永远一起出现的两个名字，不需要语言甚至连眼神也不需要，因为他们是一心一体。他们并未坐在一起，却好像彼此互为身形与影子，没有间隙的重合着，像高山一样不可撼动。
　　还有那个末座少年，看起来才不过二十，举止气度非同一般，即使没有人介绍，也能猜的出一定是江东陆家的族长陆逊，还有那些一样年轻的，更多年轻的人，诸葛亮觉得被那些年轻人的锋芒刺的眼睛痛；尚是雏仔就已经能所向披靡的撕碎了半壁河山，若是长成，那是什么样子？这江东……不，这天下，还能承受的住他们的利爪吗？
　　想到最多不超过五年这些人的獠牙也许会更为犀利，诸葛亮没来由的从心底升腾出一股寒意。
　　二分天下之局已经悄然展开，未来也许是孙曹两家对决，那么自家的皇族血统主公，会被挤各角落里去？
　　孙氏有如曹氏，必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