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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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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旻枝第一次来到陈月柏的房间。一进屋,她就脱掉拖鞋。因为整个房间铺满地毯,踩上去,毛茸茸而又柔软的触感宛若踩在棉花上。
房间不算很大,整体的家具布置都是蓝灰色调,在床头台灯的映照下,像将暗未暗的傍晚。
刚才亲密接触过于尴尬,两人心照不宣地各干各的,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赵旻枝站在橱柜前,饶有兴致地欣赏他收集的各式手办和玩偶。
最中间的位置,是一块怀表。古铜色的外壳,表面镶嵌着块祖母绿,静卧在暗黑色的绒布里,显得贵重神秘。
这块怀表,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
欣赏一会儿后,赵旻枝的视线又移动到右下方的格子,那里显然的摆着一个电子宠物机。
陈月柏席地而坐,大口往嘴里送着蛋糕,注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鼓鼓的腮帮子像个仓鼠,咕哝道:“你想看什么就拿出来看。”
得到允许,赵旻枝拉开柜门,拿出宠物机。机子小巧玲珑,鸡蛋形状的外观,四四方方的屏幕,放在掌心里刚刚好。
“你小时候竟然也玩这个?”她走到陈月柏身旁,盘腿坐下。
陈月柏探头看一眼她掌心的宠物机,回答:“我什么都玩,这个东西在日本那边叫……”
赵旻枝接住他卡壳的话:“拓麻歌子。”
“诶对!”陈月柏将蛋糕盘放下,去床头边抽纸,擦拭嘴角,“你记性真好,这名字还挺绕口的。”
赵旻枝当然记得。直到现在,她还对第一次被父亲惩罚的缘由记忆犹新。
那时她读二年级,千禧年间传入国内的拓麻歌子在学生间特别流行,许多小孩的脖子都挂了这么个鸡蛋形状的小东西,花花绿绿的,别提让赵旻枝有多羡慕。
为了拥有一部自己的宠物机,她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终于在校外的小卖部买下一款浅绿色的拓麻歌子。
彼时的她年幼无知,对于正版和盗版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自己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电子宠物机,迫不及待地和学校里的同学们分享。有一个男生却说,她的拓麻歌子是假的,自己的才是真的。
她竭力反驳,这是自己花钱买的,怎么可能有假。
男生说,自己的拓麻歌子是妈妈从日本带回来的,她连妈妈都没有,她爸爸是个维修仔,哪里有钱去日本买真的呢。
赵旻枝从不觉得“童言无忌”能作为替曾经或者现在,在她生命里恶语相向的人开脱的借口。
她挥出去的巴掌声如凶猛的海啸,淹没了男生一句句“没妈仔”的嘲笑。
结果也和今天相似,她因为动手打架被父亲领回家。被男生揪着衣领时她没哭,被父亲罚站面壁思过时她没哭。但当惩罚过后,父亲替她用热毛巾敷淤青,将她抱在怀里时,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爸爸说,他罚我是因为想让我记住,做事情不要那么冲动。很抱歉,我今天忘记了他的教诲,所以才连累了你。”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浸泡在最深的湖底,溢满抱歉与懊悔。
湖水朝陈月柏袭来,将他整颗的心吞没进沉闷难受中。沉默几秒后,他很坚定摇摇头:“不,你不用抱歉,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赵旻枝显得不置可否。
陈月柏从她手里拿过拓麻歌子,摁了几下,没有反应,翻到背面,给她看:“其实我的这个也不是正版的,你看,logo都是中文。”
赵旻枝有些震惊,陈月柏不至于买不起正版的东西。
他解释道:“这是我奶奶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哥哥送我的。那个哥哥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奶奶。那次是我十岁生日,他来我们家将这个送给我。其实我玩过正版的,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但我不想让他知道后会难过,就开开心心地收下来,然后一直摆放在家里。”
心口涌现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似休眠火山的苏醒,炙热感传遍全身。
赵旻枝觉得,陈月柏就像一本很难被拿起的书,封面看起来别具一格,可翻看后才发现,复杂随意的语句后,是最纯粹、最善良的温柔。
“我也不希望你难过。”陈月柏垂下眼眸,薄薄的眼皮上浮着层光,“这个世界上欠揍的烂人挺多的,打他们一巴掌,都是帮他们在佛祖面前销账。你看,你多厉害,都帮两个烂人销账了,佛祖感谢你还来不及。我受罚也是沾你的光,说不定佛祖还会在功德簿上给我记一笔呢。”
无厘头而不着调的话语,明明是“强词夺理”的瞎掰,却像一把小剪刀,裁开淤堵在赵旻枝心里的包裹,让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漏了出去。
“记功德簿的不应该是阴曹地府吗?”说话间,她的眉眼浮现出明媚的笑意。
“只要你高兴,我下阴曹地府也愿意。”
话毕,他们沉默着,注视彼此的双眼。
玻璃窗外,月亮不知何时从云中出来,溶溶月色温柔得过分,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赵旻枝轻声道:“陈月柏,你对我真好。”
陈月柏将头扭向另一边:“我对我的朋友们都好。”
的确是这样。不管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受资助男生,还是他的好朋友付从礼,或是他周围其他朋友,亦或是她自己。他都真心实意地对每一个人好。
这种好是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完全出于善良的天性。
想到这里,赵旻枝不禁回忆起他们上一次的争吵,于是很郑重地向他道歉:“上次吵架的事情,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陈月柏显得满不在乎,随意摆摆手:“都过去了。吵架很正常,我和付从礼还经常吵架呢。”
“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和对方说话了。”
“不会。”他否认得很果断。
果断得出乎赵旻枝意料。
胃部的饱腹感似乎共鸣到心里,陈月柏将手枕在后脑勺,朝后倒去,很惬意地躺在地毯上。
“我本来打算这周末去看星期四的时候,就找你和好。结果今天出了这件事。”
“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和好。”
“你又倒打一耙?!”
赵旻枝有样学样,也躺下身来。两个人像在沙滩上晒日光浴的,只不过面对的是天花板。
陈月柏眸光微微闪烁,如夏夜快速掠过的萤火虫,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她躺下的瞬间,漏了一拍。
“有一天周一放学,海叔来接我,你也在。我拉开车门,想让你先进去,借这个机会跟你和好。结果你像对待空气一样,根本看都不看我,从另一边上车了。”
陈月柏坐直起身,惊呼:“有这事儿?”
“你是真没看见?”
他做出对天发誓的样子:“我发誓,我真没看见。”
“好好好,我相信你。”赵旻枝顿了几秒,指向床头,“你把台灯拿过来。”
陈月柏一脸疑惑,却还是听话照做,将灯放在她身旁。
她将台灯的照射方向调至面朝天花板,然后伸出右手,做出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其他三根拇指翘起来的手势。
手影被投射到天花板上,形状活似一只孔雀。
她眉眼弯弯:“我以前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可喜欢这样玩儿了。”
陈月柏恍然大悟,重新躺下来,有样学样,也做出孔雀手势。
这个夜晚,西岛就这样多了两只“孔雀”。
赵旻枝举高自己的手,让自己的影子看起来比陈月柏的高一点,像模像样道:“我是大名鼎鼎的孔雀女王,你是谁?”
陈月柏怔神几秒,随即配合她的表演,手缓缓朝下,像在行礼,“参见女王,我是……我就只是一只孔雀。”
赵旻枝开怀地笑出声来。
实际上,她并没是与生俱来就不怕黑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晚上非常怕黑,睡不着觉,也不敢打扰隔壁房间的父亲。于是,在孤独的寂夜里,她就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漫漫长夜,自己编故事,自己哄自己。
好在,现在“孔雀女王”不再孤单了。
但陈月柏仍有所遗憾。
他的声音像不远处的夜海,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赵旻枝,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该多好。”
“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觉得,早点遇见你,会更好。”
“现在遇见了也不晚。能遇见你,遇见……”她眨眼一瞬,长睫轻颤,如晨光熹微中的蝴蝶振翅,声音有了难以察觉的起伏,“遇见竹哥哥。我很开心。”
陈月柏抿住嘴唇,阖眸遮住黯淡的眼光,语气却依然轻松愉悦:“也是。不过,我哥可能和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明年六月,他就会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