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湖衣

3、问病

　　东市杜康酒家二楼雅座上，浩泰一边击箸，一边低吟。

　　“看你唉声叹气的，喜欢就去求亲啊，小虞难道不会帮你？”

　　击箸声顿了一下：“我一个小小的八品侍卫，怎么配得上开府仪同三司正一品行陇右道节度使上柱国魏国公家的小姐。”

　　“浩泰，你这样说就不够朋友了。我和小虞要不是有个好爹，恐怕连八品侍卫也当不上。你要真想要官，还不是浩华姐姐一句话的事情。”看了看浩泰的脸色，润玉抢着说，“我知道，你不想别人说你是裙带官，更不想让浩华姐姐为难。可是，你也不用那么死脑筋呀。象你那样的才华，如果去考科举，也做了翰林学士了。何必跟我们这帮武夫委屈在一起。”

　　“名字是先皇亲赐，就算是当今天子下令，也没有办法改变的。”浩泰淡然一笑。他祖父曾经当过先皇穆旸的谏议大夫，因为性情过于狷介得罪了昏庸的穆旸，结果被恶作剧地赐名为宇文进谏，一句话将后代子孙的仕途堵了一半。

　　“祖父叫进谏，子孙就不能考进士？什么狗屁规矩。我老爹还叫长生呢，我和谦玉要避讳岂不是该去自杀。”

　　“没用的，就算我考了，也挡不住清议的力量。迟早会被人弹劾不孝，还会连累我爹。事实上我连当个侍卫也不合格。刺客来了，要靠天子救驾的侍卫哪朝哪代都没有吧？别说我了，你呢？前两天碰见世伯，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替你留意合适的姑娘。”

　　润玉一皱眉：“别提了。我爹要我念书，我念了，要我当侍卫，我也当了。他还不满足，三天两头暗示我该娶亲了。也不想想，我哥二十多了还没嫂子，反来催我。”

　　浩泰会心一笑。遂宁郡公这两个儿子在长安是家喻户晓，老大谦玉风流倜傥，当年是和御史中丞虞璨齐名的才子，同时也是闻名遐迩的花花公子，秦楼楚馆的常客；老二润玉却是好武不好文，天生的和尚命。“谁让你口口声声讨厌女人，你爹是怕你出家当了和尚。”

　　“我只是讨厌女人做作。你不知道我爹看女人的眼光有多恐怖。只要是会抛媚眼会撒娇的就是美女。屁股大好生养的就是贤良。我家包括我娘和我老哥他娘在内那一堆女人，成天不是忙着涂脂抹粉扮红屁股猴儿讨好我爹，就是挖空心思你踩我我踩你恨不得天上一块石头掉下来正好把对方砸死。真让他给我娶个又恶毒又唠叨的无聊女人回来，倒真不如去当和尚，还落得个耳根清静。”

　　“你就是见的少。虽然你家里的几个或许是，呃，特殊了点，但是这世上温柔贞静的淑女还是不少的。”

　　“温柔贞静？淑女？象你七个姐姐一样？”

　　“嗯，我家的几个也比较特殊。”浩泰终于发现了，个性有如天壤的自己和润玉之所以成为好朋友，根本原因就在于同病相怜。那么，剩下的一个想来也不会例外吧？会吗？“这世界应该还是有几个真正的淑女存在的吧？”

　　“你是说那种明明有脚，自己不走偏要丫环扶着；笑也不敢笑，闹也不敢闹，拿本《女论语》当圣旨奉行不误的小老鼠？和这种淑女过一辈子，还不如当和尚呢。都说女皇帝当朝的时候女人不知廉耻，抛头露面和男人争天下。我倒宁愿女人有点脑子，能笑能闹能跑能跳能打架。”

　　能笑能闹能跑能跳能打架，这是猴子还是。。。？浩泰在脑海中画个问号。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喜欢那种没有三斤力气的小姐。眼界也太低了点吧？虽然她是小虞的妹妹，可是，我还是要说，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女人，和废物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浩泰微微一笑，低低呢喃一句：“她的活力就连奥林匹斯山上的大神也会羡慕啊。”。

　　“卧岭什么寺？”

　　“是大姐夫从西域胡人那里学来的一句西域话，就是神山的意思。”浩泰笑笑，不打算把自己和虞家五小姐曾经见过面的事实披露出来，那时候。。。虽然说虞家五小姐五岁起就是两京贵妇们公认的淑女坯子，未来儿媳的最佳人选，可是，两年前他看见的明明就是一个爱笑爱闹能跑能跳能打架就连蛇虫鼠蚁也能玩弄在掌心的活泼少女啊。

　　“喂，你想什么呢？”

　　浩泰惊醒：“呵，没想什么。”

　　润玉也不追问，想了想：“对了，说到西域胡，那个波蛮公主到满有趣的。”

　　“你动心了？倒是能笑能闹能跑能跳能打架。不过她好像迷上了小刘，你节哀顺便吧。”

　　“不会吧，这波蛮公主那么肥，动不动就挥鞭子打人，小刘。。。那么嫩的骨头，不被她压死，也打死了。”

　　有那么严重？浩泰回想一下黑骏马上杰斯敏矫健的身姿，再看看眉头紧锁的润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多心！他自责着。

　　“咦？那不是小刘吗？”润玉突然站起。

　　浩泰循声望过去，果然，一白一黄两匹骏马正转进斜相遥对的平康坊东门。

　　两匹骏马在北里规模最宏大的薛涛院门前徘徊。

　　“呃，你说我们该进去吗？”

　　“公子，你已经说了四十九次了，表少爷也被你迷昏了四十九回。不过，如果公子想向先贤看齐，我们不妨也来个过门不入。”

　　“可是真的安静得有点过分啊。这地方不是据说应该灯红酒绿，连宵禁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夜辉煌的吗？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感觉发毛啊。也许是我们来得太晚？你看路上都没有什么人。”璇玑心虚地笑笑，“要不，下次再来早点？”

　　萼绿耸耸肩，“你虽然很喜欢离经背道，但是本质上还是家教良好的淑。。。书丛君子一个。”

　　“那当然，”璇玑毫不惭愧地承认自己的内秀，“可是君子总是被当作上好的猪头肉被人珍藏。”

　　“入官场免不了要付出代价，你可以选择不做禁脔。”

　　“当然不行。你也知道我大哥有多正气，那样的性子，我不去帮他，早晚被人陷害。”她虞璇玑可是爱护手足的好妹妹。

　　“不是你自己想玩？”萼绿斜睨某洛阳公子一眼：从小到大，你给大少爷惹的事还数的过来吗？

　　“罕，你除了玩就想不到其它正经事？”被睨者非常惊愕地回看萼绿，“喂，你别走那么快嘛！公子我雅量高致，风流倜傥。。。竟然越走越快？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白跟了我十年。。。好了，我进去还不行吗？真是的，什么年头，丫鬟欺负到少爷头上了。”

　　就在主仆两个欲走不走的时候，一个非常非常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老爷慢走。可别一觉醒来就把我们云梦都给忘了。”

　　“哪里哪里，云梦校书真是温婉可人哪。过了正月我还来，大娘你可别忘了老规矩。”

　　“您可真是宝刀不老呀。你看我们云英也长大了，就怕林老爷您贵人多忘事，到时候给忘了。”

　　“云英啊，云英好，云英未嫁，好名字。”

　　眼看着林老爷步履蹒跚地钻进小轿，小轿颤悠悠地转出了巷口，老鸨一甩袖子，拉下了脸，“哼，零件没配齐全也敢娶一堆老婆回家。也不知道是谁家爹妈恁缺德，就算是我喜大娘都不肯这么糟蹋院子里的姑娘。”

　　缺了什么东西这么严重，连老婆都不能娶？璇玑不想走了。

　　“大婶，那位老爷。。。”

　　“呦，”喜大娘瞪大了眼：好清隽的人品呀，噫？有点面熟，“刘公子！天哪，您可找对地方了，我们薛涛院的姑娘一个个都是顶尖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绝对让你乘兴而来，满意而归。瞧，这位是我们云梦姑娘，北里挑头的女校书。不管公子是要听琴还是下棋，就算吟诗作对，我们云梦也拿手。”

　　大娘，她虞璇玑的脸不是墙，不需要刷粉：“呃，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位老爷，他不能娶老婆么？”

　　“刘公子你人小鬼大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别看不到辰时就来逛平康坊，还带着个丫鬟，倒比那些三四十好几还不通事务的二世祖多了个心眼。会错了意的老鸨立时忘了顾客的隐私不能外泄的金科玉律，凑上一步压低了嗓音，“老实跟你说啊，林老爷啊，他是寡人有疾，可惜，早年得了寒症，根本动不了我们云梦姑娘一根手指。”

　　“原来是寒症。”璇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公子是要吟诗还是下棋？”苍山夜雪楼上，颇有书卷气的小女校书点燃了一炉香，含羞开口。

　　“呃，吟诗吧。”什么味道？好可怕。

　　“那就和公子那首新璇玑诗吧？”果然是闻名遐迩的洛阳公子呀，年少英俊，风度翩翩。不过，哪个丫鬟站在这里真的很碍眼。。。

　　“你也知道新璇玑诗？”真的有点不对劲。

　　“公子是笑话云梦没有见识吗？”女校书虽然年轻，却已经颇有心眼，偏头一个娇嗔，“新璇玑诗全诗八十一字，上下左右横斜回环皆成文章，宝塔倒钟层层都是佳作。莫说云梦，我们院里的姐妹只要是识字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么出名？”儿时戏作而已，难道这年头流行文字游戏？知不知道洛阳女儿行和楚狂才是她的水平？糟了，背上也痒起来了。

　　“公子何必过谦。”云梦微微一笑，抬起纤纤玉指，往鸭嘴炉里加了一把细细的香屑，“哪，奴家就开始献丑了。”说罢，眼波流沔，斜斜地瞟过去。这一瞟不要紧，却发现洛阳公子脸色大变。

　　“昭、昭君香。。。萼绿！”

　　“我好像听见小刘的声音了。”

　　“你确定？”浩泰还是不敢相信以刘家严苛的家规，小刘会去结交青楼女子。

　　“不会错。啊嚏！什么味道，谁把臭鸡蛋扔大街上了？”刚进平康坊，经年不散的脂粉味就熏了过来，润玉只觉得鼻子奇痒，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

　　“呦，今天这吹的什么风？刘公子刚来，贺兰公子和宇文公子也来了。”天哪，怎么这位小祖宗也会接近平康坊吗？不过，名满长安的西京才子和洛阳公子双双降临，薛涛院的脸面可就一飞冲天，谁与争锋了！喜大娘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福啊，马上去叫琴心画意绿蔻绿珠过来伺候。”

　　“不用了，”眼看老妈妈脸上的白粉扬花柳絮般飘来，浩泰脚步微移，体贴地将润玉挡在身后，和蔼地问道，“大娘，请问刘十七郎在不在这里？。”

　　“哎呦，你们是来找状元爷的？他，现在可能有点不方便。。。”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待老鸨反应过来，润玉已经拔腿飞奔，刚到苍山夜雪楼前，就看见萼绿横抱着璇玑从二楼飞坠而下。

　　润玉不假思索，拔起身形，在半路接住了两人：“怎么这么红？小刘出什么事了？”

　　“。。。公子出风疹了。”

　　“什么风疹？”刚凑上前，一只粉嫩的拳头便挥了过来，险险没砸上润玉的鼻梁，“哇，娘娘腔，这么暴力。我是贺兰，你看清楚？喂，还打？我知道我们有误会，可是误会就是误会。。。”

　　“贺兰公子不用白费力了，公子每次出风疹，都会神智不清。”

　　不料被风疹折磨得迷迷糊糊的某人听到贺兰的名字，手上突然一使劲：“贺兰混蛋！。”

　　好嫩的手指，细细的，水灵水灵的，鹰爪抓也没这么漂亮：“别掐了，再掐手指要断了。”

　　“我看小刘是真的糊涂了，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浩泰微微喘着气赶了过来。

　　“糊涂？我才没糊涂呢！不许找大夫。。。寡人有疾。。。寒症。。。不能娶妻。。。被人笑话。。。”脸痒手痒背痒脖子也痒，不能抓，抓了要破相。

　　一声冷笑冷冷地飘了过来：“想不到洛阳刘家的公子、大名鼎鼎的新科状元竟然生了这种见不得光的病。传出去，我都替你脸上无光啊。”站在楼台上的是神策军都虞侯来庆儿。

　　“喂，你胡说些什么？”

　　“哟，贺兰小公爷也在。你没听清楚吗？新科状元亲口招人自己得了寒症，可怜王尚书一门心思以为可以给女儿挑一个好丈夫。。。”

　　润玉腾地一跳三丈高：“我告诉你，别以为有杨思恩替你撑腰，我就怕了你。你敢再说小刘一句坏话，我揍得你阎王都认不出！”

　　“嗬，满朝谁不知道你贺兰小公爷胆大包天，莫说杨护军，恐怕连白总管，甚至陛下你都不放在眼里吧。”来庆儿不怀好意地给润玉下了一个套。

　　一看润玉又要跟来庆儿杠上，浩泰再也无法沉默：“来都虞侯，你这话是为人臣子该说的吗？如果杨护军听见你刚才说的话，做的事，你到想想，他会怎么处置。”

　　来庆儿一凛：宇文浩泰本身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八品侍卫，平时也没见有什么野心，但是他的七个姐夫却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上有皇帝，下有州县父母官。自己说话的确有些造次，一旦传到杨思恩的耳朵中，只怕起码要费点心思解说。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浩泰那张温和平静的脸：“原来宇文八公子是真人不露相，来某记住了。”

　　“你记住就好。”浩泰回答一句，吩咐润玉，“带小刘走。”

　　不料璇玑睁开眼，双手依旧死死地掐着润玉：“羽林军。。。还有神策军。。。长安城里的脓包都来了？要打仗了？”

　　浩泰顿时哭笑不得，他实在不愿意再多生风波，只得好言相劝：“小刘，你起疹子了，我们去找大夫给你看一看！”

　　“假，疤做得太厚，下次记住了，那么重的伤痣留不下来。最可耻的是连张假皮都不会做也敢易容。喂，别跑！臭乌龟。”璇玑再次冒出莫名其妙的一串话，挣扎着要从润玉怀中跳起来。

　　浩泰转过头，一个形容猥琐的龟奴正一瘸一拐地离去：“奉世良！”

　　龟奴一抬头，恶毒地看了璇玑一眼，几道寒芒同时从袖中飞出，散做满天星光。

　　润玉手臂一带，将挂在身上的璇玑护在怀里，右掌一劈，把满天乱飞的银针以及意欲趁乱而逃的龟奴从半空打了下来。随手一掀，吓人的疤痕立时揭了下来。“真的是奉世良！这私通反贼的混蛋被大理寺追缉了半年，没想到他竟然躲在这里。小刘，你又立了一件大功。”正高兴，一柄剑突地插入奉世良的背心。

　　“来庆儿，你干什么？”坏了，没气了。

　　“奉世良伤人拒捕，死有余辜。”来庆儿阴笑着：“羽林卫的事情来某不管，神策军的事也请二位也别插手。放心，击毙钦犯的功劳来某不会独吞。”

　　混账王八蛋！眼睁睁看着来庆儿带着死尸跃起身形扬长而去，润玉恨得牙痒痒的，跳起来就要去追，谁知左腿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死王八，竟然喂毒。。。”

　　“贺兰混蛋！”咚地一声，额上的剧痛再次唤醒了润玉，“我不是有意要你摔跤的。我，我的腿动不了啦。”

　　浩泰摇摇头，递过去一个瓷瓶，里面盛着黑乎乎的药膏：“奉世良身上搜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解药。”

　　“是金钱蛇毒。”拜大哥的教导，璇玑只用闻的就知道是什么毒药，“这种毒发作很快，一个时辰之内不解毒，就算找到解药也来不及了。”

　　“知道是金钱蛇就不怕了。这种蛇也不算罕见，大夫应该知道怎么解毒。萼绿，你背着小刘，我们一起去找大夫。”

　　“呃，不用了，我想起来了，口袋里就有一颗解毒丸，你把他背到屋里去，用水把解毒丸化开，喂他吃下就没大碍了。萼绿，你带我去看大夫。”

　　健马在旷阔的街道上悠悠地走着。丫鬟瞄了一眼嘴角高高勾起的小姐，似乎很不在意地说道：“公子，我记得你从小到大，只发过一次风疹，是因为吃了二少爷从琼州商人那里买来的菠萝。”

　　“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

　　“因为这件事，你的小名从樱桃变成了菠萝。”

　　“呵。。。”虞家五小姐的眼珠从左瞟到右，再从右飘到左，“然后呢？”

　　“后来，公子做了一种药粉，每当想做某些事情或者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就用一点。于是，家人都以为公子风疹又复发了。”

　　“然后呢？”

　　“来庆儿曾经向王尚书提亲，可惜一直没有得到答复，相反，王尚书却透露出想把女儿许配给公子的意思。为此，来庆儿对公子嫉恨入骨。一旦抓到了公子的把柄，一定会尽全力宣扬出去。所以，以后公子就不必担心庚帖的事情了。”

　　“真不愧是我的萼绿！”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公子怎么知道奉世良也躲在那里？”

　　“如果我说是巧合，你相信不相信？”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也是西京城里流言茁壮生长的时节。

　　“呼，好冷啊！”春天不是应该缩在被窝等着日上三竿、然后懒洋洋地生个懒腰、再吟唱一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然后才爬起来、的吗？为什么她要在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离开温暖的被窝，忍着肚子疼迎着早春寒冷峭料的晨风骑马走一刻钟，好不容易走暖喝了一点，又必须守候在同样冰凉的待漏院里等待早朝？呜，现在后悔可不可以？她怀念温暖舒适的樊楼，怀念柔软铺了十二床丝被的床，怀念甜甜的早餐糖水，还有万能丫鬟萼绿。

　　“刘学士，早啊。”头顶光滑可以和铜镜相媲美的矮胖男子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武大人。。。早！”怎么还来？是来庆儿转性了，还是长安人对流言突然不感兴趣了？怠忽职守是很不道德的。“呃，武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学士下个旬休有没有功夫啊？前两天玉清真人来找本官，说想请一个人去太清宫帮他抄十卷道德真经。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这一批新进士里，公推你的书法好。雁塔题名也只有你当仁不让。刘学士你不反对吧？”

　　“。。。呃，玉清真人是道德真人，帮他抄经理所当然。”阴谋得逞！可是，肚子真的很疼啊。老天你很不公平啊。为什么做女人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出将入相，还要忍受这一个月一次疼死人的酷刑？

　　“刘学士，去中书省吗？”

　　“周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也不是吩咐。只不过前几天，刘媒婆把应该送到牛正字家的外甥女的庚帖误送到了府上。。。”

　　“我明白了。明天就叫下人把庚帖给周大人送回去。”疼死了，谁来救命啊。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可怜，的确是打击大了点。就算是手底下走过无数冤魂的他也觉得良心有点不安了，“刘大人，其实你年少有为，呵呵，大丈夫何患无妻。。。”

　　。。。。

　　呼，总算到了中书省。咦？不对，今天好像该去翰林院待诏。东、南、西、北，先向北过宣政殿，再向西到右银台，然后转弯，继续向北，到了麟德殿，左手边就是翰林院了。不行了，受不了了！先找个地方靠一靠，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起居舍人崔九捧着一叠文书走了过来： “玄寄，你不舒服吗？”

　　“九哥，我好像不记得你有送过庚帖。”

　　“庚帖？除了浩泰之外，我暂时没有第二个适龄未婚的亲戚。倒是你，看上去很不对劲，我去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太医，找上门去露馅吗？开玩笑。璇玑立刻坐正：“我只是想偷回懒，没事，不用了。”

　　崔九看看璇玑发白的唇，再看看她皱成一团仿佛酸菜的笑脸，十分怀疑：“当真没事？”

　　“嘿，真的。昨天喝多了，酒还没醒。。。头疼而已。”老兄，快走吧，你走了我才好趴下。

　　“是润玉他们吧？羽林卫这帮少年总是这般能闹。不过抓住了奉世良也是一件喜事。”崔九放下文书，“这几件制诰，陛下说文字上要用些功夫，不着急赶。想你来长安也好几个月了，我们还不曾好好聊过。我知道御膳房的李三做得一手好汤，不如我叫他做碗来给你醒酒，顺便一起躲个懒。”

　　醒，醒酒？“九哥，李大勺子跟耗子蝎子对了亲家的，谁知道他那梅汤里会放些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我才不要呢。九哥你要真疼我，不如叫钱大厨子做梅花饼给我解馋。”

　　“你倒会使唤人。钱宏志哪个脾气，就是天子来了也不大请得动，你怎么知道他会买我的帐？”

　　见崔九当真写了张条子叫小太监送去御膳房，璇玑无可奈何，只得强打起精神，跟他走出去：“当然是二表哥说的。”二哥呀，你什么人不好交，交个瘟神来陷害妹妹。现在我可是病号，病号耶！

　　崔九顿了顿：“其实真正跟钱大厨子有交情的是你二表哥，我也不过沾光而已。二郎他。。。可好？”

　　“三年里一个字都没捎来，也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唉。。。”真的。。。很疼。

　　“已经三年了啊。。。二郎的病那么严重吗？”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大哥都不担心了。。。咦，石桌石椅，好亲切，顾不得许多了。璇玑懒猫一样趴上了石桌，“这里风景不错。。呵。。。呵。。。”

　　“那就这里吧。不过，如果给侍卫看见了，可能会有点麻烦。”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动了。”

　　崔九不禁好笑，“你几个哥哥都是正而八经的性子，独有你顽皮，难怪相爷迟迟不肯放你出来读书。对了，听说你和你虞家表姐从小长在一起，她的性情定是熟悉的了？”

　　呃？璇玑一个激灵：“九哥，我记得你已经娶亲了。”

　　“是你九嫂的吩咐。”

　　“九哥果然疼爱九嫂。只是想不到宇文七娘也有包打听的爱好。”

　　“女人天生就很八婆，就算是宇文家的小姐也不例外。”崔九笑笑，又说，“不过这次倒不是她们多管闲事。你不知道，上个月浩泰和润玉、三郎去了一趟终南山，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反常，常常无缘无故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宇文家的小姐们费尽力气，终于在他房里发现一幅画，经过多方查证，才知道画的是你表姐虞家五娘。从此，宇文家的女婿们除了皇帝外没有一个能够安生。九哥我已经三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好歹你告诉我她性情怎样？我也好回家交待。”唉，到底是谁说，宇文家的小姐个个温柔娴淑的？

　　“如果我乱嚼舌头，被我姑父知道了，会死人的。大表哥小时候也在我家住，九哥要交代，何不去问大表哥？”璇玑有气无力地吐出两句话，又趴下了。

　　崔九一皱眉，“这些俗务怎么好意思拿去打扰一郎。再说，他去了承德还没有回来。。。玄寄，你在流汗？”

　　低头正待仔细察看，却听耳边风急如刀，一道淡淡的人影掠过石桌，巧巧地插在两人之间：“崔舍人，刘学士，你们很清闲啊。”

　　“润玉，你来得正好。快去请太医，玄寄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要。去叫三表哥，送我回家。”璇玑拼出最后一分力气，抖抖索索地抓住润玉的胳膊，“对了，梅花饼做好了。。。麻烦送到虞府。。。我一定替你家小舅子。。。说话。”

　　又，又来了。望着软软地挂在身上的璇玑，润玉浑身没来由地再次闪过一波雷亟。他二话不说，将璇玑打横抱起，闷声道，“小虞还没回来。我送你。”

　　“贺兰，小二，你眼里在冒火啊，崔九哥得罪你了？”人的体温好暖和，想睡觉。。。被人抱着感觉真的不错。

　　“。。。以后看见姓崔的别和他套近乎，不，最好连话也不要讲。”

　　璇玑快要闭起的眼闪过一丝惊奇，“他是二表哥的朋友。”

　　“他不是好人。”

　　“？”

　　“他，他有老婆了，而且他老婆是女的。”

　　“润玉，我现在笑起来很痛苦知道不知道？你不是想说他暗恋二表哥吧？二哥的确漂亮得过分了，虞家的兄弟全都不像话地漂亮，真是不公平。。。”难怪这么多年流言不散。

　　“就是说你也听说了？哼，要不是怕这个专采良家少男的淫贼对你下手，我也不会出来多管。。。”咦？他说什么了？

　　“流言真是害人不浅啊。呃，”璇玑挣开眼，“你说，你刚才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在偷偷看你。”润玉惊秫地将璇玑使劲一抛，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飞扑过去将半空中的璇玑稳稳地接住。

　　“贺兰大侠。。。我知道你。。。心肠好，也。。。疾恶如仇。可是就算讨厌九哥。。。也不用拿我。。。出气吧。”好难受，这么一折腾，冷汗都冒下来了，“虞府的轿子在南门。”

　　“小刘，你的脸色好差。我，我看我还是去找太医。”

　　“不用了，老毛病，过两天就好。你要是敢去找太医。。。或者别的什么医生。。。我，我会整死你，死了也不放过。。。听见没有？”不能晕，晕过去就完蛋了。

　　“我不找医生，你别生气。其实，我也讨厌吃药的。”不找医生，输些真气过去总可以吧。

　　“好像舒服一点了。。。。每个月都来这么一回，真得讨厌哪。”是太阳吧，晒得好暖和，“润玉，我要睡了，到了虞府，别让人通报，悄悄地送我到韶园，叫萼绿，千万。。。别惊动别人。。。也不要告诉三哥。。。”

　　每个月都来一回？看来小刘病得不轻啊。三哥，看，连亲戚关系都搞错了。他是怕虞珂担心。心软软的，还有点酸。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个地方很软很软。

　　“张太医，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每个月都会犯上的老毛病是什么毛病？”

　　张太医长长的白胡子抖动了一下，“每个月都会犯，有什么症状？”

　　“很难受，很怕冷”，缩成一团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绝对不是喜欢闻他的汗味。

　　“很痛的样子，全身没力，”脸皮皱得，好像绞碎了的软鞭。

　　“脸发白，嘴唇青紫。”咦，原来他也很细心嘛。

　　“喜欢吃酒酿红糖煮鸡蛋。”半昏半醒，还一直惦记着。

　　“原来遂宁公又纳了新宠。”太医了然，提笔就要写方。

　　“新宠，我爹最近没娶小。”关他爹的小老婆什么事？年纪大了，就会犯糊涂吗？

　　“不是遂宁公，那就是大郎。。。”不对，贺兰谦玉那个花花公子人在扬州，不可能回京沾花惹草。太医捻着胡子，眼眉一齐展开，“原来，毛头小伙子也长大了，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姑娘？张太医，我来问病，您老怎么说起女人来？”润玉的耐性已经告罄。

　　张太医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是男子？”

　　“当然，很严重吗？”

　　“严重不严重，要看到病人才知道。”

　　不行，小刘会发火的。

　　“王大夫，有一种每一个月都要发作，发作起来又冷又痛，还要吃酒酿鸡蛋的是什么病？”

　　“痛经，是年轻姑娘的常见病，小心点别累着了，注意包暖，别吃辛辣，我给你开两张方子，到后面找小伙计抓药，这张方子现在吃，这一张日子快到以前吃。”

　　“不是姑娘，是男人。”

　　“男人？”王大夫看了看润玉，又鲜活又精神，不象有病的样子啊。难道是隐疾？伸出手就要去号脉，“嘴张开。”

　　“不是我。”

　　什么妙手回春，也是个蒙事的。走出回春堂，润玉就把写满了当归党参黄芪乌鸡的药方扔进了垃圾场。

　　“好久不见呀。吴大夫，请教您了，有一种男人得的每一个月都要发作，发作起来又冷又痛，还要吃酒酿鸡蛋的是什么病？”

　　“是贺兰小公爷呀，怎么有男人得这种病？你又交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朋友么？把他带来我看看。你放心，是小公爷的朋友，就算他进了海捕文书里，是江洋大盗，我也不会去衙门报案。”

　　“冯大夫，您怎么跑了，我不是来砸您铺子的。听说您老专治疑难杂症，知不知道有一种正常男人得的每个月都要发作，发作起来又冷又痛，还要吃酒酿鸡蛋的是什么病？”

　　“哪有男人得女人病的？小公爷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卖豆腐的老肖我已经给治好了，没要他一个铜板的诊费，豆腐西施也还在帮他爹卖豆腐。”

　　“姓蒋的，贺兰大侠今天不跟你算卖假药的缺德帐，不过，你要是回答不上来本大侠的问题，就别怪大侠我不客气！”

　　还说不是算帐。听都没听过的病，又不把人带来，不是诚心为难么。“贺兰大侠，您贵人有大量，小人这就去把那些药丸收回来，求大侠开恩放过小人。”

　　“师傅，您老人家武功这么高强，闯南闯北在江湖上闯了三十多年，还结交了那么多怪，呃，世外高人，听没听说一种男人得的怪病。。。”

　　“傻小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喜欢姑娘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嘛，躲躲闪闪绕什么弯子，跟师傅还来这一套，”穿着遂宁公府下人衣衫的老头一边笑眯眯地啃着徒弟孝敬来的鸡腿，一边拿徒弟开心。

　　疯老头，放着一帮之主不做，跑来做下人。润玉丢下盛香珍买来的鸡腿，转身就走。

　　“每个月发作一次，发作起来又冷又痛，还要吃酒酿鸡蛋？当然是女人家的毛病。”

　　“你也说是女人的毛病？”

　　“润玉，如果你家里也有七个姐姐的话，你想不知道都不行。”尤其是七个在外面温柔守礼，回到家却联手欺负可怜的弟弟的“大家闺秀”。

　　很快，一则新的流言在长安城酒馆茶楼中迅速传开。春天，是万象更新的季节，也是流言更新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