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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补习班还是要上 ...

  •   三井记起来了,是那天抱溺水男孩的女人,在大堂跟她先生吵了几句,“啊,啊,对。你儿子也在这里补习?”
      “嗯,我是伊梨的班导。”律子老师兴奋起来,站到三井面前深鞠一躬,“上次多谢你,一直没再遇见,终于有机会让我认真道谢。”
      三井赶紧起身还礼,这些繁文缛节,就像刻进骨子里一样,不用思索的反射。他总是在礼节之后才想起来吐槽,这样的社交真不爽快。朋友的朋友,连熟人都算不上。
      互相客气过之后便没了话题,陪坐又尴尬。三井举起手里的电话,指指楼梯口,去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售机买了宝矿力,想想又买了几瓶果汁。
      他拿着饮料站在楼梯上,等铁男接电话。窗外阳光晒得地面泛白晃眼睛,树叶微动几乎没风,远处的蝉声混在耳边的嘟嘟嘟里。
      “哎,怎么了?伊梨?”铁男靠路边停下车,捡起毛巾擦了把脸。车厢蒸笼一样,早上出来透湿的毛巾,现在全是汗味,他自己都嫌弃。
      “没事儿,我遇见个女人说是伊梨的班导,我问问你,伊梨老师叫什么、什么样?”
      “哦?”铁男心思一动,隐约记起听说过邦彦在上补习班,要是律子老师的话,也许可以拜托她帮忙带伊梨?
      他眼睛向上看去,努力回忆那个女人的样子,讲给三井听:“叫律子,应该姓秋元,她儿子叫邦彦。三十左右的女人,一米六出头,身材匀称,爱穿长裙子,温和,神情隐约带着点怯,看上去像只小羊羔似的。”说完记忆、回到他自己的思绪,他的语速跟着担心快起来:“哎你可弄准了!你可别把我闺女弄丢了我警告你!”
      “我这不是问你呢。”三井被铁男的不信任弄得烦躁,“一会儿我拍个照片发给你看看,要是她,我托她看着点,下午回学校我也放心。”
      还是炎夏,但秋装广告已经铺开。最新要刊登的关于久佳的推荐软文,签了广告,一家本土小众服装品牌。她今天拍生活照,妆容带轻熟风,眼尾扫薄薄的浅金胭脂,唇膏则挑了陶土红棕。
      化妆师从品牌商提供的服饰里,给她挑了一件杏色针织衫,前面看是圆领长袖,可背后开了巨大的挖空,肩膀、蝴蝶骨都露着,直到腰部,深V字呈现整片细腻的雪白。
      “穿这个?”久佳犹豫地问她身边那位又瘦又高图纯黑指甲油的化妆师。
      化妆师又给她搭了一条贴身的低腰牛仔长裤,赞叹道:“对啊,田中,你穿一定特有魅力。去换上,我再给你修一修妆,拍完请你喝柠檬水,减肥的。”
      久佳拿着衣服,别别扭扭地往更衣室走,忽然回头嫣然一笑:“前几天有人拿杂志问我要签名,就上次拍的蓝头发蓝指甲那张。”
      化妆师靠在梳妆台上,双手交叠笑得自信:“你放心,久佳,你一定会红,我以我的艺术生命保证。”
      摄影师夸赞久佳的背特别漂亮,让她站在一面镜子前,做挽头发的姿势。她头发不够长,散落一些,摄影师说味道刚好。她背后有一柜子的书,作为背景映在镜子里,但摄影师指导她:“上身前倾,贴近镜子……侧头……下巴低一点……右臂上抬左臂放下来……再低一点,眼神落在手肘上……”
      为了将侧颜留给镜头,她的下巴差不多被左手托在手心,眼睛的注意力落下来,让她眉目温和许多,镜头里的她有种娇花照水、顾影自怜的味道。
      太阳正一步步向西走,地面的反热让小腿觉得痛苦。从车里出来走进补习班走廊的几十米路,让铁男身上刚消下去的汗又冒出来,一进了楼,他的汗再度消下去。衣服粘了,他拧着眉毛抖抖T恤领子。夏天真难受,非要选一样,他宁可过冬天。
      走廊里等孩子下课的家长,大多面露疲态,纵然有空调,这一整天等下来,也极熬人。散座的众人之间,律子捧着书,那条掐腰宽摆的蓝裙子和她挺直的背,显得尤为清爽。
      书的封面是简约的卡通画,像童话故事,书名叫《八口小锅》,名字听起来像菜谱。铁男想笑,细想,就算是菜谱也并不可笑。他收敛住表情,大步走过去停在侧面,打招呼:“老师,有劳帮我带伊梨,实在麻烦你了。”
      律子赶紧放下书起身还礼,打起精神扬起笑容,“你太客气了,田中先生,能帮上忙我很高兴。伊梨同学可爱又活泼,我很喜欢她。”
      铁男从教室的后窗看看在上课的女儿,跟着老师的手在念黑板上的英文。英文这个科目,铁男一窍不通,当初他自己上学的时候,考试都是个位数的分数……他看看表,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怎么念补习班比在学校念书还累。”他嘟囔着。
      律子安静走到了他旁边,低声低语说道:“学校教育,对于想要跨越阶级的孩子来说,太基础了。”
      铁男被律子难得的主动解释吸引了注意力,询问地看着律子等下文。
      律子忽然感觉到压力,她一向对田中先生这种魁梧粗野的男性有些怕。她紧张得脸颊飞红,避开对视,转头去看念书的孩子们,偷偷长出口气放松自己,整理思绪缓缓说道:
      “霓虹的现在,阶级固化得令人绝望。政客的小孩做政客,医生的小孩做医生,商人的小孩继续扩展商业版图,每个人的出路都站在已有的资源之上,拥有的资源越多,获得的资源就越多。
      出身在社会底层,最可能的结果是一辈子都在社会底层,每天为获得吃饱穿暖的安全感而不安着。对于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而言,可以期盼的上升通道,只有学生时代努力念书,考一个好学校,投出一份能被人多看一眼的简历。
      我知道这样的补习很辛苦,孩子苦、家长也苦,投入大量精力,被补习班赚走大量金钱,可是,参加补习也是一种资源,而且是几乎唯一一种低风险高回报的长期资源。
      我最初决定念师范的时候……”
      女人声音渐渐低落,陷入了某种思索,整个人的气质都沉静下去。铁男突然发觉,人的想法不能从脸上看出来,律子比他原以为的要坚韧,他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原来你这么能说的。”他叹道。
      律子被叫回神,又笑着行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老师的职业病,一说到观点之类的事,就会投入到停不下来。”
      “你干嘛老是道歉,你又没做错事。”铁男被律子的礼貌弄得不自在,好像一口箱子刚掀开盖,还没看清又讯速地扣上,他怪别扭的,看看表,笑说:“不如一起去买点菜吧,时间够。”
      律子笑说也好,回到座位将那本《八口小锅》放回包里。
      气氛变得轻松,铁男顺口问他之前的好奇:“那书是讲什么?”
      “借给你?”
      铁男赶紧摇头,“我不爱看书,你直接告诉我吧。”
      律子的笑容终于抵达眼底,将那本书塞给了铁男:“小故事,里面有个绚丽而怪诞的世界。”
      东京都立大学篮球队,训练结束时间从7点延长到8点半。这个是对于准备参赛的篮球手而言。作为领队教练,三井寿要研究对手、整理资料,已经连续半个月看录像看到午夜。他的笔记写写画画,400页的本子看着像600页。里面画多字少,大部分是排兵布阵概略图。
      美奈随手翻翻,看了眼等表扬的三井,揶揄道:“你这笔字儿不怎么样啊,将来有人问你要签名,你好意思给人签吗?”
      三井扭过身去,靠着沙发懒洋洋看着美奈,眯起眼睛笑说:“我专门练过签名,找名师设计的。我给你签一个?”
      美奈将笔记本还给三井,“等你赢了比赛,变成著名教练,再给我签吧?”
      “现在签,”三井进书房拿了个小盒子,很快出来,在盒子上签上他的艺术签,需要想象力才能猜出写得是啥的那种,“等那时候,就得你主动找我,还要看我心情。”
      盒子只有半个巴掌大,美奈纠结要不要收下。一看就是首饰,她和三井的关系,收贵重礼物不太好。
      三井举着盒子坐在她对面,没劝她收,看着她笑嘻嘻的说:“去津市吗?那边风光不错。”
      “津市啊,是不错,但是,”美奈做出思索状挤兑:“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又没用公款请你,我济的什么私?”三井手开始酸,晃晃盒子,“你还要我举多久?”
      美奈接过盒子,将内瓤取出来放在茶几上,仔细看写满盒子背面的许许多多的横线,“签名我收了,里面的东西就算了。”
      茶几上躺着一对蓝钻耳钉,50分,着实不便宜。三井寿不知道美奈是不是欲擒故纵,要再送一遍,面子上挂不住,干脆不提这个,“去看我的球队比赛,你跟我看了这么久的录像,看现场试试,特过瘾。”
      美奈有点意外,她真没想收但她以为三井会再哄哄她。以她的理解,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特别是送贵重礼物的时候,脸皮总是比较厚,还会带着点炫耀或者施舍的架势,讨厌得很。
      她都想到再次拒绝要说些什么,三井那边直接没了下文。意料落空竟让她开心起来,笑说也好,就去看看三井的手段。
      伊梨睡下之后,久佳回家之前,空档属于铁男一个人。
      生活琐事灌满每天每一分钟,到这个空档,铁男通常累得只想放空自己,去公寓步梯间吸支烟,在夜色中远眺。可目光所及也只有对面楼的灯光,不知道那些灯光里的人,有没有同样吸着烟放空自己的。
      决定结婚那一刻,他在巨大的欣喜之外看见了平淡、看见了温馨,甚至看见他和久佳两鬓染霜颤巍巍地互相扶持着散步。他幼年失恃、少年时代潦草、青春只求畅快,越发给他心里的家庭生活涂满浪漫色彩。
      达不到的彼岸最美,可当真实地投入日日重复的生活,他才知道安稳当中的繁杂无聊,远比他能想象的更磨人。
      他刚才随手翻开那本《八口小锅》,刚好读到一段话:
      “摩托车在高速路的泊油路面上左右摇晃,全速前进,眼中那条白色中央线像心电图的曲线般弯弯扭扭一路延伸,在我心中勾起莫名的寂寥。海天连为一线的情景,就像在遥远的海面上关闭了一间密室。不知何时,海水的腥味消失了。汹涌的涛声和引擎的轰鸣声也从耳边消失。在这个张力十足的无声世界里,我梦一般地狂飙。”
      没头没尾他读不出更多深意,只是想念起他的机车,手痒得坐不住,却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开。
      这个晚上他没开灯,在黑暗中独自坐在沙发上,屋子里有些轻微的杂声,时钟跳动的卡塔,每一声他的心便跟着一跳,空调运转的嗡嗡,从窗子突入进来的汽车的呜呜……等到比平常更晚一些,久佳才回家。他去门口迎她,她直接歪在他怀里。
      “你喝了多少?”铁男忍住不皱眉毛,久佳身上酒气熏人,他刚才的那些怀旧的伤感全被酒气冲没了,扶着媳妇只顾心疼。
      久佳迷迷糊糊扯着铁男的家居服后衣襟,闭着眼睛轻飘飘飘地笑:“我头晕。”
      “洗洗。”他感觉到心疼,把久佳打横抱起来,抱着怀里臭烘烘的温软进了浴室。
      久佳先趴在水池上吐了些发酸的什么,站起身说吐出来好多了,一句话未完,又趴在那里吐。
      铁男心里又疼又气,情绪复杂地拧着堵得他难受,手轻轻帮她拍背,嘴里忍不住啰嗦她:“你这是何必,喝多了你自己难受。”
      久佳反应慢了一拍才听明白铁男在说什么,她笑得挺开心,站不稳靠着他,胳膊垂下去,任由他帮她冲澡:“头一次广告主动来找我,铁,你不知道,我从前跑广告跟甲方多低声下气。”
      铁男忽然想起一个词儿,“跨越阶级”,他是在哪儿听见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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