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金屏（重生）》唐宋大王

55、隐秘

　　旋沙眼地底的房屋古朴，看起来像是历经了几个朝代的古物了。

　　这里不可能有人。

　　此珠亮起，大概率是因为受到了她手中这颗夜明珠的召唤。

　　此所谓子珠。晏婉心下已经明了。不再逗留，绕过楠木床，直接向后面走去。

　　刚才二珠大亮，照耀下，她已看到了楠木床后面的墙壁有微隙。

　　没理会闻渊的垂眸深思，晏婉直接掠过他而行。

　　闻渊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跟上了。

　　墙壁微隙果然有一处暗门，旋转出一条视野开阔的道路。

　　两人沿路往前，一路无言。

　　视野越来越开阔，地下逐渐透出自然光亮。这条道路的尽处，是一座干涸的水池。

　　地下水声在这里更加明显，四周泛起潮湿的气息。风向越发鲜明。

　　他们没有找错。
　　晏婉收起夜明珠，仅凭肉眼就能分辨出，地上沙砾层变得薄了起来，墙壁也不再被沙砾遮蔽。

　　顺着水池方向走，应该就是出口。

　　晏婉心中雀跃起来，微松口气。

　　与之相反，闻渊额角留下一丝冷汗，步履愈发沉缓。

　　潮湿气来袭，那口药酒早已被湿气冲散。他下意识地扶了下墙壁。

　　突然之间光景变换，这墙壁竟然移动起来，纷纷沉降。

　　待四面墙壁皆沉入地底后，四周顿时亮如白昼，视线不再受黑暗阻隔，周遭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这水池不过是偌大野泉的一部分。

　　向前望去，入眼的是一片倾斜向上的青石板路。侧耳倾听，依稀已能听到地面上传来的细微声响。

　　这便是最终的出口了。

　　逃脱在望，然而晏婉却没了刚才的雀跃兴致。

　　要出去，就势必要踏上这条青石板路，穿过这片野泉。

　　两人无言而行，默默。这沉默比刚才的寂静更加震耳欲聋。

　　顺着斜坡越往上走，空气越沉默，越显得脚步声声刺耳。

　　这刺耳的声音惹得晏婉心躁，升起诸多尴尬之感，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些，眼观鼻鼻观心。

　　生怕四周建筑一不小心入了眼。

　　什么建筑？晏婉陌生又熟悉的建筑。

　　这条青石板路，这片野泉，全部被石像塞满，萦绕环抱。

　　石像独具特色，均为两两成双的小人。细胳膊细腿，不着寸缕，器貌清晰。有的观音坐莲，有的龙腾宛转。

　　也有一些风格粗犷的，宽肩阔背，将女像吞罩身下，脸上神情似痛苦不已，欢愉扭曲。

　　这些石像风格迥异，式态多样，却都在展示同一个主题，动作一览无余。

　　石像四面环绕，一男一女行走其中，本就尴尬。但最尴尬的不止于此。

　　晏婉如此不想抬头的原因，是因为，这些石像她先前就见过，并且也是和闻渊一起。

　　思绪漫开。那时是她刚刚于公主府收纳了王奇谋做谋士，闻渊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拉了她就走。

　　绸带飘逸，大步如星。

　　晏婉本不想跟他走，但瞧他一副朔风凛冽的深沉模样，一时心中好奇，迈了脚跟上。

　　直走到府中温泉入口，闻渊才停下脚，肃面屏退了左右。

　　晏婉不明所以，一路跟着他下到深处，才知道，公主府的温泉下，竟还别有洞天。

　　温泉最底一层，有一座隐蔽的地下野泉。

　　晏婉一进去就涨红了脸，拿批帛挡住眼睛。

　　闻渊环视一周，视线幽幽落到了她的身上，负起手，目视前方。

　　喉骨下，衣领若隐若现处，也有一丝淡淡粉色。

　　这偌大的地下野泉里，竟全是这种奔放的石像。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晏婉转过身，恼怒。

　　然而转过身之后，正面贴脸的也是一座交合石像。女像以批帛绕在男像颈上，仰头将他拉向自己胸端顶红。男像脖颈突起的经脉狰狞可见。

　　吓得晏婉倒抽口气，脸蛋霎时圆圆鼓鼓，再度捂了脸转身。可是无论转到哪里，都是让人恨不得直戳双目的小人。

　　气得她跺脚，只得怒目看向闻渊。

　　看向他，反而成了视线最安全的去处。

　　批帛在晏婉慌乱转身中飘荡起，拂过闻渊颈间，像狼毫舔过纸笺一般，舔过了二人之间，空气都突然幽昧起来。

　　晏婉将批帛一把扯过，按在胸口，不让它胡乱飘拂。

　　闻渊视线不自觉随之游到了晏婉胸口。

　　“你闭上眼！”晏婉低低恼一句，却是不敢再随意转开身子。那些石像小人更可怕。

　　闻渊以手抵唇，垂下视线，道一句：“府上隐秘之处甚多。”

　　“带你来此，不过是为提醒。”

　　闻渊看过来，正肃道：“有些东西，只一家人看得。”淡淡的音咬在‘一家人’上面。

　　晏婉至今不知他那天是抽了什么疯。

　　但今天，置身在一模一样的石像中，很难不想起那日的情形。

　　远在千里外的赤力为何会有这样一座被黄沙掩埋的野泉，并且还和自己公主府的一模一样。

　　这些疑惑当然盘旋于晏婉心中，只不过眼下她更多的是被纷乱的思绪侵扰。

　　晏婉偷偷瞄一眼闻渊，只见他淡然看着这些石像，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晏婉松一口气。最好就是当作全忘了。

　　然而还不待她将紧绷的肩头卸下去，忽听得闻渊悠悠道：“赤力娘子不必担心。”

　　勾起一丝唇角，若有若无道：“一家人才看得，我蒙上眼睛就是。”声音谑冷。

　　解开最后一条束发绸缎，蒙上了眼。

　　黑发全然倾泻下来，连他的脸庞也遮住了。

　　晏婉更看不清他神色了。瞧了他片刻，终究什么话没说，继续向前。

　　青石板路重归寂静。

　　可是越寂静，身旁人的存在反而越凸显。

　　晏婉只得加快了脚步，无声向前。

　　外面的嘈杂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了进来。

　　又向前行一段，终于能够听到有人在地面上喊：“使者大人，您在吗？”

　　是赤力新任首领沃舒戈派出来寻找使者的人。

　　洞口明亮，一个身影出现，探进头来，随后大喊一声：“大人！”

　　旋风似的束身坠跃进来，提起闻渊就旋身而上。

　　来人没看到晏婉似的，无情撇下了她。

　　不过晏婉伸出的手也没有落空。

　　救援人群跟着那身影一股脑儿地涌进了洞口，七手八手地，将晏婉也拉了上去。

　　周饶死死收束住闻渊的手臂。

　　“大人。”周饶严肃一声，颇有些担忧意味。闻渊这只手臂并不能受力。

　　闻渊瞥一眼洞口，冷淡道：“我不会出手。”

　　周饶点点头：“他们会救她的。”匆匆撂下一句，不由分说将闻渊送至马车。

　　看闻渊脸色便知，他腿疾犯了，且已拖忍了许久。

　　晏婉在忙忙攘攘的人群中立定时，闻渊马车的华丽珠帘已经放下了。

　　赤力接伴使勒正，观此情景，一瞬间犹疑，看看晏婉，又回头看看大盛来人这边，问一句：“她怎么办？”

　　“要一起带上吗？”搞不清楚晏婉是不是和大盛使者一起的。

　　马车上的珠帘卷都没卷一下，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来道：“不必理她。”

　　带着几分不耐，吩咐驾马。

　　勒正领了命，用赤力语叽里咕噜交代几句，浩浩荡荡的队伍便离开了。

　　晏婉看到，随护在闻渊马车旁的小孩回头看了她一眼。

　　晏婉拍拍身上风沙，无所谓地掉头。

　　驼铃声响，一南一北各有一队骆驼过来了。

　　南边来的是王奇谋。

　　见到晏婉后，他嚯一声跳下了骆驼。不过没有立刻迎上来，而是眯起眼睛瞧向北边来的驼队，环起手臂乐道：“二王子好生气派。”

　　北面来的骆驼，是赤力二王子派出的，上面扬着二王子的旗帜。

　　为首的接待女使屈膝行礼道：“娘子受苦了。”

　　晏婉瞧着这飘扬的旗帜，有些忧心。

　　王奇谋琢磨片刻，笑眯眯道：“要不，咱们还是试试二王子这边？”

　　乐音跟着商队躲开了黄沙暴，醒来后第一时间跑去寻求了王奇谋和康姝的帮助。

　　所以此刻王奇谋已然知道了，大盛派来和谈的使者是闻渊。

　　看晏婉的神色便知，此次商谈定然没有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晏婉不宜出面，多半就需要他出马了。王奇谋摇头叹息，当年他以扰乱会审的罪名被押入刑狱，虽是老老实实服够了刑才出来，可是依然不愿与闻渊多打交道。

　　无他，只因小神仙之死，闻渊怕是已猜到了究竟。王奇谋可不想主动送上门去让他查个更彻底。

　　因此王奇谋提议绕开闻渊，改从二王子那里入手打开商路。

　　不过晏婉很快给出了回答：“不可。”

　　王奇谋叹口气：“也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本来就没报几分希望，打起精神道：“看来还得我出面哪。”

　　见晏婉颇有些心思沉沉，王奇谋靠在骆驼上歪歪头，笑眯眯宽慰她道：“放心，前驸马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称呼果然令晏婉从沉思中回过神，皱起眉剜他一眼。

　　王奇谋赶在晏婉开口斥他前，双手一举，一副无赖模样道：“我投降。”眨眨眼，嘿嘿笑一声。

　　让人没法子有脾气。

　　“大人，这女子是谁？”周饶将此情景尽收眼底，看了晏婉一眼，蹙眉问道。他总觉得此人在哪里见过。

　　闻渊阖眼倚靠在车壁，薄汗涔涔，周饶带来的方大夫正与他针灸双腿。

　　听得问声，半晌，抿唇一句：“……没谁。”语冷。周饶知道，这是不许他再问了。

　　但是奇怪得很，周饶向后又看一眼，忍不住多一句：“既‘没谁’，那怎么连赤力二王子的驼队都出动了？”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谁’的样子。

　　闻渊猛地睁开了眼。

　　很快，又缓缓闭上。

　　“不必理。”

　　天幕沉沉，笼罩四野。闻渊的沉沉话语和黄昏一同被吞没在了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