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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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来人，晏婉一瞬间愣怔了下。
出使赤力的，竟是闻渊。
眼前人缓缓进了房间，屈腿坐下，修竹指节微微抚上膝盖，沏了杯茶。
人比一年前瘦削了，眼神也更凌厉了。
晏婉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逝去的时间突然被追回了一个角，于是不得不被迫翻出些老黄历。
“怎么，没料到？”闻渊端起茶杯，打断她的愣怔。
视线陡然射过来，晏婉第一时间竟想避开。
但她很快稳住，在走和留之间只纠结一瞬，迎上视线，露出笑容道：“许久未见。”
“竟不知是大人出使赤力。”
晏婉重新坐下，也倒了杯茶，自然道：“一路奔波，定然辛苦了。”
举杯笑笑，大方道：“今日盛宴，是为大人接风叙旧。”
晏婉心态调整得很快，不管怎么样，她是来谈生意的，无论成与不成，断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况且，往事早已随风而逝。她如此，他亦如此。
挥散了那点不自在，晏婉尽量坐得稳当些。
“叙旧？”晏婉客气得体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同样客气的回应。
闻渊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很好笑似的，垂下眸轻轻嗤了一声。
这声嗤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显得尤其清晰。
晏婉看他一眼，放下了茶杯。
闻渊瞧她，嘴角挂着浅笑，眉目清朗好看。
“好啊。”他带着笑意应下。
抬眉，施施然问一句：“不知赤力娘子想叙的，是什么旧？”咬字在虚实间，仿佛别有深意，又仿佛十分自然和气。
晏婉未答话，瞧他半晌，不动声色地深了口气。
她不是看不出，他那副好皮囊下面藏的全是冷离的皮笑肉不笑。
压下被挑起的不悦，晏婉冷静看了他一会儿。
闻渊睫毛忽而一闪，冷笑着撇开了。
晏婉叹口气。很快判断出，今日生意是谈不成了。
她果断摇了摇铃。
三位异族美女踏着铃声袅袅娜娜进了房间。
晏婉道：“是我糊涂，赤力娘子与大人，本就无旧可叙。”
起身，“通商之事，日后会遣故交与大人另行商议。”
安排三位美女入座，体面道：“今日我便不打扰了。”晏婉准备离开，“大人慢用。”
自美女入房，闻渊眉目便多了分莫测难辨。
指节轻点着桌面，似乎在饶有兴致的打量。
闻渊端起茶杯，扫一眼，挂上浅笑，举杯遥祝。
三位美女亦举杯，笑靥如花地挪身过来，身上铃铛清脆作响。
闻渊宽袖半遮，一饮而尽，铃铛声响也在此时猛然滞涩，停住了，美女伸过来敬酒续茶的手臂也僵了回去。
闻渊饮茶毕，放下茶杯，眉目含笑。
三位异域美女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倒抽口气，纷纷放下了酒壶。
回头叽叽咕咕不知对晏婉说了些什么，促着铃响避之不及地离开了。
晏婉并不十分精通赤力语，没太听懂她们说得是什么。但眼见美人们变了脸色，一个个留不住，不由地看过来一眼，愤愤咬了下唇。
闻渊眉尖微微一挑，自在啜一口茶。
晏婉没有落座，仍旧起身，去意已决。
闻渊垂眸，悠然搁下茶杯。
待晏婉行至身旁时，指尖在杯沿打了个转，开口截住了她。
“你惹得赤力部族贪心不足大开口，留下烂摊子就想走？”如她所愿地，提及了商路正题。
眼帘抬起，侧眸，嘴角一丝笑。眼神却是冷锐的。
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打了个颤。
晏婉见此，停下了脚。胸口一个起伏后，转头，望向他道：“什么叫我留下‘烂摊子’？”
显而易见，闻渊这话挑起了她的愠火。
晏婉拧起眉，语气颇为冷硬地回道：“七十二行，商为桥梁。”
“大人在朝为官，理应知道，赤力与大盛的矛盾根源，在于他们地势先天不足。”
“地势不足，便物资匮乏，因而这才需要抢占自然资源更为丰富的大盛中原区。”
“若这条通商路线能够打通，两国之间建立贸易往来，不仅解决了他们的物资之困，也可从根源上缓解两国矛盾，促成良性循环。”
“假以时日，定可助两国百姓都摆脱穷困。”
“无论千秋还是眼前，放眼望去，此事百利无害。”
“可到了大人嘴里，如何就成了‘烂摊子’？”晏婉冷冷质问回去，虽愠却不失条理。
闻渊静静听完，看着她，未言一语。
待晏婉停下，视线直望过来，见她脸蛋浮上一层因愠恼而起的薄红，这才淡下眉，开口道：“话虽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赤力发起战争之际，大盛却表示可以为他们通衢开商，提供丰厚物资。”
“此事若成，会让赤力怎么想？”
“我们开通商路的目的，是想助成两国之好；可站在赤力的角度去看，他们未必会认为如此。”
闻渊对赤力部族了解得十分透彻。赤力人仗着体型武力优势，向来眼高于顶，是个骨子里极为骄横自负的部落。
每个民族都有每个民族的劣根性，赤力也不例外。闻渊闭上眼，站在一个赤力人的角度去思考。
“此时通商路，定会让赤力认为，大盛甘愿成为其附庸，因而才双手奉上物资，以求和平。”
无论主观出发点如何，客观后果都是助它国之威，遗患无穷。
侧眉，秉公道：“大国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此事背后关乎的，是国与国之话语权、主动权的纷争。
“交锋既起，必争高低，如此往来，不日大盛将疲于周旋，日趋穷尽。”清音缓缓，落地清晰，甚有条理。
晏婉抿下唇，这顾虑相当切合时弊，可对此她也不是没有她的看法与考量。
这一年来往来于赤力大盛间，晏婉对两国民间细微处知之甚深。
因此笃定道：“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开辟一条通商路线。”走上前来，在闻渊面前铺开了舆图。
长长的舆图唰一声飒飒展开，晃得闻渊怔了一霎，再次望向她柔曼的脸庞。
记忆中松软的唇角抿出一条坚毅的线。
晏婉道：“这条通商路线，将从大盛一路横穿赤力、瓦剌，最终到达喀拉汗国。”
指给他看，“路线若成，赤力也将成为其中一环，并且只是一环。”
强调道：“到时只需定下规矩，交易货币统一为大盛银币，即可牵制各线，解决你说的那些后顾之忧。”
同时有了这条商路还能丰盈国库，减缓大盛境内积贫积弱的局面。
这一年来的历练，晏婉已不再是对世事一知半解的深闺娇小姐。侧头，与他锋芒相对。
视线猛然转射了过来，闻渊鼻端被兰香萦绕，皱起眉，淡淡撇开。
晏婉看他神思飘离，不知在想些什么，索性冷冷收了舆图，道：“罢了，这在大人眼中，左右不过是一堆‘烂摊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斜睨一眼，冷漠道：“想来大人是不会帮忙了。”收起之前那些客套得体，带好舆图，毫不客气地抬脚就走。
外面风沙声渐渐大了起来，刮得坞堡这座望楼沙沙作响。一队队骆驼在附近连成一串，驼铃声促，全是急匆匆赶来接人回城的。
金边坞千好万好，只一点不好：位于风暴多发的风沙点上。以往的四个角楼，就是这样渐渐被埋没不见了。
因此前来此处谈事、观赏、游玩的人，多半都会提前备好撤退回城的骆驼。
然而乐音大意，不仅忘了提前约好来接的骆驼，竟连自家骆驼也忘了牵绳。直到风沙起，这才慌慌张张来报，说骆驼不见了。
晏婉虽无骆驼，却也坚持要走。她先遣乐音去隔壁商队问问情况，毅然打开了房门。
闻渊漠然不动。
待到晏婉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闻渊忽然道一句：“不是成亲了吗？”
正题结束，随意拈了个话题。倒上茶，漫声道：“他为何不来。”
晏婉脚步一顿，看他一眼。
闻渊放下杯子，淡眼瞧她，一派端然自若。
随后看向窗外风沙漫天，赶来接人的，没有一处是往这里来的。
悠悠啜一口。
晏婉还未平复的愠潮陡然又起。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索性也挂起浅笑，道：“自然是体恤他不易，担心他安危。”
眉眼弯弯，余音袅袅：“所以，不必来接。”
想看她的笑话，绝无可能。
桌上修长的指节握紧茶杯，摩挲了下，放开。闻渊点点头，搁了杯，笑道：“这倒是。”
起身，直接款步越过她身侧，撑起门帘，请道：“赤力娘子，请便。”
儒雅让开了道路，不管外面急风呼啸黄沙漫天。
晏婉原以为，这次和以往一样，只是来了大风沙。
直到出了房门，来到围中，才发现这次来的不止是风沙，而是百年一遇的黄沙暴。
若风沙来了，待在屋内比在屋外安全；可若是黄沙暴，情形则恰恰相反。
黄沙暴携风裹浪，搅乱的并非地上，而是地下。它有着巨大的旋沙眼，潜藏地底，肉眼不及，所到之处，流沙潜动，会裹挟着地面一起极速沉降，可使平原成谷，高楼深掩。
黄沙暴来时，人若在屋内被困住，可谓极危。
晏婉去寻乐音，还未出坞堡的升平围。看到这种情况，暗道一声不好。
金边坞转瞬人去堡空，乐音被风沙刮起的树枝撞晕了过去，被商队一股脑儿救走了。
晏婉看到后，微松一口气，加快脚步，意识到自己也必须赶快出去。
旋沙眼中，地貌随时变化，很容易迷路找不到出处。她还在旋沙眼中，商队不可能冒险折返回来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黄沙漫天，天幕沉沉，金边坞仿佛只剩了一隙。
晏婉扎起裙摆，步履匆匆，终于赶在这一隙消失前，将身从中探出，舒了口气。
连忙离开此处。又微顿下脚，回头看了一眼。
依稀能看到坞堡里门帘紧闭，方才的房中，并未有其他人出来。
晏婉转回了头，没有犹豫。
以他的身手，金边坞这一隙，恐怕点染间就能逃出。
反而她才是那个需要费许多功夫的人。
不管别的，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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