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金屏（重生）》唐宋大王

47、海上来

　　翌日，归政大典。

　　若非寿宴被打断，归政之礼早该完成了。因此贵女案一落地，昭慈皇太后便重新将此事提了上来。

　　闻渊顶着眉间疲色穿好官服，忽见一狱卒急急来报：“大人，不好了。”

　　“贵女案凶手小神仙，死在重刑狱中了。”惶惶吓出一头的汗。

　　“什么？”伸袖的手一顿，很快稳稳穿了过去，“边走边说。”

　　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影响今日大典。

　　小神仙在重刑狱，戒备森严，如何能身中奇毒而死？

　　闻渊听完狱卒的汇报，心中起疑。脚步不由得一顿，忽然问到：“当时王奇谋在何处？”

　　狱卒一愣，道：“在重刑狱牢房另一头。”

　　“不对。”闻渊略一沉思，沉下了面庞。

　　王奇谋转入重刑狱，是他昨日下的令。

　　可他为什么会下这个命令？闻渊猛地停住身。

　　“大人，时辰快到了。”一旁迎路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催促道。

　　闻渊扯了下唇角，脸色却一下白了起来。

　　金銮殿中，百官林立。

　　繁缛的礼节过后，昭慈皇太后拿出玉玺，点撒圣水三遍，置于黄龙盘中，命内侍传与太昭帝。

　　太昭帝独坐圣殿之上，圣殿后方昔日垂帘听政处，如今也已清理妥当，放上了太昭帝的御制索扇，成为了独属于他的私人领地。

　　太昭帝于龙椅接了玉玺，昭慈皇太后展开华贵袖摆，齐头跪拜。百官纷纷同跪，高呼“万岁”。

　　归政典礼正式完成，殿中一派和乐颂声。趁着喜庆气儿，晏婉主动请缨去皇陵亲传喜信。

　　太昭帝想到镇国公如今人在狱中，却主动放权，自请革除京职，不日还将戴罪回饶州圈地休养，永不入京。

　　一时心中不忍，便允了这看似有些出格的请求。晏婉松一口气，谢恩。

　　昭慈皇太后低调退位，赏乐片刻后，便欲摆驾回永乐宫，打算将无上尊荣都留与太昭帝一人独享。

　　正在这时，殿门外忽然响起震天动地的车马隆隆声。

　　刚刚起立的许多大臣，忽然再次撩袍跪下，不过这次却是对着殿门方向。

　　只跪，不言。这番景象衬着震天动地的隆隆声，显得尤为诡异。

　　殿中气氛一时诡谲起来。昭慈皇太后眼皮一跳，扶住内侍的手，稳下了脚步，看向殿门。

　　其他人亦惶惑看了过去。

　　闻渊视线穿越黑压压人头，落在晏婉脸上。

　　只见她垂着眼皮，小步退向偏门，面容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有意提前避开。

　　闻渊冷下眼，又扯了下唇角。她果然一直在盘算。

　　隆隆声骤停，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明黄的身影进了大殿。跪着的众人跪得更恭敬了。

　　“……静，静安帝？”待明黄身影立定，不知谁喃喃一声，寂静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檀阁老拄着拐，于百官中颤颤站了出来。

　　白须飘荡，巍巍而立，他忽然将拐杖重重捶地，浊音高一声：“老臣，恭迎静安帝归来——”

　　松了拐杖，重重顿首。

　　这便是檀羡要发动的政变。

　　晏婉离开大殿，冷冷看了最后一眼。

　　她和闻渊的婚事换走了镇国公的渤海海事权，大婚后闻渊又一心要去杭城海域。

　　结合前世静安帝突然归来夺权的事实，晏婉不难猜到，帝应当是从海上来。

　　她令王奇谋一直秘密探查此事。海上花自海上来。便是最终的查探结果。檀羡是此事主谋。

　　静安帝已归来，晏婉怎能不赶快催父亲放权？安静待在狱中，正好能避开此次改变了镇国公府命运的政变。

　　不管闻渊参与了多少，他都是檀阁老安插过来的人。因此晏婉一直不敢冒然露出什么。毕竟他们的背后，是另一位皇上。

　　不过，如今万事都已安排好，她再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看着广袤无际的皇陵，晏婉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闻渊也在笑，却是冷冷的。他眼睁睁看着晏婉一身轻松地退出了大殿。

　　她有没有想过，一场政变，卷进去的人多半九死一生。

　　他还在殿中。

　　垂眸扯出一丝讥诮。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

　　殿中发生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屏障，急速地离他而去。

　　直到有个人在檀阁老的传唤下匍匐进了大殿。闻渊苍白的面上才重新浮上一层血色。

　　竟然是罗姨。

　　闻渊不可置信，看向檀羡。檀羡并未理会。自昨日那遭后，他已不打算让闻渊参与此事。

　　“寻回右上皇，此人功不可没。”檀羡拱手道。

　　若非利用了她背后的宗社势力。海域阔大，危机四伏，恐怕不会这么快就能将静安帝安然迎回。

　　当初罗姨之所以敢擅自传信让屈花萤来京都代替拜堂成亲，就是因为得到了檀阁老的支持。

　　罗姨和屈花萤，看似并无交集，其实都是拜那教的教徒。

　　欲发动政变，足够的势力必不可少。檀羡逼迫闻渊降妻为妾，原因之一便在于，他答应了屈花萤，抬她做闻渊正妻，以此换她交出一支拜那教。

　　不然，如何能在太昭帝风光亲政的今日，硬生生给静安帝赚回一个“右上皇”的地位呢？

　　马上就要两皇相争了，拜那教还有得可用。

　　檀羡这才答应了罗姨的请求，引荐她。

　　檀羡的请功之言落到了地上。太昭帝和右上皇谁也没开口。

　　若太昭帝开口，便是给抢他帝位之人封功，他自然沉面不言。

　　若右上皇开口，便会立刻证明他有僭越篡位之心。因他眼下只是被尊为“右上皇”的兄长，并无实际皇权。

　　一时静默。闻渊忍不住呵笑一声。

　　他上前一步，眸中凝寒，直接开口道：“阁老定是认错了。”

　　“此奴乃是罗伊云，臣府上一叛徒耳。”

　　“竟弄虚作假到天家面前，令圣人见笑了。”分别向两皇缓缓行了礼，直起身，冷冷道：“拖出去，打死。”

　　闻渊所言重新维系了殿中岌岌可危的平静。两皇都有了台阶下，羽林卫立刻有眼色道：“还不动手！”

　　罗姨得意的神情陡然变化，檀阁老叹一声，撇开了眼。

　　还不至于为一个奴婢而失大。

　　罗姨见状，连连高喊：“天子救我！”扑倒在地，爬向殿中央。

　　闻渊不为所动。罗姨涌起悲凉愤恨，不愿相信般盯了他许久。

　　冷酷面庞令她心凉，她撇开了头，抬起猩红的眼睛道：“天子，真天子！”转向了静安帝，殷切希望静安帝看在她出了力的份上，能出言救她。

　　可她在这个节骨眼提到真天子，太昭帝一党早已暗暗握紧了刀剑，静安帝自然是闭口不应的。

　　罗姨哭喊：“是他！是他害得老奴！老奴冤深似海……”被侍卫捂住嘴，拖下去行刑了。

　　哭喊声似乎化成了一头猛兽，向闻渊挥抓灭顶而来。

　　此事了却后，他身形一晃，面上血色急速退去，向后仰倒而去。

　　……

　　不日，民间喜气洋洋起来。

　　人人口口相传，当年深入敌腹，以命博来大盛安宁的静安帝归来了。太昭帝特尊兄长为右上皇，兄恭弟友，共治天下，实乃盛世和睦之象。

　　闻渊握拳抵唇，掩下一声咳，卷下了珠帘。看来，檀阁老连政变舆论都已提前埋好了线。

　　“大人，该服药了。”隋风提醒。

　　“无妨。”闻渊换了官服，道：“去阁老府。”

　　然而扑了个空。檀羡去了右上宫。

　　“圣上，筹谋至此，实为不易。”檀阁老劝向静安帝道：“镇国公，绝不可放。”白须凛凛，丝毫不让。

　　静安帝犹豫。“他毕竟是孤的亲叔叔……”

　　“圣上！”檀阁老厉声打断，抬眸，看向他的眼睛里不掩讥冷责难：难道太昭帝就不是你的亲弟弟了吗？

　　“事情既已做了，便不可妇人之仁。”

　　静安帝只好点点头，“可是，孤如今的处境，实难越过太昭帝下令。”

　　“圣上不必担心，只要拟旨即可，老臣自有法子。”拿出一卷圣旨。

　　静安帝犹疑片刻，落了笔。

　　闻渊在阁老府没见到檀羡，便寻到了宫中。

　　狭长御道里，二人照上了面。

　　“身体还没好全，又来此处作甚？”檀羡见他脸上尚有病态，出言斥道。

　　闻渊抿唇，谡谡立于青苔墙壁旁侧，风来，绸衣随风荡起，消瘦的身形更显鹤立。

　　闻渊抬眸，看向檀羡道：“不放心。”

　　檀羡哼一声，甩袖：“你倒是坦诚。”

　　很明显，他是在不放心他接下来的举动。

　　闻渊垂了下眸，道：“不用阁老费心。”

　　抬起眼，“我和离。”

　　檀羡闻此，忍不住再次厉色起来：“让你降妻为妾，不是让你放她和离！”本来口硬心软缓和了的态度，又成了一阵怒气攻心，恨铁不成钢。

　　“为何？”闻渊平静问道：“我不明白。”摇摇头，发端束带纷飞。

　　要他降妻为妾，又不许他放妻和离。

　　即便他与镇国公有难解的深仇，也不至于恨一个小姑娘到这种地步。

　　所以，为何？

　　闻渊知道他不会得到回答，轻牵了下唇角，拱手告辞。

　　他已心中有数。

　　“慢着。”檀阁老见他神色清癯，叹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瓶。

　　递一粒与他，“太清丸，比太医署那些庸药管用。”依旧没什么好脾气。

　　闻渊只低眉瞧着，不动。

　　檀羡索性直接抓起他的手掌，放上道：“身体好了，再来与我作对。”就这副病样子，还想操谁的心？

　　“我等着。”见他服下，檀阁老哼一句，甩袖而去。

　　拐角处，奇安领命出现。

　　“送到哪里？”平平静静地问道。

　　浊音沉吟片刻，叹道：“府门口。”

　　奇安看一眼肩旁苍白又灼红的面庞，垂下眸，应道：“是。”

　　屈花萤一袭大红嫁衣，紧张地等在御史府里。

　　她盛装打扮，坐于闻渊床上，被褥都熏上了细细的香。

　　屈花萤轻轻抚过，按耐住心中激动，将洁白的元帕郑重铺于床上。

　　奇安将闻渊送到御史府门前，抬头看一眼门匾，没什么表情地，将他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