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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50 ...

  •   自沈逾晟离开家中后,程雅茹整日提心吊胆,良心惴惴不安,感冒也迟迟不见好转。
      犹记得沈逾晟那番“福禄不够身体就会出毛病,甚至福尽人亡”的话,程雅茹终于有所动静,在十二月中旬时,去医院看望了蒋雯。

      蒋雯在等待心脏移植的一个月里,经历至少五次心脑综合征大抢救。
      每一次猝死都是医护团队用徒手心肺复苏、电除颤和药物辅助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上月蒋今澈与蒋叔叔的工资结清,次日徐阿姨拿着银行卡去交医疗费,却被告知蒋雯所有的费用都已经结清。
      进入病房,发现蒋雯床头多了一束花,底下还摆着一张银行卡及其密码,去银行一查,发现有三百万。

      徐阿姨以为这些都是尹煜柃留下的。
      得知这事时,尹煜柃知道这大概是沈逾晟从中牵线搭桥的,于是只装傻糊弄过去,叫徐阿姨收下。

      除去对蒋家人的补偿外,程雅茹又给医院捐了钱。
      给医院捐钱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做慈善,可其余的行为呢?假使是做慈善,那为什么偏偏会是蒋家而不是别人呢?

      这几年来互联网发展迅速,所谓坏事传千里,程雅茹去医院的监控被沈逾晟调出,并派人流传出去。
      此事在网上迅速发酵,引起巨大争议,一发不可收拾。

      蒋雯先前在老家看病的康宁医院刘院长很快便被曝光出来。
      没想到看似正人君子的刘院长却劣迹斑斑,早年为名利身份地位做过许多不堪入目的行为。

      有位匿名网友在网上发布了刘院长的罪证,帖子中洋洋洒洒列举了十几条例证。
      其一,刘院长利用职务之便将无说成有,给未患肿瘤的患者开出化疗单,被蒙在鼓里的患者受骗后去做价格高昂的手术。
      刘院长将病患的生命当做儿戏,无论手术成功失败与否,钱都会进入他的口袋。

      在患者身上索取完金钱后,刘院长便把目光投向了刚出社会的实习生身上,为达到目的,利用实习生没有防备心的特点,骗取保研资格。
      而爆料的人便是当年的实习生之一。

      刘院长爱钱不爱色,靠着脏事一步步越爬越高,违背一名医生的责任,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令人发指。
      网上的匿名帖子越来越火,人人恨不得对刘院长这个人间恶魔杀之而后快。

      康宁医院在这场风波之中难以脱身,迫于舆论压力,院内成立小组,开展对刘院长的深度调查,还老百姓们一个真相。
      两周后,经仔细检查,康宁医院证实刘院长为敛财不惜拿患者生命当儿戏的行为,不仅违背人伦,还严重违反法律法规。

      刘院长自知年轻时犯下不少错,人到中年救死扶伤,然而再想弥补已无计可施,最终脱下白色大褂,换上囚服,本该救死扶伤的手锁上镣铐。

      除此之外,对于沈德珩妻子程雅茹前去城北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探望的行为,他向警方坦白称心脏移植手术插队一事他的确从中进行过干涉。
      他本已决定改过自新,可当初沈德珩以势压人,甚至对他进行过人身威胁,无奈之下只能从中作梗……

      蒋雯心脏移植一事水落石出后,好消息接踵而至。
      十二月末,蒋雯幸运地等到系统为她分配的合适心脏。城北心血管病医院副院长、全国知名专家教授以及主治医师前往取回心脏,开启生命接力。

      下午三点,返程的飞机落地城北机场。
      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女孩安静平躺在手术台上,头发被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身蓝色手术服衬得她格外瘦弱。

      灯光稍许刺眼,蒋雯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眼皮微微颤动。
      她一面担心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父母,一面又充满对未来的期盼。

      戴好口罩,打麻药之前,注意到蒋雯的紧张,胡医生靠近些说道:“叔叔给你推荐一个秘密基地。”
      蒋雯缓缓睁开眼,看着医生,“什么?”

      “医院外头过两条马路有片绿地公园,叔叔经常在那里晨跑。”胡医生眼角弯起,“先好好睡一觉,有一个充足的睡眠,醒来以后就可以和叔叔一起去跑步了。”
      女孩有些激动,“真的吗?”
      “当然,相信叔叔。”

      蒋家人等待在手术室外,心中总悬着块石头,总感到不踏实。
      尹煜柃搀扶着徐阿姨坐下,安抚似的轻拍手背,“阿姨,您相信医生的技术,他们都是请来的杏楪最好的医生,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手术开始后,医生间配合娴熟默契,对供体心脏进行修整,小心移送至蒋雯心包腔内,精确对位后,迅速开始血管吻合等工作。
      供心植入后的一个半小时,心外、麻醉、体外循环团队在手术台边坚守,随时待命。

      时间分秒流逝,三小时后,供心缓慢而有序地开始搏动,一颗年轻强壮的心脏成功承载着两个人的梦想,坚强有力地跳动。
      随着胡医生最后一针缝合结束,“手术中”的灯牌熄灭,宣告手术成功。

      尹煜柃从医院赶回来时已是晚上十一点,是沈逾晟给她开的门。
      没有惊讶于他竟不在房间内写作业,没有功夫想太多,尹煜柃第一时间便是激动地跳起来,然后勾着少年的脖子,抱住他。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下意识俯身,配合着她的身高,顺从地弯下脖子。
      他能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悦,因为她还在不停上下蹦跶,蹭着他的身体。

      宅邸里的人大概都去睡了,沈逾晟便没再开灯。
      玄关处一片昏暗,一起并肩作战的两人在漆黑的夜里拥抱着,对方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清晰、有力。

      她和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她是因为兴奋,是因为长时间积攒的压力在得到释放后而感到放松愉悦——但他不是。
      少年缓缓将手抬起,搭在她的腰间,指腹不自觉地用力。

      轻轻掐着她的腰,视线低垂,最终落在她身后那块实木地板上。
      冷白月光雕刻出木窗轮廓,描摹一圈,呼吸反倒变得愈发沉重。
      在这一刻,很多欲望都冲向头脑,掌心那抹实打实的温度诱导着他进行更深一步探索,教唆他在她身上留下些什么。

      沈逾晟想要推开她,让她从自己身前离开,可她着实有股魔力,令他失去所有的气力,语气也随她变得低沉了些:“是手术成功了吗?”
      女人在他肩上点点头,轻快地“嗯”了声。
      少年低笑,“是不是得夸我几句?”

      给蒋雯做手术的医生专家来自全国各地,蒋雯的病情特殊,手术有极高风险。
      医院曾对此进行过多次会议讨论,产生多种手术方案,意见不一,每种方案都将面临不同的风险,蒋雯的病情在加重,却迟迟讨论不出个最终结果。

      从前为沈志宗治疗心脏病的医生如今在外地做教授,手上带团队资历很深,有许多例心脏移植的经验。
      沈逾晟联系上时,教授积极给出治疗方案,并派团队前往协助进行手术。

      至于沈逾晟想要的口头夸奖,尹煜柃觉得这不太够意思。
      那几日她心情很好,第二天为他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是奖励给沈逾晟的,也是为了庆祝手术成功的。

      看着她愉悦的模样,沈逾晟为她感到高兴,心中却不禁苦涩起来,像是被挤了柠檬汁,由甘甜渐渐至酸苦,一点点渗透,沁在心里,酸痛酸痛的,刺激得要红了眼眶。
      手术成功是好事,她高兴在情理之中。
      可蒋雯姓蒋,是蒋今澈的妹妹。她如此高兴,他不免心生几分醋意。

      /

      术后的蒋雯积极进行康复训练,顺利度过了一个个难关,每一步都有医护人员的专业而周到的治疗和照料,不日即可出院过年。

      2018年的第一天,尹煜柃和沈逾晟一起熬夜跨年,第一个与对方说“新年快乐”。
      元旦这天,沈逾晟和齐嘉宇、李越他们在高铁站有个志愿者活动,出门前沈逾晟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交代季姨提醒她吃中饭。

      果然是上年纪了,昨天夜熬得太晚,醒来时尹煜柃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在季姨的敦促下吃完午饭后,简单收拾收拾,她便也出门了。

      处理完蒋雯的事情,紧接着就要处理第二件事。
      心脏的事有沈逾晟和他的姑父帮忙,有来有往,她想离开前帮沈逾晟一把。
      自然,这件事是和他商量过的。

      咖啡店门口悬挂着的几串小巧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尹煜柃在窗边的位置落座,将包放置身边空位,点了两杯拿铁。
      店内音乐轻缓,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淡淡的甜点香味。

      三分钟后,对面的座椅被拉开。
      注意到这一动静,尹煜柃视线从手机屏幕前抬起,落于对面的女孩,开门见山道:“你和沈德珩平时都在哪里约会?”
      李洛菲不知道她找自己来做什么,分不清是敌是友,于是只保持沉默。

      “你不是想要钱么,”尹煜柃不紧不慢地抬起咖啡杯,抿一口,接着解释:“我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回到沈德珩身边,是最容易拿捏他的机会,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你。”
      李洛菲把包丢到身边,不耐烦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凭什么信你是在帮我?”

      放下杯子,在桌面上发出一记清晰声响。
      尹煜柃沉静道:“因为我很讨厌他。沈德珩夺走的东西,本该属于我妹妹。”
      默了几秒,对面问:“……你有妹妹?”

      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尹煜柃将大衣脱下挂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准确的说,是朋友的妹妹。”

      虽然最近的新闻知道些,但对于尹煜柃的话,李洛菲仍旧将信将疑——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有个那么穷的朋友,又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个妹妹?
      李洛菲喝了口咖啡,当她是胡编乱造,“沈霖旸和你妹妹两个人同时心脏有问题,还恰恰沈霖旸抢了你妹妹的心脏,有那么凑巧的事么。”

      “——你怎么知道的。”尹煜柃意味深长的,突然这么说。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心脏?”女人步步紧逼,“你见过沈霖旸。”

      望向尹煜柃的眼神闪躲了下,李洛菲沉默吞咽,放下杯子,声音渐渐轻下来,故作镇定:“我前几天看新闻的。”

      事实上,此次新闻媒体主要报道批判刘院长的行径,警方对沈德珩仍在进行调查,并没有向外透露消息,外界也压根不知晓“心脏”一事。
      因此,尹煜柃的嘴角微扬起,很轻的笑了声,慢慢否认道:“不是哦。”

      翻出沈霖旸生日时走廊里录的那段录音,尹煜柃将手机推到李洛菲面前,“其实那天你就知道,沈德珩有儿子有妻子,而且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那又怎样。”李洛菲仍旧嘴硬,“他走几步路就喘,都病成这样了,当然要心脏移植。”

      面对她这样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女人不怒反笑。
      李洛菲自认为言之有理,占据上风,然而在尹煜柃眼里,她此刻的模样倒是极为愚蠢。
      尹煜柃眉头微挑,颇为无奈地叹息声,别有深意:“你不会不知道,沈霖旸患的其实是肝病,不到迫不得已才会需要心脏移植。”

      至此,李洛菲神色骤变,终于流露出了些慌乱。
      压着惊慌,她又喝了口咖啡。

      “沈德珩怕出现宾客嫌弃儿子病怏怏来了又走的尴尬场面,我记得当时发的请柬上有写明备注,称‘霖旸肝病未愈,愿各位多多包涵,前来参加’的字样,怕儿子胡思乱想,沈德珩反复提醒,就连签到处的人都提醒过,言外之意便是进去后不允许中途离开。”
      尹煜柃揶揄道,“洛菲年纪轻轻,眼神不好也就算了,怎么记性也比我差,连这回事都忘了呢?”

      李洛菲不知如何解释,涨红了脸。
      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尹煜柃好心好意地替她编出个理由,打趣道:“还是说,那天你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有个强烈的目的要去完成,所以才会没注意到这些。”

      尹煜柃不再说话,给女孩足够的思考空间。
      正当李洛菲鼓足勇气与她对视,唇瓣微张准备开口时,她却又抢先一步阻断。

      “如果你想说你其实在此之前就知道沈德珩有妻儿,那么你那天又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用沈霖旸和程雅茹威胁沈德珩?”
      尹煜柃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手指轻点桌面,“我不着急,所以你也别着急,想清楚再开口,不然很难自圆其说哦。”

      一下下的点击,富有节奏,以势在必得的姿态,逐渐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完全被她看破,于是话到一半又被咽回,李洛菲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我来猜猜……你其实早就有目的离开沈德珩。”尹煜柃勾着唇角,低眸搅动咖啡,“或是说,你一开始看上的,就是沈德珩的钱,根本不爱他。”

      所有事情都被说中,李洛菲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坐在她对面那女人一边品味香浓咖啡,一边欣赏窗外美景,万分悠闲地享受午后时光。
      见李洛菲苍白的脸色,尹煜柃主动给出提议,“你想离开沈德珩和男朋友远走高飞,不是什么难事。”

      事已至此,李洛菲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查了个底朝天。她明明可以选择借此机会击垮自己,可她却放过了自己。
      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一举动,李洛菲缓缓抬眸。
      尹煜柃微笑道:“沈德珩和程雅茹利益挂钩,离婚闹掰不是上上策。所以当前程雅茹必定会先赶走你,你也可以顺势离开。”

      敌意完全卸下,思索半晌,李洛菲压低声音,“……你要我怎么做?”

      城北大街小巷彩灯闪烁,流光溢彩,元旦节气氛浓厚,街道两旁的商店橱窗摆满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五彩斑斓的,格外喜庆。
      离开咖啡厅时,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接通后,对面那头很喧闹,像是在餐馆里,开口说话的是郑梁,问她“聚不聚”。

      今日是元旦,总不能把沈逾晟一人丢在家里过节,于是尹煜柃二话不说便拒绝了。
      可下一秒,唐歆悦的声音冒出来,格外激动地冲电话这头大喊:“奚菁姐,澈哥回来了!”

      /

      元旦前两天是周末,三天小长假里,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杏楪旅游,今日多为返程。
      城北火车站人流量大,服务需求多,是“七站合一”的综合交通枢纽。

      “你好,我要坐地铁去市中心,请问怎么走呢?”走至少年面前,一位旅客问道。
      “您好,”沈逾晟身穿红马甲,手指向前方,面带微笑,耐心指引,“地铁站朝前走右拐就到了,去市中心可先乘坐地铁十四号线至铜川路站,再换乘地铁十五号线。”

      今日沈逾晟的任务是在出站口引导,要从上午九点服务到下午五点。
      齐嘉宇和李越立在斜对面,分别立在两侧指引着东西广场的方向,随时准备服务旅客。

      “太有仪式感了,我要拍照发给我妈看!回去可得让我妈好好给我煮一顿犒劳犒劳。”齐嘉宇一边感叹一边自拍。
      与此同时,有来城北旅游的游客询问可不可以帮忙拍下照,是对老年夫妇。

      “爷爷奶奶——茄子——”李越举起手机,为旅客留下充满纪念意义的照片。
      合影完毕,齐嘉宇这张碎嘴子又详细向爷爷奶奶推荐起城北好吃好玩的打卡地,指引地铁口方向,期待下次再来城北旅游。

      流云缓动,天空霞光渐起,染成一片浅红色,火车站大门走进一高一矮的身影。
      此次来城北,蒋今澈用了年休假,主要目的自然是看望蒋雯,一家子过元旦。

      顺带的,他还回了趟城南,应父亲要求去潮醇给郑梁和李奕明带些家里的土特产,而聚会也是郑梁和李奕明提出来的。
      还有工作在身,聚会结束后,便要坐高铁回老家去。

      宽敞明亮的大厅内灯光柔和明亮,人流如织,在众多志愿者的带领下秩序井然。
      自动售票机、取票机、安检设备一字排开,尹煜柃帮着蒋今澈办理完乘车手续,打算送他到检票处。

      然而送到电梯口时,蒋今澈却叫她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停住脚步,尹煜柃缓缓转身,抬头去看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了。
      他变了很多,和她印象中阳光的少年大相径庭。

      长期缺乏休息和营养原因,他的面色透出病态的白,双眼布满红血丝,宛如两片干涸的湖泊,失去往日的灵动与光彩。
      当然,他也变高变壮了,肩膀变得好宽,变得很有男人味。

      太阳逐渐西沉,转眼已是五点,沈逾晟脱下红马甲,去自动售卖机前买了瓶水。
      走至电梯口,视线下眺,准备离开时,他却迟迟迈不开步,将水下咽的动作也随之放缓。
      一楼人来人往,人流穿梭之间,他的目光精准锁定在那个熟悉的身影。

      距离有些远,但他能看出来,女人大概特意打扮过,化了妆,黑色连衣长裙外套一件墨绿色小香风,带着珍珠耳钉。
      她的身前站着一个男人,两人似乎在聊些什么,那男人比她高一个头,倒是跟他差不多高。
      少年没太放在眼里,只哑笑一声,觉得他也就这样,两人更是没半点般配可言。

      几缕银丝在略微凌乱的黑发中若隐若现,三天小长假,蒋今澈面上的胡须也冒出了头。
      聚会上,蒋今澈说他一切都挺好的,也一直没结婚,没谈恋爱。他说他过得好,叫她怎么能相信。反倒是她,日子过得倒是格外滋润。

      尹煜柃深深注视着他,她很想他,可刚见面几小时,还没好好叙叙旧,补上这八年的空缺,便又要分别了。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视线碰擦一瞬,蒋今澈不着痕迹地偏开,“嗯。”

      恰恰是他这一闪躲,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脚,轻轻吻上他的唇。
      是太久没见的原因吗?他似乎是愣了一下。

      男人不为所动,五秒过后,微不可察地进行避躲,按着她的肩膀,动作很柔地扶她站稳,然后抬手整理了下她的头发,语气很轻:“那我先走了。”
      尹煜柃没多加怀疑,弯着眼角,“嗯。到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好。”

      背着双肩包,男人走起路来脚步沉重而缓慢,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寂而落寞,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由深红变为绯红,又从绯红变为浅红,最后,一切都消失殆尽。

      见到尹煜柃口中的蒋今澈时,沈逾晟的情绪并不算好。
      他不知道蒋今澈怎么突然来见她了,是特意来找她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带她走?

      至此,他还能保持着理智。
      原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没想到紧接着,还有令他心情降至冰点的事情发生。
      ——她和蒋今澈接吻了。

      立于二楼围栏边沿,少年眼帘微低,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然而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觉得有些胆寒。

      紧盯着电梯上行,男人自他对面走过,少年手中的空瓶不自觉地被捏紧,直至变形。
      “欸,那人你认识啊。”
      “不认识。”
      声音冷得吓人。齐嘉宇和李越都怔了怔。

      下一秒,空瓶被丢入垃圾桶,发出响亮的动静,沈逾晟从另一边的电梯离开。
      沉静之下,正凝聚着狂风骤雨。

      /

      晚上五点半,尹煜柃迟迟未归家,季姨开始准备晚餐,沈逾晟待在房间里,一笔作业都没有写。
      晚上六点一刻,晚餐准备好,季姨叫沈逾晟下楼吃饭,他说再等会儿,饿了的话你们先吃。
      晚上七点,沈逾晟没等到尹煜柃回来一同吃晚餐。
      晚上十点,尹煜柃是醉着被季姨从大门口搀着回来的。

      沈逾晟帮着扶过来,叫季姨早点休息,转头去卫生间将毛巾染湿,拧干后拿过来帮她擦脸。
      她身上带了明显的酒味,喝了酒的缘故,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氤氲红润,带着酒晕。

      少年坐在她的正对面,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擦拭她花猫似的脸,中间隔了十几厘米。
      女人醉得有些迷乱了,在沙发上坐不太稳,不自觉地往沈逾晟的身旁倒,混乱之余还存有着清醒,勉强用手撑了一下沙发垫,将二人距离控制在恰当的距离。

      “逾晟……对不起啊,今天没陪你吃饭。这么重要的日子……对不起……”尹煜柃醉醺醺地说道。

      夜色朦胧深沉,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沈逾晟将她细微的举动看在了眼里,眸中闪过些情绪,“你吃饭了吗?”
      尹煜柃摇摇头。
      他又问:“光喝酒?”
      她一手支着脸颊,微微眯眼,歪七扭八地点头,别样风情顿生。

      沈逾晟没回话,挂好毛巾,去餐桌上盛饭盛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然后端过来,弯腰放在她茶几。
      给她倒水时,水流声夹着他嗓音,清澈而冷冽:“现在陪我吃饭还来得及。”

      水还没倒完,手被拉了下,朝外一撇,裤子腿被撒上好些水。
      顺着看过去,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语气,从他的手中夺过水壶,自顾自的倒了杯水,一字一顿,口吻正经而强硬:“有点难受,想吐,不吃。”

      深吸气,沈逾晟将垃圾桶拿过来,她却不吐,只微微仰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睛很清澈,沾染着醉意。
      她能看出他好像有点恼火,好像生气了。
      正这么想着,只听见上头传来声叹息……很轻很轻。

      他当然生气,可又有什么用呢?怪就怪他没生得早一点,没有早一点遇见她。
      再生气,他也是冲自己的。
      特别是看见她这幅模样,更是舍不得冲她吼。

      有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只见尹煜柃缓缓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他自然不知道,她迟钝的思维此刻思索着该如何弥补他元旦节的遗憾。

      尹煜柃正这么想着,沈逾晟却慢条斯理地俯身靠近她。
      眼见少年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渐渐下落,和她平视,再到仰视她。
      两两相望,他很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看不到底。

      灼热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最后定定落在她的唇上,隐秘的情愫被密而长的眼睫覆盖在眼眸深处。
      然后,不紧不慢地,沈逾晟抬手伸向她。

      这距离太过暧昧,她抱着玻璃杯,怔怔眨眼。
      他是要摸她的嘴唇吗?
      有强烈预兆般,她紧张得抿了抿唇。

      秒针总共发出三次声响,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伸至一半,沈逾晟低下目光,手也一并垂下,低喃道:“……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他的声音不响,却令女人心底漫过一阵轻颤。她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所以今天……他都看见了吗……?

      客厅灯光昏暗,她听到他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双手紧攥,避开她的目光,极力压抑着情绪,“你看看我好吗?不要总往回看,看看眼前的好不好?”

      他是在害怕她跟蒋今澈走吗?
      望着眼前身体微微发颤的少年,尹煜柃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不安的情绪。
      因为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整理了下思绪,她动作迟缓地离开沙发,同样蹲下来。酒意很浓,幅度过大的举动令她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了下,跌入少年的怀里,几乎将他朝后面的地板压去。
      好在沈逾晟反应快,双手下意识扶了把,将她拥在怀里。

      今日和蒋今澈分别后,心中愁闷,又无处排遣,她便破例去喝了酒。
      太久没喝,酒量都变差了,一杯就倒。
      将全部重量偎在少年身上,女人眼皮沉沉,生硬地将话题转移,“逾晟……我困了。”

      很久很久,沈逾晟都没有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把自己PUA完成了,他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手一下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抱你去房间里睡,好吗?”

      女人没有余力再继续说话。
      沈逾晟扶着她慢慢站起身,轻声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尹煜柃不重,对现在的他来说很轻易地就能拦腰抱起。
      将她安置到她的房间里,枕好枕头,将头发撩出,替她盖好被子。
      尹煜柃迷迷糊糊裹紧得更紧了些。
      沈逾晟在原地停留了会儿,注视着入睡的人,呼吸很沉。

      她的脸颊因醉酒还染着淡淡红晕,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遮住眼眸,在眼底留下淡淡暗影,樱红的唇瓣轻抿着,美得不像话。
      额前的碎发好像戳到眼睛了,于是借此机会,少年又一点点俯身,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刘海。

      直起身,好久他才舍得开口说:“晚安。”
      犹豫很久,很久很久,向着她的眉眼多了几分柔情,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句低低的“姐姐”。

      十岁而已,不喊姐姐难道喊阿姨吗?
      但这声低沉磁性的“姐姐”对他而言却是全然不同的意味,更是让原本便有些违背良俗关系的话语在夜晚更显亲昵、暧昧,也隐隐的让他感到负罪。

      万籁俱寂,心跳声便愈显清晰,待心情平复下来后,他想,一定是她身上的酒香让他也有些混乱恍惚,有些不清醒了。
      光是一声“姐姐”已然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女人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零零散散的飘落,让人欲罢不能,让人更想靠近。

      那些肮脏的想法在夜晚更盛,在黑幕中如同海水般向他侵袭而来,让他彻底下坠。
      他好想碰一碰她。
      不是单纯的那种碰一碰她。

      回到房间后,他洗了一场格外漫长的澡,足足冲了一个小时的凉水。出来时齐嘉宇给他打电话聊志愿者的事。
      对面叽里呱啦一大串,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回:“我醉了……很严重。”
      “……什么醉了?你喝酒了?就你?”

      早在他认识她之前,他们就已相识,或许也早已相爱过。
      他没喝酒,让他醉的,也根本不是酒精。

      年少时的初恋总是足够惊艳,他有多喜欢尹煜柃,她就有多喜欢蒋今澈。
      他该如何后来者居上?

      /

      这段时间一如既往,接沈逾晟上下学,在家每天学着新的菜肴,没事就坐在沙发上追剧。
      可是,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尹煜柃感觉沈逾晟与自己的距离近了很多,关系好像又亲密了些,不止一点点。

      比如在问沈逾晟一些无厘头、看起来笨笨的事情时,或是自己懵懵的时候,他认真答疑后见自己一脸认真的模样总会经常没忍住笑出声,抿着唇用手虚掩着嘴在那儿偷笑,发出低低的酥酥的轻笑声,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暖黄色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和又温暖,张扬恣意很有少年感。

      当然,尹煜柃不会错过任何能“报复”沈逾晟的机会。
      总之,二人会经常互相嫌弃互相嘲笑,但又不会轻易生对方的气,总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氛围……

      又比如在“辅导”沈逾晟作业时,尽管再小心翼翼,肌肤总是会有接触,手指轻轻碰到手指,仅仅只是轻微细小的触碰,肌肤的热感却在寂静的那一刻无限放大,产生了极大的化学作用。
      每每这时双方都会默契地选择沉默忽视,而她会把手一下子挪开几厘米。

      与此同时,少年耳朵根热热的,心脏好像也跳个不停。
      她没给他下毒吗?
      可他确确实实中了蛊,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然后就打发她出去,扭头一个人躲到卫生间。

      沈逾晟想,这一定不是他青春期一时的萌动,他喜欢她,必定是经过时间反复确认的。
      他在高一时看过一本书,是学校推荐的必读书目,《安娜·卡列尼娜》。
      写的是位婚姻不幸的贵族妇女渴求真正的爱情和自由,与年轻军官陷入不伦之恋。矛盾的时期、矛盾的制度、矛盾的人物、矛盾的心理,展现人在爱情、婚姻和社会道德之间的挣扎与矛盾。

      他曾拿浅灰色荧光笔做过一处记号。
      书上写道:“他走下来,努力着不去看她,就好像她是太阳。但是,就像太阳,他不需要去看都能感到她的存在。”

      这很贴合他与她之间存在的关系。
      十岁那年,他站在没开灯的房间内,将自己封闭在阴暗的角落处。
      而她像缝隙里随时间流转、于特定的一个角度才能挤进来的一束阳光,无声无息地自上方突然降临、映照在他的身上,轻而易举让他不自控地靠近。

      他也不想迷恋她。
      可他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她太温柔太美好了,可对她自己,又总是那么地不在乎。
      正因如此,有许多个瞬间,他想……他想他能让她依靠一下,让她能够卸下担子放松些。

      可是,他也清楚他和她的关系似乎是伦理道德上无法跨越的。
      她第一次见他,他才十岁,在她眼里,他一直是小孩,她也只把他当作“儿子”。她是他的“妈妈”,虽然并不是法律上的妈妈,可这层关系早已刻在她和他的潜意识里。

      复杂的情感与关系相互交缠在一起,让他陷入涡旋,无时无刻都在纠结着矛盾着混乱着,痛苦地挣扎在其中。
      他对她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更是早已产生精神上的依赖。

      她早就是他精神支柱的一部分,他无法舍弃她,做什么都想要她陪同,会想要时时刻刻都跟她待在一起,只有在他身边他才会觉得安心。
      哪怕她烂到无以复加,什么都不愿意为他做,哪怕自己总是被她伤害,他也还是会被依赖感牵制。
      光是想一想要离开或者失去她,就会让他陷入深深的焦虑和不安,就像身边的空气被抽干一般室息。

      他早已把情绪的主导权交给了她,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他是她的附属。

      他明知这样对自己是一种消耗,却还是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深陷其中,在恶性循环中不断自我厌弃。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到位?是不是哪里不如蒋今澈?她才那么想离开自己?

      后来他时常在梦里见到她——和小时候那场梦全然不同。
      梦里有进浴室里她冲淋的模样;给她拿衣服时她细长的后脖颈与肩背;为她拉拉链时,她白皙脊背与漂亮的蝴蝶骨;阳台上袅袅烟雾中她的剪影;火车站电梯口前她接吻的样子……

      第二天起床他总会揪着头,低骂一声,然后重新洗澡。
      氤氲雾气里,他觉得自己很龌龊低俗,怎么能对她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抑制对她的喜爱。
      他无法控制地想她,无时无刻,学习的时候是、吃饭的时候是、洗澡的时候是……白天醒着的时候是想着她的,就连晚上她都不肯放过他,梦里都被她一人填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C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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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开《烟火陋巷》在主页专栏:故事发生在湿热夏天破旧山城,女孩在家门口因缘邂逅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两人自此互相鼓励为不同的目标而奋斗。略微慢热的校园文,看少女如何破茧成蝶闯出山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