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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C47 ...

  •   按理来说,蒋雯四月下旬就可以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然而当时却迟迟没有收到医院任何关于手术的消息。
      五月下旬的时候,徐阿姨终于去找了主治医生询问,却被告知心脏源出现了些意外,可能无法满足蒋雯的需求,需要再等一阵子。

      医者仁心,刚开始徐阿姨并未对此产生怀疑。
      手术推迟之后,蒋雯一直依靠药物和医疗手段维持生命,生活还算稳定,一家人也很知足。

      直到后来,蒋今澈去医院配药时,在厕所无意听见蒋雯的主治医生与院长的对话——

      刘院长不紧不慢地走至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夹着流水声,他低声问道:“你上周原本要心脏移植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赵医生洗手的动作顿了几秒,“情况比较稳定,没有恶化,用药物控制着能坚持几个月。”
      “那日常多照看着点。”

      透过镜子,赵医生注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神色恍惚地关上水龙头,男人面对着刘院长,身子站得很直,“还有两天那孩子就能做手术了,为什么突然撤掉?她马上就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我们凭什么干预她的人生?”

      刘院长沉默不语地往掌心按了些洗手液,搓了几下,然后冲去手上的泡沫。
      这时候,赵医生继续逼问:“上面的人就可以草芥人命了吗?我们这还是在救人吗?”

      水龙头缓缓地被拧起,刘院长往身上擦了擦水,白大褂染湿一大片。
      他无力地叹息声:“……我也没办法。”

      在家养病养至七月中旬,某天凌晨,蒋雯突然出现胸闷腹胀的情况,连夜送到镇上的医院治疗。
      一天后症状明显好转,便出院回家。
      可不到一周,蒋雯再次因为反复的病情前往医院。

      扩心病是进行性加重的病症,几天来,蒋雯住院频率越来越高,情况也是一次比一次差。
      虽然老家负担得起医疗费,医疗水平总比不上大城市,加上心脏移植一事,蒋家人对家里的医院彻底失望。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尹煜柃。

      蒋家人都知道尹煜柃七年前嫁进了城北好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有钱有势。
      徐阿姨来城北前,蒋叔叔还一个劲地叮嘱说:“把家里头的土特产都带上,跟阿菁说话的时候客气点、好听点,多拍拍马屁知道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没老糊涂呢,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鸡膏带了没?阿菁当时最喜欢吃这个!”
      “拿着呢!”

      /

      那天徐阿姨联系完尹煜柃后,隔日尹煜柃便拿着蒋雯的医保卡上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付完预交款后,尹煜柃取好住院卡,将蒋雯安置在城北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蒋叔叔和蒋今澈并没有同徐阿姨来城北,而是继续在老家上班挣钱。
      徐阿姨一人在城北来回奔波劳碌,十分不容易。
      蒋雯的病房平日就只有医生护士会照看些,尹煜柃每日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于是送沈逾晟去学校后,再独自打车到医院,坐在蒋雯的病床边陪着闲聊。

      蒋雯在城北的主管医师姓胡。
      尹煜柃拎着牛奶和水果到病房时,胡医生正和护士查房。

      床头柜上摆的东西有些多,心电监护仪上心跳平稳地跳动着。
      除去机器,铁柜上还摆着束花,包装得精致好看,粉粉嫩嫩的,花还没有完全凋谢,边缘卷起腐烂泛黄,像是两三天前送过来的。

      尹煜柃没太放在心上,简单整理后,把手里提着的物品悉数放上去,然后走至窗边。
      病房里异常寂静,只有“嘀嘀嘀”的冰冷机械声,很压抑。
      视线眺向窗外——是艳阳天。

      病床头部被微微摇起,蒋雯头发披散,唇色很淡,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安安静静地捧着书本,背靠着读书。
      胡医生走至女孩边上,观察记录她的血压心率等是否有异常变化,然后拿着听诊器放于蒋雯心肺听诊。

      昨日蒋雯刚做过化验,一切都检查完后,胡医生查看她的化验结果。
      一分钟后,胡医生对上女孩紧张的神情,笑着说道:“指标都挺不错的,不要有压力,叔叔会把你的病治好的。相信叔叔。”
      蒋雯微笑着点头。

      胡医生同尹煜柃简单交流了几句后,便和护士离开了病房。
      尹煜柃搬了张椅子坐在蒋雯病床边。

      至城北后,长时间的身体不适,加上全然陌生的环境以及高昂的医药费,蒋雯的情绪难免出现起伏,时常产生焦虑、抑郁的情绪。
      多年未见,蒋雯变得沉默很多。
      今日她难得主动开口:“姐姐,我想吃水果。”

      尹煜柃站起身,从自己买来的水果篮中挑选时,她侧目,温声问道:“雯雯想吃什么呀?这里有凤梨、橙子、生梨……”
      思索片刻,蒋雯答:“生梨。”
      尹煜柃比了个OK,“不过在吃之前要先擦下手哦。”

      耐心而温柔地拿湿毛巾帮蒋雯擦好手,尹煜柃去水池前将水果洗净,坐回病床边,不厌其烦地削去生梨的皮。
      淡淡的果香散发开来,盖去病房内的消毒水味,生梨切片放置在lock lock保鲜盒里。

      在这个过程里,女孩情绪很低,声音轻而虚:“阿菁姐姐,给你们拖后腿了,我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们忙成这样。”

      尹煜柃安抚说:“不是的雯雯,这不是你的错。要知道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服。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更好的风景在未来等你呢,不要灰心。”

      “阿菁姐姐,我这个病治不好了,”蒋雯的目光落在尹煜柃手中的刀柄,手指微微动了动,“是不是没有人愿意救我?没有人愿意把心脏给我这样没用的人,不治了行不行?”

      “不是的……”手中的动作停顿片刻,尹煜柃突然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孩。

      她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心电监护仪上正变得越来越尖锐密集的折线,心律快而不齐。
      女孩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像是有团厚重的湿毛巾堵在自己的气管,封闭而窒息,紧紧地扼住喉咙,宛如蜘蛛网中无处可逃的猎物。

      刀刃在医院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充满寒意的光,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蒋雯突然伸手去够,去抢夺刀柄,牵扯着手臂上的输液管。

      像是林中惊鸟,猛地发出阵动静。
      情绪溃堤般的,她费劲气力地怒吼:“我真的好难受,我不想治了!现在就死掉算了!”

      呼吸凝滞一瞬,徐雨凝的事还历历在目,手腕上至今都还留着一条疤痕。
      尹煜柃左手迅速地从反方向控制住蒋雯的手,暗中使劲,右手用尽全力将刀刃偏向自己,确保蒋雯不会发生意外。

      两人一来一回的争夺过程里,尹煜柃稍占上风,于是干脆用双手控制着刀柄,试图从蒋雯手中彻底夺过。
      与此同时,蒋雯手背的输液管有些松动,方形透明固定粘纸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渐渐地无法压住针管。

      几乎是瞬间的事,针被带动着彻底从手背上拔出,刺痛感逼得她倒吸一口气,气力一泄,虚握着刀柄。
      尹煜柃仍在用力,惯性作用下,刀刃往里一划,将她的左手掌心划破。

      “蒋雯!你干什么呢你!”徐阿姨拿着盒饭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这一幕,拉着蒋雯要她道歉。
      女孩不肯,急得要掉下眼泪。
      尹煜柃轻轻拿开蒋雯的手,按下墙壁上的红色按钮,从容一笑,“我没事阿姨,雯雯想吃水果,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着的。”

      徐阿姨深吸气,板着脸指了指蒋雯,有点生气的意味。
      蒋雯埋头看书,装没看见。

      护士来帮蒋雯重新插上针,尹煜柃去到病房内的卫生间里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此时,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明朗的女声。

      “雯雯,你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女人走到病床边,从身后举出来一大袋零食,“你最喜欢的盐津铺子大礼包!”
      见蒋雯哭丧着脸,女人上前弯腰捏了捏,“怎么回事啊,板着个脸都不好看了。”

      裹了圈绷带,尹煜柃从里头出来时,两人面面相觑。
      “你就是今澈说的高中同学吧!”林舒安率先反应过来,直起身介绍道,“我是他同事,刚好来这里出差,他工作多,抽不出身,就叫我来替他看看雯雯。”

      林舒安把怀里抱着的花束摆在铁柜上,与上头那一束同样的配置,然后将旧的那一束丢入了垃圾桶。
      “哦对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林舒安低头翻了翻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递到尹煜柃面前,“今澈托我把这块表给你。”

      尹煜柃的眼睑微微动了动,一时间竟忘记回话。
      能让他信任并托付的人,她以为会是她,也一直只会是她。

      七年太久,她变化很大,那蒋今澈呢?
      他会变成什么模样?有没有更高了?是不是更有男人味了?
      在那里……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比如,眼前的女人?

      她突然觉得,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是最了解他的人了,他和她都变了。
      心中莫名有些酸涩,犹豫良久,尹煜柃才伸手接过,低垂着眼睫,不辨情绪,“今澈在那里,还算稳定吗?”

      “嗯。我们在一家酒店前台上班来着。”林舒安拆开零食礼包,准确摸出蒋雯最喜欢的猪肉脯,给自己找了包,顺便又给尹煜柃丢了包,“我早班,他晚班,我每天跟他交接一下工作,比如当天的客房预订情况、可开房数、客房状况及当日客情……”

      心不在焉地听着,尹煜柃面上带着浅笑,手中捏着那包零食却不自觉地用力。

      林舒安背往后仰了仰,嚼着肉脯,笑得没有任何心思,“前两天我看今澈一直忙着修这块表,我好奇问过一嘴,他说是高中同学的表。上周正好我来杏楪出差学习,他就找我带过来给你。我还以为是他好哥们的呢,没想到是美女姐姐。”

      还没等尹煜柃有个回应,卫生间里传来徐阿姨的声音,“舒安,帮阿姨拿个盆来,给雯雯擦下身体。”
      林舒安身体朝前一倾,椅子腿一立,把最后一口肉脯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冲那头喊:“诶!我来嘞!”
      “轻点声!别吵着别人了。”
      女人抓了抓头:“哦哦知道了嘿嘿。”

      林舒安在里头接水,徐阿姨出来拿毛巾时,见尹煜柃一人呆坐在病床边,又赶上前鞠躬致歉:“阿菁,这阵子辛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阿姨,您这话生疏了。”尹煜柃连忙扶起徐阿姨,迅速收拾好情绪,承诺道,“您放心,我会给雯雯讨个公道的。”

      徐阿姨满脸不好意思地点头道谢,充满歉意地冲她笑着,然后才回到卫生间一起帮忙。
      于是病房内再度只剩下她与蒋雯二人。

      不远处水池那儿传来嬉笑声,蒋雯也没有同她说什么话。
      曾经熟络的人好像都变得生疏了。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脱离了他的世界——蒋今澈的全世界。

      /

      这几天尹煜柃经常早出晚归,沈逾晟放学到家上楼时,就只能看见她疲惫地躺在床上的模样。
      今日也同样如此。
      房门未关,她正靠着床背看手机,下半身盖着被子,不知在浏览什么,神情格外严肃。

      视线仅停留一瞬,刚迈开步子准备回房,然而无意间发现她手掌上绑着的绷带,沈逾晟默默收回脚步,轻轻敲了几下门。
      尹煜柃收了收手机,目光在空中碰擦,她问:“逾晟,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两人隔着好几米远,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飘渺,“可以进来说吗?”

      思索半晌,尹煜柃稍稍朝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还是第一次在深夜进她的房间,与她独处。
      尹煜柃是洗完澡穿着吊带裙的状态,莫名的,沈逾晟逐步靠近时,不自觉地屏着一口气。

      尹煜柃的房间布局与他的房间类似,复古法式风格,装修繁复典雅,角落里是张白色实木化妆桌,落地镜、衣柜、小沙发……
      房间整体是白色调,避免单调乏味的色彩,墙壁刷成浅绿色,软塌铺着碎花被褥,松软舒适,天花板上悬盏华丽水晶吊灯,在房间里投下斑斓的光影。

      小心翼翼落座她膝盖边上的位置,稍稍侧身,少年面对着她。
      在他开口之前,尹煜柃从床头柜上拿来那块修好的手表,什么都没说,
      少年接过来,“那么快就修好了啊。”
      尹煜柃淡淡地“嗯”了声,然后又摸起手机。

      将手表收了收,沈逾晟谈起正事,格外认真地看着她,“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是刮到哪里了吗?”

      尹煜柃上半身挺直,靠着床背,不带什么表情,手机屏幕的光倒映在她的面庞。
      加之她久久的沉默,更加深了她几分冷傲。

      “你不要不理我……”沈逾晟去拉她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我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我肯定改。你答应过我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要说出来,我都改。”

      是他今天早上起得有些晚忘叠被子让她生气了吗?是作业到现在都磨磨蹭蹭没有写完?还是写作业的时候手机摆在了边上?
      无论他是对是错,无论什么,他改,他都改。

      被迫垂下一只手,少年认真而坚定的神情一览无余,还带着些小可怜。
      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尹煜柃顺着他的话撒谎说:“伤是今天开柜门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刮到边缘弄上的。”

      太过担心她,太怕她又生他的气,以至于沈逾晟没有任何防备,轻易地就相信了。
      见她似乎不是因为自己不开心,他便得寸进尺要占点便宜,小心翼翼问:“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尹煜柃说可以。

      下楼从客厅里拿来小型医疗包,沈逾晟蹲在床边为她处理伤口。
      捧着她的手,对于这件事,他越想越不对劲。
      听陈叔说,尹煜柃这几天总是不着家,她到底在忙什么?这手表又是谁修的,是谁送过来的给她的?

      低垂眼帘,沈逾晟用棉签轻轻为她伤口周围消毒。
      伤口呈线性,边缘较为整齐,看着像是被刀划伤的,力度应该不大。

      再开口时,少年声音低了许多:“真的是刮伤的吗?”
      尹煜柃看着他,放下手机,略显心虚地“嗯”了声。
      “确认没有碰上什么生锈的铁质品?”
      “没。”

      抬眸看她一眼,发现尹煜柃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接着沈逾晟便没再追问下去。
      她不想说的事,他总不会逼迫她说给自己听。

      沈逾晟专心帮她处理伤口,谁都没有说话,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没多久,便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她大概是睡着了。

      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他却还是不愿意放开。
      少年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交给他的那只手。

      灯光下,女人左手无名指佩戴着的戒指闪着冷白的光。那是沈志宗给她的戒指,是丈夫与妻子之间爱情的象征,是他的父亲对他的“妈妈”永恒不变的承诺,要携手相伴,矢志不渝……
      跪在床边的少年突然轻笑起来,虽然带笑,眼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

      轻轻将她的手翻正,沈逾晟凝视着这枚戒指,指腹从她的指尖缓缓上移,直到她的指关节处,蜷着她的手握于手心,心不在焉地摩挲着。
      阴影一点点盖下来,他微微俯身,虔诚地闭上双眼,短暂停留了三秒,他又重新睁开。
      一个湿濡的吻落在了她的戒指上。

      /

      尹煜柃整天神神秘秘的,沈逾晟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些什么,心中十分好奇。
      可他又很热衷于看她心虚扯谎骗自己的模样。

      她会脸红,会心虚地冲他笑,然后捏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转移话题。
      于是他对这件事追根溯源的欲望也不是很足。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影响程度似乎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八月中旬的时候,沈逾晟正坐在房间里刷题,突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是尹煜柃在医院闹出事了,现在正在派出所。

      打电话时,尹煜柃双手抱臂坐在调解室的椅子上,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沈德珩也在,两个人在大长桌前面对面,水火不容,一副不可能和解的气派。
      警察坐在入口处,正对着两人。

      这算是一起民事纠纷,尹煜柃在医院里和沈德珩吵架的动静太大,打扰到其他病人,便有家属报了警。
      事情在当场无法处理解决好,于是便一同带到了派出所。

      其实一开始尹煜柃没打算把沈逾晟叫过来的,那时候她情绪有些不受控,警察当她精神有问题,问:“有家属吗?”
      沈德珩坐在这里,她总不能真扯出自家人,只好把沈逾晟搬出来,磕磕绊绊说句“有”。
      “谁?”
      “……儿子。”

      沈逾晟到的时候,沈德珩以沈霖旸还在医院没人照顾为由,已经离开。
      见沈逾晟来了,警官示意他在尹煜柃边上坐下。
      他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调节室的灯光惨白,自带一种审讯给人的压迫。
      直到现在,见到了熟悉的人,尹煜柃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卸下所有包袱与伪装,背后早已是一身冷汗。

      这是她第一次来派出所,周围有很多像奚荣贵一样浑身酒气被带来醒酒的人,满口脏话、大腹便便、走路歪歪扭扭……
      女人的指尖微微蜷了蜷,高度紧张过后突然的放松,令她的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沈逾晟却误解了她的沉默,朝她身前凑了凑,是说悄悄话的姿势。
      少年声音轻柔:“不要因为沈德珩就疏远我好吗?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我,他是他,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头的。”

      缓缓地,尹煜柃与他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她猩红的眼尾和微微湿润的眼角,沈逾晟安慰般地冲他笑了笑,“没事的,我来了。我信你说的所有话。”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给她缓神的时间,不再继续说话,只伸手替她将散乱的发丝绾至耳后。
      少年侧身,然后对警官说:“叔叔,不好意思,我可以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吗?”
      警官点头:“给你们五分钟。”
      然后轻轻合上门。

      少年的声音清澈好听,划过肌肤的触感万分柔和,使她一点点脱离压抑的自我空间,渐渐感受到些实感,缓过神来。
      “你知不知道,沈德珩夺走了一个女孩的希望?”尹煜柃轻缓地说,“雯雯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病好的这一天。”
      沈逾晟愣了愣,“……什么意思?”

      她交代说,蒋雯是她朋友的妹妹。
      其实今天上午她并没有去医院帮忙照顾蒋雯,而是去到沈霖旸所在的医院。
      蒋雯的心脏被人插队的事情她一直记挂着,今日本是想找院长谈论沈霖旸心脏移植的相关情况,却被告知院长在做手术。

      沈德珩今日在病房照顾着沈霖旸,大概是想起蒋雯痛苦的模样,而眼前这对父子竟在病房内开怀大笑,甚至有闲情逸致聊八卦新闻。
      正在气头上的她,趁沈德珩出来接电话时,二话不说她就朝他脸上挥了一巴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然后,两个人就闹起来了……

      尹煜柃说完大致经过,五分钟时间差不多到了,门被拉开,警官重新落座,尹煜柃的情绪也已到位。
      尽力忍耐控制着心中怒火,她勉强保留一丝理智,声音压得很低:“平民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该被抓的人是他沈德珩,而不是我。”

      警官突然有些无力:“小姐,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凡事咱们要讲究个证据,对不对?人命关天的事情光凭你说,我们怎么信,又怎么敢信呢。”

      “他插队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尹煜柃冷脸嗤笑了声,“在那个小县城的医院里,一个病人的心脏移植手术被推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在这里,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人的儿子,在短短十天的时间里就得到了一颗适配的心脏。”
      她反问一句:“会有那么巧的事吗?你觉得会有吗?”
      警官再次强调:“小姐,请问你的证据呢?”

      人都会有失控的时刻,沈逾晟有,她也有。
      恰好是这一点,点燃尹煜柃最后一丝理智,手心用力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一记声响。

      “证据证据——”她挺直了身子,声调瞬间拔高,“这应该是你们警官该去找的东西,你们应该去找他贪污的证据,他医疗动手脚的证据,而不是坐在这里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尹煜柃的话自然是引来了派出所里不少的目光——有警官,也有普通民众。
      她是以“尹煜柃”的身份留在沈家的,改名换姓,这事要是闹大了些,影响到的不单单是她自己,更是沈家一系列的事业。

      她很少这样冲动失态。
      蒋雯是蒋今澈的妹妹吗?又是因为蒋今澈?

      沈逾晟将手掌轻轻盖在她紧绷的手臂上,然后握在手心,愈发用力。
      她的身份并不方便在这里多逗留,为了避免她被过多关注,于是及时打断她对警官的针锋相对,拉她站起来。

      少年压低声音,礼貌而谦逊:“谢谢警官,这件事她知道错了。刚才那个男人是我二叔,我会叫她跟他好好沟通的。”
      警官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妥协道:“记得提醒你妈妈,以后别再医院这种公共场所大吵大闹。”
      沈逾晟赔笑:“嗯好的好的。”

      离开警局后,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尹煜柃始终垂着眼帘保持沉默。
      人在心不在焉的状态总会下意识走得很快,也不记得要等沈逾晟。

      此时跟在女人身后的少年情绪同样五味杂陈,指甲都按进掌心了。
      凭什么他要收拾她的烂摊子?而且还是和蒋今澈有关的烂摊子?

      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沈逾晟越想越生气,下一秒就要冲着她的背影骂出来。
      阳光自她身前照射过来,衬得她的身影更加纤薄。
      看着她这副模样,少年张着嘴,最后只深吸口气,实在是无法生起气来。

      沈逾晟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她,她那双眼结满愁绪,长而密的睫羽不曾眨一下。
      怕戳到她情绪的临界点,沈逾晟只试探性地问:“你……还好吗?”

      其实她本来可以忍住的。
      可被沈逾晟这么一关心,那些心理建设顿时土崩瓦解,鼻头再次狠狠地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向上翻涌。

      这段时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困扰着她,比如汤梅的医药费、蒋雯的心脏、和蒋今澈的关系、沈家明里暗里的争斗……
      她很累,真的很累,快要筋疲力尽的那种。

      尹煜柃缓缓停下脚步,用力咬唇,抑制着胸腔中汹涌的情绪。
      她不想自己总是脆弱地掉眼泪。
      于是她压低了些声音,稳住声线说:“逾晟……我好累。”

      她从不在他面前宣泄负面情绪,这是七年来,他第二次听她说累。
      第一次是六年前沈志宗去世时,她短暂地接手公司那些本与她无关的破事。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无能。

      少年凝视着她,心脏倏地闪过一丝痛楚,而后柔声道:“想哭可以哭出来的。”
      刚说完,他便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原本是想为她找些纸巾的,可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的,她却拽住了他的衣袖。

      紧接着,他看见她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缓过神时,腰间已被她的双臂箍住,稍稍低眸,下巴便能搁至她的头顶。

      “……雯雯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里,很轻,却震得他胸腔都在颤抖。

      她已无力再去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不管周围来往有多少路人,也不管他人的眼色,抛开所有顾虑与烦杂,她轻轻地抱住了他。
      少有的主动——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又是这样亲密自然的。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被抱住的少年明显愣了愣。
      悬在空中的手依旧保持着前一秒为她寻找纸巾的动作,身体僵住。

      尹煜柃将额头抵在沈逾晟的胸口,“她比你大一岁,你十一岁的时候孤苦伶仃,可以说是最悲惨的一年。可雯雯在很小的时候就疾病缠身,她的每一年都是悲惨的。”

      少年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张了张嘴,纠结措辞,最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尹煜柃还在继续说:“七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和同龄人不一样了,你至少有我陪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当然,你也有你的苦,比如丧父丧母,我知道,你有委屈。可比你苦的人还有太多太多,至少你不会因为没钱而争吵不休,不会因为没钱而辗转多地,一人兼职多份工作。”

      “她没法像同龄人一样在操场上奔跑玩耍……她从前跟我说过,她好羡慕我。”
      就连她这样烂的人,竟然也有被人羡慕的一天。

      怀里的女人极力抑制着情绪,他能感受到她在止不住地颤抖,像只受惊的猫。
      也大概是上回的拥抱率先破了例,于是便有了这一次、下一次、更多次……
      无数复杂的情感在暗地里滋养生长,那些可恶的毒素蛊惑着他一点点靠近、踩上、直到更多的——愈发渴望越过那条伦理界限。

      少年小心翼翼地回抱着她,学着她安抚自己的模样,轻轻揉捏她的后颈,“马上就能结束了。”

      尹煜柃轻轻启唇,好像彻底失去了力气,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不置可否,她享受在沈家的生活方式。
      可更多的,她还没有完全接触到便已经感到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亲戚之间常常为了争夺继承权而明争暗斗、阿谀奉承,互相硬撑出笑容,佯装出美丽。
      复杂的家族关系、权力斗争、家族成员之间的复杂情感和利益纠葛、婚姻背后的欺骗和背叛,豪门内部为利益而进行的各种策略和手段……

      人心难测,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每个人都在争夺自己的利益。
      若不谨慎,便随时就会陷入其中。
      像是漂泊在茫茫海洋中的船只,生活处处充满着风险,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令她感到好疲惫。

      如果她当初没有来到沈家,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事到如今,只有蒋雯是因她而被拖累的这一种可能。
      蒋家人从前帮助过她很多,而这份恩情,她却没有能力偿还,反倒还害了他们。

      可沈逾晟不赞同。
      她在后悔,他却拼了命的在挽留——如果没有她当初的选择,他就不会遇见她。
      这注定是矛盾的一个选择。

      沈逾晟将她的手从自己身后轻轻拿开,把她的卫衣帽子扣在她的头上,认真而坚定地看着她,“我会继承爸爸的一切事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的,所以现在,我们冷静地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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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C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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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开《烟火陋巷》在主页专栏:故事发生在湿热夏天破旧山城,女孩在家门口因缘邂逅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两人自此互相鼓励为不同的目标而奋斗。略微慢热的校园文,看少女如何破茧成蝶闯出山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