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聆眉

32、C31

　　收到群消息那会儿，尹煜柃正在帮李怡乐处理烧烤架不通电的事，听见口袋里“叮”的一声，不过一时间没来得及看。
　　解决完烧烤架的事后，刚掏出手机瞄了眼消息，她又急匆匆地去帮忙找碳块。

　　天色在忙碌中逐渐变暗。
　　处理完所有事后，尹煜柃隐隐约约记得要带个打火机，她猜想大概是要烧炭吧。

　　然而走到自己这头的露营地前，却发现已经点上了。
　　她顿时陷入了沉思：“是谁要我帮忙点火来着……”

　　沈逾晟把地上堆放的碳块收拾干净，直起身，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不用怀疑，已经帮你解决了。”

　　打火机被他放到旁边的桌上。
　　先前忙得焦头烂额，此时瞬间空闲下来，尹煜柃状态有些发懵。在病状加持下，愈发扩大了这种空白状态。
　　她站在原地，仍旧愁眉苦脸：“嘶……总感觉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一定还忘了什么事。”

　　沈逾晟却立即否认：“没有了。”

　　“真的么……”

　　久久的忙碌，令她染上层薄汗，凌乱的发丝黏上白颈，脸颊比平时稍红些。
　　不但反应明显慢了好几拍，目光也显得有些呆滞。

　　“别乱想了。”沈逾晟轻轻扳过尹煜柃的肩，掌心贴上她的蝴蝶骨，稍带些力度，将她往房车里推着走。

　　“有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而且那么多男生在，让他们帮忙去，一个个大老爷们个个比你高比你壮，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他们有什么用。”他边走边说。

　　尹煜柃自己迈了几步：“我是长辈，你们是小朋友，我帮你们当然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谁规定的道理？”

　　她还想反驳些什么，被他淡淡地截住了话头。

　　“现在最有问题的，是你。”望着她愈发憔悴的脸庞，沈逾晟眉头微凝，口吻极其严肃，“只有你在照顾别人，都没有人来照顾你。”

　　尹煜柃半开口，想说话。
　　沈逾晟没给她机会：“房车我已经收拾好了，现在你回房车里好好休息。你的工作到此为止，剩下来的交给我。你就老老实实在房车里睡觉，等着吃饭就好。”

　　尹煜柃无动于衷。
　　于是他补充一句：“乖。”

　　尹煜柃凝视着眼前少年。心想，她这辈子还没那么听谁的话过。就连蒋今澈都没能束缚住她。

　　她今天就服从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
　　下不为例。

　　/

　　房车内被放了瓶蒂普提克限量版香薰蜡烛。黑色、白色和金色三种颜色绘制构成“Basile”图案。

　　保加利亚玫瑰和黑醋栗的气味，甜而不腻，不会很冲，很柔和。
　　在鼻腔里翻滚一圈，味道并非那种木质檀香，更像是一种与森林浸泡过雨滴后的清新果香。

　　蒂普提克是沈宅常用的香薰品牌，她提起过自己很喜欢这种气味。

　　她觉得，在循环往复的漫长岁月里，即便岁月静好，即便少年乖巧懂事，可终究对她来说过于乏味了些。
　　就像是那困在沈宅花园里的荼蘼一样，娇养在温室，年复一年的盛开，又年复一年地凋谢。

　　每每望着花园里凋谢的荼蘼花，剩一丛萧条又荒芜的灌木，曾经沁人心脾的花香渐渐消散，让人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是什么气味来。难免触景伤情。
　　她突然很想他。
　　很想很想蒋今澈。

　　然而回到宅邸内，蒂普提克的这股浓香取而代之的，填满孤寂的心灵，调剂着在沈宅平淡的时光。

　　房车内依旧是她所习惯与喜爱的馥郁浓香，但气味不是她所熟悉的。
　　似乎是少年配合今日露营主题，特意选择的一种气味。

　　在意识旋于清醒与朦胧中，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靠近。
　　小型音箱被连接上手机，舒缓的轻音乐逐渐响起，依旧是她歌单里的那些歌。

　　轻阖双眸，听见窗帘被人拉上，然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有位男生大声喊：“欸，沈逾晟——快过来帮忙！”
　　少年轻轻合上车门：“来了。”
　　男生狐疑：“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嘘嘘嘘，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进来睡着，你别又给我吵醒了。”
　　“……”

　　车窗并未关紧，微风阵阵，窗帘轻轻拂动。
　　平缓旋律配上微弱摇曳的光，不知不觉中，治愈了一天的疲惫。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窗帘隔绝去房车外的日落西斜，醒来时，尹煜柃摸过枕边的手机，发现已是将近晚饭的点。

　　夕阳从车窗投射进来，疏散的阳光从枝叶间透下，钻入窗帘缝隙。
　　落日晚霞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几名学生围坐在开阔的露营地。

　　沈逾晟和大家把剩下来的活都忙完了。
　　白色帐篷已经悉数搭建完毕，篝火在旁边熊熊燃烧，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不远处，清澈小溪潺潺流淌，溪水在石头间奔腾，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少男少女正在溪边嬉戏。

　　拉开窗帘，沈逾晟就在正对面十几米处的地方，坐在烧烤架前，宁静如亘远长夜。
　　余晖斜映于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低垂着眼帘，耐心交替翻转着细铁棍。

　　音乐声缓缓流入耳畔，尹煜柃收回视线，转而落在音箱边的手机。
　　犹豫几秒，她轻轻划开屏幕。
　　屏保是少年和她的第一张合照。在游乐园时拍的拍立得被他扫描出来，做了壁纸。

　　做贼心虚般，她抬眸朝对面看了眼。
　　少年并未有所察觉，毫无戒备。

　　她承认，随意翻看他的手机是错误的行为。
　　但面对青春期的小男孩，她认为自己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在最后的两年时间里，她想最后再尽职尽力一次，多了解他一些，处理好最后这段时间的母子关系。

　　手机就光明正大地摆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想，她现在偷偷摸摸看下，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深吸气，她往里面输密码。
　　尝试一遍“0512”——他的生日。
　　没解锁成功。

　　来来回回尝试了几个可能性。她最后才犹犹豫豫地输入自己的生日。
　　12.18。
　　然后——解锁了。

　　五分钟后，尹煜柃从房车内出来，把手机递还给他：“怎么不跟同学一起去玩？”

　　长长的影子盖住自己，黏稠的目光停注在她身上。
　　许久，沈逾晟才接过手机，然后再次随手放在一旁，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只听他不疾不徐地解释：“我留在这烤肉，是答应过你，你醒来的时候得吃上东西。而且在这里，我也好看着你有没有好好睡觉。”

　　尹煜柃沉默不语地坐上小板凳。

　　他从不知道，其实她有两台手机。
　　一台是先前在城南一直使用的，有关于她从前的一切回忆。
　　另一台是来到沈家后沈志宗给的，公事公办，在沈宅就只用这个手机。即便加了几个好友亲戚，聊得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被沈逾晟拿走看见，也只会被当成后认识的朋友。

　　随着年龄愈发增长，避免窥探她的隐私，加上拥有自己的手机，如今他也从不会接触她的手机。
　　但沈逾晟只知道，从前，她的手机随意地交与他，作他长时间练琴后的一个小憩。
　　她的手机密码他知道，她也从没改过。

　　她坦诚，他便也直白。
　　坦坦率率，她想看就随意看。
　　用他认为最有意义的照片作壁纸，用他最喜欢的人的生日作密码。让她一清二楚的明白，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秘密，又何来紧张。
　　他唯一的秘密，现在就在他眼前。

　　然而此时，尹煜柃愈发觉得有些不安。

　　她其实对他不坦诚。从一而终。
　　少年无条件的信任让她莫名有些发虚。

　　“……妈妈刚刚偷偷看你手机了。”她缓缓地，主动开口承认错误。

　　他不但并不感到意外，还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
　　“这下总该信我没有早恋了吧。”沈逾晟递串刚烤好的肉给她，低笑说，“尝尝吧。”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与青草的气息，还有篝火燃烧的淡淡烟味。
　　白烟笼在两人之间，少年的眉眼朦朦胧胧，温柔异常。

　　尹煜柃舒口气，然后接过他烤的肉。
　　她才刚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于是没多加犹豫与观察，立即往嘴里送一口，表示对他“烤肉”的期待与支持。

　　牙关刚咬下，一股苦涩味蔓延开来。
　　艰难下咽，尹煜柃的脸色不算好看，踹一脚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你是不是烤糊了。”

　　后知后觉，沈逾晟抓了抓头：“好像不小心多刷了点油。”
　　尹煜柃咬牙：“去边上切水果去。”
　　“可我还没……”
　　“快去！”

　　沈逾晟低低地“噢”声，听话地去把水果洗干净。

　　说沈逾晟不靠谱吧，很多时候都是他护着自己，照顾着自己。说他靠谱吧，现在还跟小时候一样笨，一碰厨房就闹得翻天覆地。

　　尹煜柃无奈叹息声，接过沈逾晟的活。
　　没多久，忍俊不禁，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噗嗤”的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

　　夜色渐渐降临，星空如洗，繁星点点。营地暖黄色灯光亮起，少男少女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李越调试完篝火：“大家围坐在篝火边上吧！吃烤肉咯！”

　　孩子们在火堆前享受烤肉香气与温暖火光，互相欢声交谈，分享美食和趣事。
　　感冒令她胃口都消减许多。
　　夹杂着欢声笑语，尹煜柃搬张椅子坐下，从手机里找出本电子版的酒吧经营的书，一页页阅读起来。

　　面前篝火映出她忽明忽暗的面部轮廓，眉目清绝，皮肤白净，一张脸又冷又艳，感冒柔和她浑身的尖刺，添了些羸弱。

　　淡淡的水果香气从远处飘来。
　　沈逾晟拿出准备好的水果，掌心用力，刀具划过水果表面，清甜的果汁顺着切口溢出。
　　将水果块放入榨汁机中，他按住盖子，机器开始轰鸣。旋转、挤压、释放，果汁从榨汁机的出口缓缓流出。

　　取出榨汁机中的果汁杯，依次倒入玻璃杯中，沈逾晟分给在场同学。
　　最后拿了杯尹煜柃爱喝的橙汁，隔着手机，悬在她眼前。

　　尹煜柃看得过于认真，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脚步声，以及他递过来的果汁。
　　“在看什么呢？”沈逾晟在旁边坐下时问道。
　　闻声，尹煜柃故作镇定地侧身收了收，随口一扯：“小说。”

　　嘴里有些苦，这杯果汁来得正是时候。
　　轻轻啜饮，果汁在舌尖跳跃，甜而不腻，酸而不涩。
　　尹煜柃弯着眼角夸一句：“好喝。”

　　没坐多久，沈逾晟又起身进房车。
　　出来时手里他拿着玻璃杯，深褐色的液体还冒着热气。
　　沈逾晟把药递给她，转而将她手中空的玻璃杯取走：“记得把药喝了。”

　　药的苦味蛮横无理地钻入鼻腔，尹煜柃皱了皱脸，默默把药往远处送，彻底失去表情管理：“这个好苦啊。”

　　沈逾晟往空玻璃杯里又加了些橙汁，传来“咕咚咕咚”的一阵沉而闷的流水声。
　　少年温声说：“通常都是先苦后甜，怕你受不了，破例让你先甜后苦了。你难道想一直病下去吗？”
　　尹煜柃无奈服从安排：“好吧。”

　　果汁杯被轻放于木质桌面。空的玻璃杯又被装满。
　　直勾勾地盯着少年手中的橙汁，尹煜柃伸手想要接过。

　　“不可以。”沈逾晟把手往后一缩，“喝完药才能喝。我就在这里盯着你喝下去。”

　　手抓了个空。尹煜柃默默收回。
　　这臭小子就是欺负自己现在生病，没力气同他斤斤计较。
　　等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心里很不服气，她瘪瘪嘴，面上还是服了软：“……我喝就是了。”

　　啮檗吞针地喝完药，口腔里回荡着浓烈的涩味。尹煜柃攒眉苦脸，掌心朝上摊开，示意他乖乖把橙汁交出来。
　　可眼前少年却把橙汁护得更紧了些。

　　“不行哦。刚喝完药，不能喝水。药剂和水的比例都是经过调配的，不然就没有药效了。”
　　沈逾晟温朗一笑，嗓音里的笑意懒悠悠的，“所以，果汁就更不能喝了。”

　　尹煜柃被他逗得不自觉地涨红了脸。默默咬紧后槽牙，握紧了拳头。
　　……这是耍她呢？！

　　恰好此时，齐嘉宇在对面发起提议：“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
　　沈逾晟脸上笑意未减，大声回应：“来！”
　　然后拉着尹煜柃从座位上起来：“走啦走啦，一起去玩。”
　　尹煜柃报复般往他手臂上揪了把。

　　/

　　空旷的草坪上拉起一个大型白篷，底下摆放一张木质长桌，各种美食被推到桌角。
　　齐嘉宇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空瓶子，然后“砰”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开始迅速旋转。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转速逐渐变缓。
　　瓶口对准李怡乐。

　　“哈哈，你输了！“李越兴奋地拍李怡乐的肩膀。
　　李怡乐满脸无语地重重掐下李越，从桌子上的真心话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她读出声：“我的真心话问题是……你对左边三个异性有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纷纷开始猜测她的答案。
　　目光落在最远的那个，李怡乐仔细思索一番：“沈逾晟，挺孝顺的，也挺帅的。”
　　“齐嘉宇，孝顺，帅。”
　　“李越——丑！”
　　然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与欢呼。

　　游戏继续进行着。
　　半小时后，纸条的问题几乎都问了个遍，于是变成提问的形式。
　　也不知是第几局，尹煜柃输了，大家便起哄：“要不咱乖儿子问吧？”
　　“沈逾晟！沈逾晟！”

　　少年眼睫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自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从她口中打探出她的从前。
　　比如她的父母，她的“阿澈”，她在城南的生活……

　　然而场上数道目光聚焦在此处，她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会让她难堪，在如此大的场合问出那些问题。
　　而且，他也不想用如此卑劣的方式获得她的坦诚回应。

　　墨色眼眸，望向她的眼神清明，少年只问：“这段时间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
　　她知道，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此刻，自然有些意外他的问题，不过秉持着愿赌服输的精神，尹煜柃坦白：“研究酒吧经营。”

　　这个问题与答案对别人来说或许中规中矩，但对沈逾晟来说不是。
　　其他人进行下一轮游戏时，沈逾晟问她：“你想开酒吧？”
　　问题已然回答完，于私，这个问题不必如实交代，于是尹煜柃点头。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沈逾晟双手手肘搭在大腿上，身体稍稍前倾，翘着椅子腿，偏头问：“你那天去酒吧就为了这事儿？”
　　“嗯。”
　　“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可以帮你一起的。”

　　尹煜柃弯弯眼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你不是要学习嘛。”
　　沈逾晟只是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然而这局过后，霉运自此传到这个角落。
　　下一局，瓶子口对准了沈逾晟。大家起哄尹煜柃反击回去，但她笑着婉拒了。
　　有人问：“沈逾晟，你那天在学校问兄弟几个歌单做什么？是要追女生了？哪个班的哪个班的。”

　　呼吸因这句话一凝。
　　尹煜柃缓缓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歌单里的歌与她相同，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其实是他特意哼给班里同学，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几首歌，然后加进的歌单。
　　每首歌只在当时听过一遍，旋律记得不太清楚，还被吐槽唱得难听。

　　他自然是察觉到身边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

　　沈逾晟没否认，只如实说：“因为某人生病了，睡眠不好，想按她的喜好放些音乐，有助改善睡眠。恰好想多了解了解她的生活，想听听她平日里听的歌曲，就在班里挨个问了个遍。”

　　回答完毕，听取场下一片“吁”声。
　　齐嘉宇：“接着来接着来！”

　　下一轮游戏进行中，尹煜柃低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沈逾晟没看她，淡声反问：“我问你，你就会诚实地告诉我吗？”

　　少年直球打得她措不及防，毫不遮掩，篝火暗红色的光忽闪忽闪，他的眉目极其沉定，深邃不可测。

　　他是在暗指什么吗？

　　凉到没榜TvT 没榜就打算隔日更（会尽量补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