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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曾是人间客(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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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百药门少门主白姑娘,这位薛姑娘,是她的针道师父,因面有胎记才做遮掩,入城前我们已经查看过了。”凌景和出声解释。
燕真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白蓁蓁裙摆道:“你、你是白蓁蓁?你的腿怎么了?你父亲母亲呢?”
燕真显然熟知百药门,白蓁蓁蹙眉看着他,敷衍道:“他们采药去了。”
燕真望着她们欲言又止,像有许多疑问,薛婵含笑以对,却无法忽视不远处谢雪濯那近似“刮骨”的打量目光。
如此正合她意,便上前两步道:“久仰义悬堂和‘问骨公子’之名,若有需要百药门相助之处,还请少盟主尽管吩咐。”
谢雪濯扫过薛婵胸腹之地,见她气息重、脚步沉,一看便是修为粗浅之人,心头疑虑一闪而逝后,点点头算是应承,又转而道:“请受害者家属说说事发经过吧,尤其说说那‘赤衣傀仙’。”
柳如絮几人在旁相待已久,此刻红着眼道:“事发当夜我不在总坛,是我儿蒋允和护卫赵冕亲眼看到那妖女行凶,赵冕,你来说。”
一个披麻戴孝的清瘦男子上前,正是千翎门弟子赵冕,他心有余悸道:“事发那夜,千翎门与铁掌帮两帮主力聚会,晚宴开始没多久,我便陪着小公子去后院睡下,也不知睡了多久,我们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等匆忙穿上衣裳到前院时,便见一红衣女子正控着大公子行凶——”
“那妖女红裙墨发,面覆薄纱,起初我还看不明她功法,待走近仔细一瞧,才看见大公子身上竟有七八根银线,那银线连着的鬼头针扎在大公子百会、大椎、风池、手三里数处大穴,而他一行一止皆受那银线操控。”
“大公子武功不弱,却竟脱身不得,而周围应战的其他人多被重伤,便是门主也挂了彩,瞧见我和小公子出来,门主立刻让我带着小公子逃命。”
赵冕说着语声颤抖起来,“我当时吓坏了,抱起小公子便往后门跑,临出门时回头,正看到大公子刺中门主,刺中还不算,大公子哭叫着,一剑接着一剑,刺的门主身上尽是血窟窿,我当时便知道门主活不成了……”
燕真旁听半晌,这时道:“那妖女可说了什么?你们两帮那么多人,就没人能阻止她?”
赵冕连连摇头,“我们出去时外头已乱作一片,没听见她开口……至于为何无法阻止,一来,那天夜里两帮人饮了不少酒,都醉醺醺的;二来,那妖女让大公子顶在前,帮中上下忌惮,门主也不忍下重手,这才让她占尽便宜。”
他想了想,又道:“她以针入穴,以指控丝,若能找机会近身相搏,许能破招,但她身法十分鬼魅,寻常轻身功夫很难靠近。”
柳如絮接着道,“赵冕带着允儿赶到柳家已近卯时,待我回总坛,已是第二日午时。总坛被大火烧成一片残垣断壁,夫君他们也被烧的面目全非,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夫君身中多剑而亡,而我长子蒋觅颈侧重伤,似是‘自刎而亡’,因铁掌帮一众兄弟也遇害了,我忙叫人去请宋颜过来。”
她说完,众人又看向另一苦主宋颜。
宋颜戚然道:“我得了消息赶到时,已是当天夜里了,凶手焚尸灭迹,后来我和如絮根据众人佩剑与些许身量特征才勉强确认了帮中兄弟的身份,我夫君连永齐和铁掌帮二十四门人皆丧命在那里。”
燕真惊道:“真是傀儡功再现了?那鬼头针什么模样?”
柳如絮道:“那针比寻常银针粗稍许,针头有三个小孔,似骷髅一般,当日现场发现了一枚,已交给凌阁主保管了。”
凌千山看向叶裁霜,叶裁霜从袖中掏出绣囊,指尖一抖,倒出那枚鬼头针。燕真仔细一看,见那针头三孔,果真像极鬼骷髅。
谢雪濯扫得两眼,转向一旁的魏峥,“青竹帮如何出事?”
魏峥哑声道:“出事那日是上元节,白日里因帮主吩咐,我去给城南几处灾民送过节吃食,等我回来已是亥时二刻,我本想帮中多半还在热闹,可刚过清水河,便见庄子里燃着熊熊大火……我心惊不已,立刻往跟前赶,还没到门前,遇上了附近几户农人,他们一把拉着我,让我莫要回去。”
“他们说,就在两刻钟前,他们先听见帮中人的惨叫,后看到起火。等他们出门帮忙救火时,瞧见山庄屋顶上站着个红裙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面目不清,又做手舞之状,很是漠然地看着庄子里的火越来越大……”
他说着又露悲痛,“当时距千翎两帮出事已有十日,我早知那傀仙之名,听这情形,我明白是傀仙来了,当即让一位兄弟来洗剑阁报信!”
凌千山道:“那农家兄弟赶到阁中是子时三刻,我和曲沧听到消息,立刻带着弟子们出城,等到青竹山庄他们正在救火,彻底扑灭大火已是天明时分。”
魏峥这时看向武场西北方向,哽咽道:“围攻万灵山后,我们帮中折损大半,这四年里,帮主收养了许多孤寡孩子,他们白日里还在欢喜过节,可晚上就……我们帮中最小的几个才四五岁,那妖女竟连他们也没放过!”
武场中的焦尸身量多有四五尺长,唯独西北角上的四具遗体尤其瘦小干瘪,一看便是孩童之身。
燕真此前没敢细看,此时瞧见也不禁恼恨起来,“这妖女如此心狠手辣,又杀人又放火,若把她捉住,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薛婵静听半晌,这时轻咳一声,发问道:“按赵冕所言,那……那妖女在千翎门行凶时,傀儡为千翎门大公子,那谋害青竹帮时,她所控何人呢?”
“是长老刘旺生。”魏峥答的利落,“第二日敛尸后,我们发现了刘长老的佩刀,他擅刀,平日里用的是一把长约四尺、重三十七斤的长刀——”
“那长刀是三十年前洗剑阁老阁主所铸,刘长老十分爱惜,但出事后,那长刀刃口卷曲,豁口数处,一看便是苦战而成。而我们查检下来,帮中其他人确是刀伤毙命,刘长老则‘自刎而亡’,和蒋大公子一模一样。”
谢雪濯停在一具焦尸前,“这具尸首便是刘旺生?”
“不错,他老人家的伤势一看就和其他人不一样。”魏峥言毕,又指着旁边两具遗体道,“这是我们帮主魏伯泰和少帮主魏浩然——”
三具遗体形容难辨,谢雪濯倾身看得片刻,道:“这鬼头针与尸傀钉并不同。”
见年轻一辈有人面露迷惑,燕真道:“傀蛊翁当年的尸傀钉有筷子粗细,钉入人身大穴控为傀儡后,被控之人有死无活,这鬼头针嘛,除非刺中命门,不然死不了人啊。”
“这正是可怖之处。”凌千山这时开口,沉重道:“当年他需特制尸傀钉,相比之下这鬼头针却易制许多,我们商议后,怀疑这鬼头针是傀蛊翁四年间改良所得,而那妖女傀仙,多半是傀蛊翁所收之徒。毕竟他早过花甲之年,当年被无量寺三圣重伤,只怕至今还未伤愈。他自己无法动手,便令徒弟来报复正道——”
燕真有些纳闷,“可当年傀蛊翁放话不收徒啊。”
“血衣楼灭,南宫霁与温朴皆亡,他为复仇定会大改心志,再者说,这世上除了他,可有第二人会那傀儡功?”
凌千山这一言令燕真无可话说,但这时,旁观许久的薛婵再轻咳一声,道:“那个,凌阁主,我这里有几处疑点不知能不能问?”
凌千山和气道:“姑娘想到了什么直说便是。”
“我先有一问要问赵冕。”
薛婵负手上前,施施然道:“赵冕,你适才说,你带着蒋小公子至前院时,只看到你家大公子被控,其他人和你家门主受了伤——”
赵冕点头:“不错。”
薛婵又道:“你离开之时,只看到你家大公子一剑一剑刺伤你家门主,那其他人是什么模样?”
赵冕回忆道:“他们……重伤的歪七竖八倒在地上,轻伤的执剑一旁想上又不敢上,还有些人大抵醉的太过,在正堂中躲藏。”
薛婵点点头,道:“问题就在此处。你和你家小公子其实并未亲眼看见那妖女杀死其他人,那又如何能说,其他帮众是死于她之手呢?”
赵冕一愕,但不等他反驳,薛婵又道:“青竹帮也一样,那几家农人只看见一红衣女子站在屋顶,可没人亲眼看见那妖女控刘长老杀人啊。再者说,那么黑的夜,那红衣人站的又高又远,到底是男是女都难说哎。”
她连连摇头,接着道:“还有……千翎门乃是两帮之人醉酒误事,可青竹帮呢?大家都知道,魏帮主的‘青竹杖法’轻灵飘逸,‘断虹七刀’更是刚猛霸道,那妖女虽有控人之功,可只凭她一人,如何能灭得青竹帮满门?”
众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这时薛婵看向魏峥,“魏少侠,敢问刘长老和魏帮主谁的武功更好?”
魏峥一愣后,道:“自是魏帮主远强于刘长老。”
薛婵有所料地一笑,忽地朝谢雪濯看去,“那么据我所知,傀儡功虽邪性,可被控之人成为傀儡后,其修为虽能被催发一二,但绝不会暴涨。既如此,刘旺生如何能利落杀了远远强过他的魏帮主呢?且魏帮主眼看着他害了阖帮上下,为何不忍对他动杀心?刘长老又不是魏帮主亲儿子——”
她落落大方,侃侃而谈,随着她之言,谢雪濯看她的目光复又深刻起来。
待最后一句落定,薛婵又道:“魏帮主佩刀何在?帮中其他长老护法的兵刃何在?现场打斗痕迹如何?他们身上的伤,当真全是被刘长老所伤?哎,这疑点是越说越多了……可惜我非义悬堂侠探,耍耍嘴皮子功夫,让大家见笑了。”
这灭门案惨死百人,适才苦主陈情,仿佛一切已板上钉钉,但薛婵连发数问,才令所有人意识到,所谓的人证目击之实乃妄断而成。
赵冕急道:“不不不,我亲眼见的,那妖女武艺狠辣不凡,就算不曾醉酒,只怕也拦她不住。且我们总坛附近亦有百姓看到火势,按他们的证言,正是在我送小公子离开一个时辰后便起了大火,只能是那妖女所为!”
薛婵听得发笑,也跟着赞叹起来,“可怕,可怕如斯!按你所言,那妖女定是不世出之天才了!”
她语调轻快,似被取悦,但很快又正色道:“可还是那句话,亲眼所见才为真相,倘若有其他人嫁祸作案,咱们岂非查错方向?”
赵冕口拙,柳如絮这时凉声道:“姑娘所言不无道理,但那妖女害我夫君可是铁证如山,且她妖法阴毒,定为魔教中人,也该人人得而诛之……至于其他人,如今有少盟主与燕公子在,相信很快就有定论。”
薛婵欣然道:“夫人说的是,不过我又有一疑,那妖女为何独独对蒋门主如此残忍?莫不是她与蒋门主有何仇怨?”
燕真早就想问了,“对呀!纵子杀父还刺那么多剑,像是有何深仇大恨。”
柳如絮本还算平静,一听此言愠怒起来,“那我敢问二位,当年血衣楼残害中原武林人士,可是因仇怨而起?我夫君英名在外,从不与正道为难,而那妖女控活人行凶,分明就是苏枕流的傀儡功……再者说,青竹帮也被害了五十多人,魏帮主仁善大义无人不知,他难道也与那妖女结仇了?”
燕真被问得语塞,凌千山赶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人命案子是要查死者是否与凶手结仇,薛姑娘和燕公子有此疑也是正常。”
今日是个阴天,此刻黑云迷空,夜幕将至。
凌千山索性道:“时辰已晚,少盟主,依我看不若先入阁中安置,晚间好为各位接风洗尘,此案非朝夕之功,天黑了也辨不清详细。”
这片刻间,谢雪濯始终若有所思地看着薛婵,此时拒道:“按义悬堂的规矩,检尸需一气呵成,凌阁主先安置其他同道罢。”
燕真也帮腔道:“正是正是,义悬堂检尸,与案件无关之人需得清场,重要线索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就比如那六年前的白水寺血罗刹案,行凶之人就是寺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沙弥,如今这案子虽说凶手基本锁定,但……也不好说案情会不会有反转啊,万一在场的各位也有嫌疑呢?”
这话颇为冒犯,凌千山见众人面现怒色,赶忙道:“也好也好,这里就先交给少盟主和义悬堂,曲沧——”
曲沧闻声知意,笑呵呵道:“诸位,客房已安排好了,怠慢这半日,咱们先去客房喝杯茶暖暖身子,戌时二刻,在接风宴上再议。”
话已至此,众人自是客随主便。
因此番只百药门有女客,便由叶裁霜护送薛婵一行前往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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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剑阁立派百年,阁中雕梁画栋,屋舍千余,从演武场出来一路往西南行,便见五步一景十步一阁,一副名门大派气象。
薛婵边走边打量各处,称赞道:“不愧是洗剑阁,凌阁主治派三十多年,如今论起富贵,洗剑阁只怕是六大派之首。”
武林正派没有攀比富贵的,叶裁霜气性温婉,指了指西面道:“姑娘请看——”
夜幕初临,叶裁霜所指之处,几座砖造塔楼遥遥伫立,此刻塔楼烟囱之上,数道浓烟直冲天际。
薛婵不明道:“那是——”
叶裁霜道:“那是阁中剑庐所在,洗剑阁以冶兵铸剑讨生计,剑庐内日夜不息,能有如今光景,全靠铸造宗弟子不辞劳苦。”
洗剑阁铸剑术举世无双,每年仅普通兵刃都所得极丰,而若铸出一把神兵,自更是天价至宝。
薛婵笑笑不再说,待过两座水榭,便到了给她们安排的客院。
客院雅致秀丽,名唤“清秋”,待将她们送入院门,叶裁霜道:“如今仍是天寒,房中已备炉火,有何需要——”
“叶长老!!”
叶裁霜话未说完,忽见一个紫衣女婢急匆匆跑来,此时四下昏黑,这婢女突兀冒出,直吓了几人一跳。
叶裁霜斥道:“有客人在,慌叫什么?”
那侍婢奔至跟前,急惶道:“您快去看看吧,是大小姐——”
一听“大小姐”三字,叶裁霜黛眉紧蹙起来,薛婵善解人意道:“客房已到,叶长老自去忙便是,只是蓁蓁腿脚不便,我也不喜见外人,晚间烦请将饭食送来院中,我们就不去接风宴了……”
她二人一个残疾一个不露真容,的确多有不便,叶裁霜犹豫一瞬应下,当即与那侍婢快步离开。
等她们走远,薛婵推着白蓁蓁往上房行去。
房内烛火昏黄,珠帘锦绣,薛婵前后探看一圈,解着斗篷道,“适才那婢女模样,像是凌家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徐婆婆正关上门安置随行箱笼,白蓁蓁忍了大半天,这时道:“别管什么大小姐了,小师姨,你与那位谢少盟主到底有何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