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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等待。蜃楼。敛语 ...

  •   叁.等待
      从他所住的房间出去,看到的便是有如苏州园林一般的地方。亭台楼榭,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为数众多的假山池沼。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是沙漠中能出现的景物。那,分明是在中原才能看到的景色。
      林院的上空总是弥漫着水汽,或许是因为多水的缘故。照进庭院的阳光被水汽挡去了些,又被树叶遮住了些,并不似别处热得让人无法忍受。
      一路上,他只遇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那老者好像是个哑巴。他向老者询问沈颜的踪迹,老者却仿佛未听到一般,不吐一字。
      问不到路,也无法得知沈颜的去向,苏枕无头苍蝇般的乱转。他一向运气好,竟让他无意中找到了那少年公子的所在。
      沈颜在一个亭子里,亭边是脉脉的流水。亭子里的年轻公子手中拿着一柄二尺五寸长的剑,细细的用手摩挲着。
      剑身较一般的剑稍短两寸。薄薄的剑刃在男子轻抚而过的指下有如秋水一般明亮。远远看见这一幕的苏枕突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沈颜,或许不自己更适合那柄清魂剑。
      清魂剑身稍短两寸,本是为女子用而作打算。但这剑到了阁主的手中,却被赐给了自己。自己的剑劲柔韧,可缺少了柔意。阁主的意图,是以剑补这所缺之柔意。可此时,那把清魂被沈颜拿在手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沈颜用软布将那把剑擦拭了几下,脸上原本的一丝闲淡的笑带上了几分狡黠。他双唇一抿,手中的剑陡然刺出。那一剑平淡无奇,全然无巧,却惊人的强势。苏枕本站在碎石的小道上,四周了无遮拦,一看便知那剑分明是朝自己而来,便欲抽剑去挡。可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时,却惊觉无剑。于是中途转手,折了树枝代剑,挡下清魂。清魂剑上寒光一闪,忽的收势。苏枕眉头一挑,那一剑,没有杀气。
      “苏公子处惊不乱,沈颜佩服。”持剑的公子谦逊的一笑,“这剑还是请公子收好。”
      两人相距不过五步。沈颜走向前,似乎是打算把清魂剑还给苏枕。苏枕看见清魂已入鞘。对方的脸上露出的,是令人安心的笑。他丢掉树枝,伸出手去接剑,却见沈颜唇边露出了那抹诡黠的笑。清魂陡然出鞘,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存在一般。
      满院的流水在那一刹那冻结,时间为之停止。大漠中的炎热在那一个动作间化作了森冷的寒气,聚在了苏枕的颈边——那把名曰清魂的剑上。
      “兵不厌诈,苏公子输了。”耳边是沈颜笑吟吟的声音,“刀剑无情,还请公子不要乱动,要是不当心伤了公子,沈颜也无法交待呢。”
      本想找机会脱身,后颈上的肌肤却已经感到兵刃贴在上面的感觉。苏枕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身世并非如你所说的一般吧。”苏枕缓缓的呼吸着。那一剑之气,足以冻结空气。“这亭台楼阁虽是旧物,但你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他顿了顿,低笑:“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公子宅中既无棉田,也无谷物,公子的衣食却从何而来?”
      “被苏公子看出来了。”沈颜坦然承认。即使被揭穿,他依然是笑容平和,“我是月氏族人,在杭州长大。杭州这个地方,苏公子想必很熟悉吧?潋语阁……不,风花雪月这个组织的总楼潋语阁便在杭州吧。苏公子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苏枕微微心惊。风花雪月,多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潋语阁本来的面目,其实是曾名为风花雪月的杀手组织。最初的创建人,是位绝才惊艳的皇子。他在夺权之争中失败,被折断双腿,以致后半生都没有再站起来。但他以自己的才能,聚集了无数领域的高手,在王宫之中刺杀了王上。这一举使风花雪月成名,也使国中开始极度动荡不安。邻国趁隙建立了傀儡政权,企图控制全国,彻底地引发了一场大战。
      战乱之时,风花雪月倍受瞩目,连续刺杀了无数重要人物。可战乱平息后,这组织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安因素。于是风花雪月改名为潋语阁,居于杭州,直至今日。风花雪月易名为潋语阁,不仅使名字的改变,更是领导者心态的改变——漂泊无形的他们,最终还是要有个安定的归宿。
      潋语阁本名风花雪月,这并不是什么大的秘密。可是,会提起这件事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沈颜特意提起这个名字,是在向自己暗示,他不是寻常人等吧?
      见苏枕明白自己的意思,沈颜将他向前推开,收剑入鞘。“明白就好,我是从小被老阁主收养、现在又为新阁主所用的人。阁主交待你的任务要尽快完成。而我的任务,则是等到你能杀了我的那日,再放你离开。”
      苏枕再次伸出手去拿沈颜还来的剑。这次苏枕多了一份心,确定对方不会再耍任何花招后,才拿了剑。他看见沈颜眼中有一分赞许,他微微叹气,吃一堑长一智,自己虽不愚笨,但也算不上天赋禀然。能得到阁主赏识,完全是因为自己知错立能改过,让阁主可以放心。
      需杀了沈颜才能离开这里去楼兰,苏枕想到这里,为之气结。这摆明了是阁主在给自己出难题。自己与沈颜的武功应在伯仲之间,败他于不防虽易之,可是阁主这任务却是奇怪,让一个人等着别人杀他……这算是什么任务?
      “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用毒、暗器,什么法子都行。药房在南、兵器在西。”已离去的沈颜又折返回来,语气如调侃一般。“实在弄不清,来问我或者去找老张头都行。老张头就是那哑老儿。”他又补充了一句。“衣食住都请放心,我不会下毒毒你。因为我的任务只有等你来杀我和阻止你离开而已。”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坐在沈颜把玩清魂剑的亭子里,苏枕不禁好奇。阁主命令杀死异己这种事情很常见,那些人绝对不会知道阁主的刺杀令,除非有人告密。可沈颜呢?沈颜却是得了阁主的命令来等死的。苏枕从来不知道有人会愿意等死,而且没有一点惊慌,依是满脸无忧的笑容。
      沈颜一定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苏枕下了定论。
      只是,要不杀他且离开的话……

      肆.蜃楼
      “苏公子,高处不胜寒,你站那么高,不冷么?”穿着舒适而挡风的衣服,手中捧着暖手的紫金手炉,沈颜含笑的问。
      “……”苏枕无言的看着沈颜。这样的对话,在这三日中已经出现过多次了。沈颜的头发是湿的,明显是刚刚清洗过。这几天苏特意留意沈颜的作息时间,得知他每日戌时沐浴,大概会用半个时辰,亥时之前必会入睡。他今晚看着沈颜入了水,算准了时间准备离开这里。哪知又被发现了。
      奇了,他怎么动作那么快?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苏公子还是快下来吧,沙漠的晚上还是很寒冷的。公子要是有雅兴赏月,不如下来找处空旷的地方温酒而赏。沈颜也愿相陪而酌。”笑眯眯的看着苏枕从树上跳下,沈颜拎着一小壶酒在他眼前晃了晃。
      又失败了。苏枕摇了摇头。难道真的非要杀了他不可么?真麻烦。
      “我说过,你不杀我是走不了的。苏枕,两年前的事让你再也无法动手杀人了么?”
      似感慨,又似惋惜,沈颜的声音很低很沉。
      两年前的事!
      那句话仿佛锥子刺入了心脏,刹时疼得无以复加。杀气一点一点在苏枕眉间凝聚了起来。
      两年前……两年前,阁主命令自己去杀唐门中用暗器的高手唐秋,可他见到那名女子时才发现他是紫阡的生母秋棠夫人,唐秋只是她在江湖中的假名。他想离开,可是已经惊动唐门,他只好与唐门中人纠缠。见到唐秋时,他本想解释。可唐秋却认定他为敌人,不愿听他的话。他本意佯败而走,事后再解释。却未发现自己剑法的柔劲处处克制唐门的暗器。这也是阁主让他去杀唐秋的原因。他的剑术本不如唐秋,可那天,他刚刚换用了清魂剑。剑意补剑招,他发觉时,已重伤唐秋。唐秋是倔强至极的女子,她宁愿自杀也不愿死在别人剑下。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唐秋就死了,死在她自己的暗器之下。
      是自杀,唐秋是自杀,紫阡的母亲是自杀。可是紫阡和她的母亲一样,不听他的解释。唐秋的误会,紫阡的误会,使他被自己所爱的人毕生所恨。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他从未再杀过人。他下不了手,每当剑指着敌人的心脏,就会想起紫阡眼神怨毒地看着自己,“是你杀了她!你这个凶手!”清魂剑下只伤人,清魂剑下无亡鬼。清魂剑在他手中两年,却从未真正的杀过一个人。
      “动怒了,可怜的人。被爱人痛恨,很辛苦吧。”沈颜怜悯的看着他。“其实,你可以向紫阡说明一切。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
      “你连紫阡的名字都知道!阁主到底告诉了你多少事?”
      愤怒了。沈颜嘴角向上翘了起来。潋语阁中,每个人的过往都是秘密。他们只会将这些事告诉一个人,那就是潋语阁的阁主。历任的阁主并不是靠着武力控制整个组织,而是握紧了那些人的过往,而潋语阁阁主绝不会把这些事泄露给任何人。加入潋语阁,在某种意义上,便是托付了一个人的一生。
      “你要相信阁主。”沈颜避开了苏枕的剑,“他什么都没说。”
      手中拎着的酒壶被沈颜拿来挡下了苏枕的另一剑。酒壶被一剑刺穿,碎裂成片。美酒洒了一地,酒香四溢。
      图穷见匕。而酒壶中,却具有最香醇的酒。酒瓶碎裂,沈颜只是面无表情的咋了咋嘴,表示可惜。
      第三剑袭来。明显借由前两剑发泄了怒火,第三剑已经有了剑招。一招寒宫秋月,孤高而冷傲的剑气硬生生把沈颜逼退三步。沈颜诧异,难道此刻的苏枕怒火中烧,心神合一,使他剑威陡增?
      苏枕本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看来,自己说到他的痛处了。
      沈颜微笑,两年前的事,果然是苏枕永远的伤。必须将那逐渐愈合的伤口撕开,让他再看到那血淋淋的往事,直到可以平静的面对。这样的痛必然深刻,可是,能怪谁呢?
      要怪就怪他不该加入潋语阁,不该选择做一名杀人者。
      要怪就怪他太优柔太温吞,想做的事不敢做,想说的话说不出。杀人者,不该有那样多而琐碎的顾虑与羁绊,那只会成为绊脚石。
      要怪就怪他无法正确面对两年前的事。否则,阁主怎么会让自己来捅他的伤口呢?
      自己可不是什么会用温和的办法来沉淀别人伤痛的人,那样太耗时太耗力也不太划算。
      所以,苏枕,你只能怪你自己不够无情!你会在你的梦境里频频看见紫阡而让我抓住把柄!
      阁主的确没有将苏枕的过往透露一字,可是沈颜从苏枕的梦境中看见了那个紫衣天真的女孩,那个言语恶毒的女子。
      手中酒壶已碎,暖壶亦失。空手对白刃似乎对他沈颜不太公平,也不是他沈颜的习惯。面对苏枕的清魂剑,他一个不当心便被撕裂了袖子。
      “哎……”沈颜一声低叹,同时身形陡然拔高,向后飘退了三尺,当他落地时,苏枕的落雁斩堪从耳边过。可苏枕知道他是故意只避开那么一点,以便恰到好处的再次避开清魂剑的平沙一扫。
      平沙落雁。清魂剑使出的竟是如此美丽的一招。沈颜抽出袖中藏扇,扇面一展,激起了空气中森冷的寒意。
      折招。
      沈颜终于认真了起来,一把普通的纸扇,却被他用出了十八般变化——点、抽、抹、削……苏枕不敢轻敌。他的心中已经后悔了,悔不该一时冲动,和沈颜对打。
      那抹犹豫一闪而过。沈颜捕捉到了那一瞬,诡笑再度浮现在他脸上。
      “这样毫无斗志,你是无法打败我的。苏枕,你不要忘了,紫阡在杭州等你回去。你若是不用尽全力,今次就会死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踪影。苏枕只觉背脊传来冰冷刺痛的感觉,知道那是沈颜来袭,他几欲放弃,却有一种感觉,让他强烈的想见紫阡,想向她解释!
      要死,也要死在紫阡身边!
      他使劲回剑往腰后一刺。那剑本攻向前,蓦然返力,血气逆行,无法控制,狠狠的刺伤了他自己的腰,却也……刺入了身后之人的血肉之中。
      “噗!”苏枕听到衣衫与血肉破裂的声音。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了,僵直的保持着刺出最后一剑的姿势,猛烈的喘息着。
      “很好。”苏枕听到了沈颜的声音,“你这一剑伤人于不防。快迅且精准。而且……你终于可以再次杀人了……”
      声音到此便断了,苏枕眼前一切变得模糊,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伍.敛语
      杭州,潋语阁。
      蓝衣的阁主看见最信任的手下重重舒了一口气,也安心地笑了笑,伸手拍拍最信任之人的肩,道:“沈颜,你辛苦了。”
      没昼没夜的在桌前的一堆庭院楼阁的模型前守了三日的人疲惫的笑笑,“多谢阁主。苏枕现在已经遇到楼兰商队了,将安全抵达。”
      “嗯。”似乎对于苏枕是否到楼兰去已经觉得不重要了,阁主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多亏了沈颜继承自月氏族的术法,才得以解了苏枕的心结。人生本如梦,沙漠中的绿洲楼阁,甚至那幻境中的沈颜是否真实存在已不重要。就当……
      ……就当那是去往千嶂楼兰路途上的一场海市蜃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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