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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一瞬间段知柏还想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重名。但下方镌刻的生平与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纪竹庄一模一样。

      段知柏忽然失去了所有知觉,他的眼里只有碑上“纪竹庄”三字,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死死攥紧的拳头,指甲陷入手心,渗出鲜血。

      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像是冲破了闸口,一齐涌入段知柏的脑海。开心的、痛苦的、幸福的、绝望的……

      到最后天旋地转,段知柏只感觉头重脚轻,甚至想要开口呼唤一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诶,醒了!”
      段知柏再睁眼,先是看见陌生的床顶。有些陈旧的木板经过多次缝缝补补,有些地方洇透了烟气,显出斑斑点点的深色来。

      段知柏还有些发懵,紧接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脸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茶肆掌柜见他睁开眼,高兴地缩回头:“我还以为你今天醒不来了。”

      他刚要去倒杯茶,一回头就发现这人用一种称得上惊恐的表情盯着自己。
      掌柜笑了笑:“怎么这副表情?要不是我路过救了你,你现在估计都被野狼叼走了。”

      “你救的我?”段知柏在一团乱麻般的回忆里勉强扯出一个线头,“雁声呢?”
      “什么雁声?”掌柜疑惑的表情不假。

      段知柏有些着急:“就是酿酒人!他当时明明就在我身后……”
      说到后面,段知柏也有些疑惑了,许多记忆里的雁声纷至杳来,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栩栩如生,让段知柏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真的看到他了?

      掌柜见他脸色苍白:“你还是再躺回吧,衙门来了人,明天就接你离开。”说完他便开门出去,一边念叨,“不知道哪里来的公子爷。”

      段知柏虽然头脑发涨,但还是听见了那句“明天接你离开”。
      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能这么简单地离开。

      他还有什么事忘了。

      段知柏顾不上多穿几件衣服,推门而出就往外跑。
      掌柜正在前厅和官兵们交谈,看见他仓惶跑出来后大惊:“你干嘛去?”

      段知柏不说话,只自顾自地跑。身后是官兵追来的声音,他不知道往哪跑,但身体给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临近傍晚,春日柔和的夕阳斜照在一方陈年墓碑上,为其镀上淡淡金光。

      段知柏刚到碑前,就腿软地跪了下来。

      他忍不住伸手抚摸碑上刻着的字,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肃平十三年,正是六年前自己因为那场大雪重病的时候。

      那场雪!
      忽然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冒出来,明明程叔说自己是因为大雪前着凉,因此卧床不起整整三月,可为什么现在他会有漫天白雪的回忆。

      段知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他头痛欲裂,伏在地上,手指深深陷入地面,刚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雁声——
      段知柏像是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消,嘴里却喃喃着雁声的名字。

      可四周宁静空荡,只有柔和春风徐徐拂过。
      段知柏环视四周,却无端觉得浑身冰凉。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断断续续不停喊着雁声的名字。

      春夜里无人回应,段知柏忍不住一手捂住心口,试图堵住从中汩汩流出的血与泪。

      隐约中段知柏似乎看见面前出现一个人,他茫然抬头一看,看见那人熟悉面容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雁声无声叹气,无奈地弯腰想扶起段知柏。
      段知柏握住他的手后,反倒攥紧不松开。

      雁声的脸在模糊视线中终于清晰,段知柏哽咽道:“你不是说只要我找你,你就会出现吗?”

      雁声无言,只是平静地托住段知柏,但其实扶着段知柏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段知柏一直盯着他,眼泪一直往下淌。

      雁声终于忍不住垂下头,似笑似叹道:“都过去了。”

      “我过去了,那你呢?”段知柏眼前不同时期的雁声闪过,伴随着开始复苏的记忆。

      雁声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悄悄在段知柏身后一点,段知柏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好像十几年的过往光阴都在这一刻被重演,空白的六年记忆也终于被填补圆满。

      段知柏再睁眼,先是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鸡鸣。

      他先是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起床,走过熟悉却陌生的房间,然后打开房门。

      吱呀一声过后,屋外阳光柔柔洒进来。段知柏起先眯了眯眼,等适应阳光后,便看见了屋外这一幕。

      原本的菜地被扩大不少,茂密生长的菜叶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鸡鸭在各自的舍圈里悠闲散着。
      而逆光处站着一人,他背对着自己正为花花草草浇水,听见身后动静,他才起身回头。

      段知柏与他沉默对视,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才回来,对不起。”

      雁声看着他,分不清什么表情,但段知柏能看见他握着水壶的手轻轻颤了颤:“洗漱洗漱,来吃饭吧。”

      这饭终究是没吃上。
      官兵们不知怎么找到山上来,说邕州知州得知小侯爷驾到,担心山上瘴气侵扰贵体,便请他坐车返回州府。

      段知柏和他们在衙门里折腾许久再出门,已是晚霞满天。

      他迷茫着不知何去何从时,掌柜提着食盒路过:“你怎么在这?”
      段知柏看着他和记忆里别无二样的面容,甚至更强健的体魄,笑了笑:“有事要办。”

      “看样子是办完了,走吧,我们上山喝酒去?”掌柜说的上山,也就是去那里了。
      段知柏犹豫了,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回去:“算了吧……恐怕我不受招待。”

      “一派胡言。”掌柜已经一把将他往前推了几步,“今天我上山取酒,他就站在山头望呢。”

      最终段知柏还是被半推半就拉着上了山,山顶小院已经亮起灯火,院门挂着的两个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晃。

      掌柜大咧咧地推开门,喊道:“来喝酒了!”

      不等他走几步,雁声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袖子高高挽起,一丝不苟扎好的头发垂下来几根发丝:“别把鸡鸭吓到了。”

      看见掌柜身后的段知柏,他微微点头笑了笑:“进来吗?”
      掌柜则不由分说的把段知柏拉进屋内,直接按在椅子上。

      好酒好菜很快上桌,掌柜一开壶塞,浓郁醇香的酒味顿时溢满屋子。
      “嚯,你可从来没开过这种好酒。”掌柜闻了闻,给段知柏和雁声分别倒了两杯。

      段知柏此刻却局促起来,他道谢后只浅浅抿了几口,就双手搭在腿上,不安地僵硬坐着。

      掌柜两杯酒之后就开始醉醺醺的,拉着段知柏和雁声聊天。段知柏被他灌了几杯,后面也醉醺醺的只知道傻笑了。
      雁声则清醒得很,甚至在一桌狼藉后,还能平静地说出送掌柜下山。

      段知柏隐隐约约听见雁声说话,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已经做好被一起送下山的准备,但身体却诚实地继续保持着原样。

      段知柏知道自己在赌。

      但酒意袭来,段知柏最终没忍住打了个盹,再一觉醒来,就发现雁声已经在铺床了。

      回头看见段知柏醒来时,他愣了一下,然后道:“你喝不惯这酒,早些休息吧,明日会有人接你回去。”

      段知柏已经晕到雁声的人影都变成两个,但他还是凭着尚存一丝的意识冲过去抱紧了雁声。
      “我不走。”段知柏死死抱住他,“这里才是我的家。”

      雁声握住段知柏想要拉开他的手松了又紧,良久他才无奈叹道:“你又何必——”
      “好。”段知柏抬起头,眼里的泪快要落下来,“只要你让我走,我便永远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如你所愿离你越远越好。”

      雁声无言。
      段知柏静静看着他,还是没能等到他或走或留的回答。

      段知柏苦笑低头,像是终于认清事实一样,下定决心扭头就走。

      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背后拉住,紧接着段知柏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别走。”雁声搭在他背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窗外微风渐起,屋内烛影摇曳。段知柏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雁声臂膀里,低声抽泣。

      迟来了数年的时光,终于在这一刻圆满。

      半夜风大,段知柏不便下山,也半推半就地留在这里。

      只是真正洗漱完,段知柏进房间看见雁声靠在床头,等他进来后才放下手里的书,一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时,他竟然觉得有些尴尬和羞赧。

      雁声见段知柏上了床便溜到墙边就有点好笑:“你只睡这么一点地方?”

      段知柏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雁声笑了笑没说话,吹灭蜡烛后,躺下来时却从背后抱住了段知柏。

      段知柏起先一抖,僵硬地在雁声怀里躺了会儿才放松下来。
      他觉得雁声扑在自己后颈处的呼吸有些痒,刚想转转头,就听见雁声用极疲惫的声音道:“别动。”

      段知柏立即停了下来。

      雁声的呼吸绵长,却不像睡着的样子。
      段知柏想了想,还是一翻身,面对面的看着雁声:“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去见过我。”

      雁声闭着眼,段知柏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找过。”
      “什么时候。”
      “三年前除夕。”

      雁声终于睁开眼,目光一动不动地与段知柏对视。

      三年前的除夕,正是自己大病初愈之时,恰逢皇后生子,那年除夕当真是人声鼎沸,灯火不眠。

      可段知柏无端鼻子一酸,自己正和亲友们共享天伦之乐时,雁声会是什么感觉呢?

      雁声撇见他突然皱起来的眉头,笑着伸手为他抚平:“都过去了。”

      段知柏装作回抱住雁声的样子,好挡住自己快要落下来的眼泪。雁声一手搭在他背上轻抚,良久段知柏才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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