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大水淹死了酱板鸭

13、拾叁

　　秋兰的墓碑比秦相思的还让人费解。

　　“吴侬软，白露寒，白头一曲相见晚。

　　秦淮河畔唱秦淮。”

　　秋兰于明国五十二年九月七日因突发脑溢血死于家中，享年六十岁。

　　或者应该将时间换成世纪之交，千禧之年。那天是九月七日，白露。天气刚刚转凉，凉风将至。

　　秦淮见到的秋兰，是从容地躺在公寓的躺椅上离去的。那是她曾经和秦相思同居过的地方，之后在这里她抚养了秦淮长大，在这里将秦相思的遗稿整理好寄给出版社，在这里给秦相思写下一封封亲昵的信。

　　秦淮将母亲的遗骨带回了江苏，秦相思的墓碑旁又竖起了一块墓碑。

　　“吴侬软，白露寒，白头一曲相见晚。

　　秦淮河畔唱秦淮。”

　　二十六岁的秦相思和六十岁的秋兰久别重逢，中间隔了三十四个春秋。秦淮想起母亲生前说的，今年中秋准备准备回江苏过。

　　“倒也如了您的愿啦，只是您留我一个人在人间，未免太孤单了。我不像您，如此幸运地遇到自己的爱人，您怎么放心将我一人留在世上呢……”

　　秦淮看着秋兰和秦相思的照片，叹了口气。我亲自接了秋兰，带她看了一生的走马灯。她看着年轻的二人的面庞，笑着对我说：“我一直不信这些的……看来都是真的。”

　　“您别这么说，您要是不信，怎会给她寄那么多信件？”我回答。
　　她眼睛里忽然有了光：“我能见到她？”

　　可那光倏然又消失了：“她怕早已认不出我现在的模样了。”

　　“您当然能见到她，不过先别着急，我带您去您的住处。”

　　推开秋海棠飘香的小院，一位年轻女子穿着水绿色旗袍正坐在树下躺椅上读着手写信，见我来了，笑意盈盈地迎接。

　　当她看到我身边人时，忽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名着浅色羊毛外套的老人，短发花白却整齐，骨相优越，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仅一刹，秦相思认出了来人，放下信件抱住了秋兰。一对恋人肆意地拥抱着，这次再也没有什么阻挡她们了。没有世俗也没有生死，在这里，除非遗忘，否则永生。

　　我退后，关上了院门。

　　关上了满园芬芳和秋意凉凉。

　　将秦相思和秋兰墓碑上的诗是谁留下的不得而知，是她们生前写好的吗？可谁又能这样精确地预判自己的死亡？

　　无人知晓，也无人有权评判。这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里允许一切发生，这里尊重所有，那个世界不被尊重的。这里不存在统治，不存在战争，不存在所谓的革命与牺牲。这里是世俗以外的世界，却又被世俗掌控。这里的人来自世俗，也消失于世俗。

　　她们在这里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与千千万万人一样。她们说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于是借我的口，略略讲完了她们的一生。

　　暑气止，凉风至。一曲秋风作相思。

　　吴侬软，白露寒，白头一曲相见晚。

　　秦淮河畔唱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