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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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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群山与小楼都掩在低垂的暮色中。远处开始有灯笼亮起,遥遥挂在天上。
施梨月下午早早用完鹿肉锅子,就去栖子院坐着,直到华灯初上,施家的家宴开了。席上她只动几口素菜装装样子。
等众人用完饭,便在老侯爷的带领下去开祠堂。
先是老侯爷带着三个儿子进去,点燃香烛跪拜祖先,随后是老夫人与几位儿媳在祠堂外磕头。
轮到施梨月时,她在老侯爷的引导下,被婉玉扶着,进去点了香烛。
除了老侯爷,一众人等都在外面,施梨月趁着他低头,明目张胆给身前灯盏里添了点特制的灯油。
这药油比普通灯油轻些,薄薄一层浮在最上面,刚倒进去便开始飘出细烟。
不多,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烧完。
等到灯油烧完,神仙来了也查不出问题。
老侯爷起身时,她已经神色如常拜了三拜,正在合手作揖。
她借着转身出门的机会,眼睛随意一扫,果然看到角落里的香烛最上面一小截颜色不一样。
老侯爷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便与施梨月一起退了出来。
按照先例,今晚祠堂里灯烛彻夜不熄,原本是要作为长子的大伯父跪在祠堂里守夜,确保香烛灯油充沛。
但是刚才席上,婉玉趁着端茶倒酒的功夫,给大伯的酒杯里添了点能令酒气更快挥发的药物。
大伯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方才来祠堂时全靠人扶着,磕头时差点爬不起来。
老侯爷见此,只能让身为长孙的施海晏顶替他爹的差事。
施海晏自然一万个乐意,忙不迭应了,将众人送走后乐呵呵在祠堂里坐下,心里越想越美,感觉这是老侯爷对他的器重。
他不时在祠堂里转动一圈,看哪盏灯缺了油就给补上,哪座牌位前香燃尽了就给补上,跑前跑后,不亦乐乎。
大堂哥在祠堂里尽心,其他人围坐在栖子院。施家的习俗,今晚所有长辈每人都要点一折戏,什么时候唱完,什么时候散场。
施梨月掐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要婉玉给自己拿了披风与手炉来。
她当着老夫人与林氏的面,将披风仔细围好,将手炉拥在怀里。
见众人瞥她,施梨月忙道:“今日雪还未消,我又素来畏寒,让大家见笑了。”
老夫人看见她的手炉心头一动,祠堂那地方,十天半个月的都没人去,一点人气都没有,就施海晏一人在祠堂守夜,怕是冷得紧,没得将人冻坏了。
想到此,老夫人便转头吩咐:“去给大少爷添件衣裳,拿几个炭盆,毕竟要守一夜呢,热水也时时备着,别让他喝了冷茶。”
老夫人身后的芙玉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取东西。
其他人见状没一个和她争的,今晚是喜宴,等会儿少不了赏钱,这会儿走了,要是主子想不起你,过后可不会补的。
芙玉去西溪院取了件厚实斗篷,又找小厮要了两个炭盆提上,独自去了祠堂。
“咚咚——大少爷,奴婢来送东西。”
正忙活着的施海晏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到芙玉的声音。
他大喜过望,拉开祠堂厚重的木门,一把将人拉进来。
“好姑娘,你怎得来了,可是夜冷,想起我了?”
芙玉放下东西,啐他一口,“我才不想你这没心没肺的冤家。”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将斗篷给施海晏系好,又把炭盆拨旺了些。
施海晏见她两颊飞红,含羞带怯地看着自己,不由口干舌燥,一股热气在腹间冲撞。
他不由将芙玉搂进怀里,不知怎的,芙玉今日也没推拒他,两人越粘越近……
第一折戏唱完,第二折不知谁点了折《忠烈千秋》,正听到呼延庆去汴京城外上坟祭祖,老侯爷忽然想起施海晏是头一回守夜,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他只犹豫了一下,便起身披了衣裳,众人忙问。
他摆摆手:“我去看看晏儿,你们自坐着,不用管我。”
大伯父依然不省人事鼾声震天,二伯父施言必便以他饮了酒一人过去怕有不妥陪着去了。
施言必一向怵这个老爹,两人一路走过去也没怎么说话。
老侯爷向来不是个敲门等人的性子,也不招呼,一把推开门就进去了。
施言必一进去当场愣住,只见施海晏与芙玉衣衫半褪躺在蒲团上,两人紧搂在一起。
听见有人进来,施海晏一把拽过披风罩在芙玉身上,怒喝道:“谁!”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老侯爷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打得扑倒在地。
“混账东西!”
老侯爷看见他那白花花的皮肉,抬脚便踹。
施海晏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在湿冷的青石地砖上左右扑腾却怎么也躲不过老侯爷的鞋底子。
施言必既不敢扶侄子,也不敢拦着老爹,一拍大腿跑了回去。
他跌跌撞撞冲进大堂:“快,快!坏事了,爹要把海晏打死了!”
众人哗然,老夫人急得直咳嗽,被丫鬟掺扶着往祠堂里赶。
施梨月忙念“阿弥陀佛”,起身要去扶老夫人,转身时给了婉碧一个眼神,婉碧立马低下头混到了丫鬟堆里,趁着院里昏暗看不清人,换了声音喊:
“大少爷跟前伺候的人哪去了?”
立马就有慌乱的小丫鬟跑去西溪院喊人,施海晏房里伺候的素红湖晴等人忙跟着往祠堂去了。
林氏焦急地喊施言行,他半天还不清醒,林氏气急,提起茶壶就泼,施言行这才惊醒过来,迷瞪着被林氏拽住领子往祠堂拉。
众人走在前头,林氏一边快步往过赶,一边揪着施言行骂:
“今日三房收聘礼又不是你收,喝了点马尿连自己姓谁都想不起来了!我要想指望你还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要是晏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直接卸了门板吊死在你家大门上!”
施言行一步三趔趄,听见晏儿三长两短,总算清醒一些,拽过自己领子抓住林氏的手问:“怎么回事,晏儿出什么事了?”
林氏这才消停些:“我也不清楚,方才二弟与爹一起来祠堂看晏儿,没一会儿二弟跑回来说爹要打死晏儿。”
等众人聚齐在祠堂,只见施海晏衣衫不整跪在青石砖地上身上看着也有伤,冻得直哆嗦,膝盖下连个蒲团都没垫。
老夫人拄着拐棍站在他身边,挡着老侯爷不让打。
他几步外同样跪了个丫鬟,这丫鬟身上看着倒没什么伤,只低头默默跪着,不敢说话。
林氏磕磕绊绊扑进来搂住施海晏,见到施海晏这样子,霎时就眼泪长淌:“爹,晏儿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值得你将他打成这样!”
她摩挲着施海晏的脸,将他按进自己怀里:“晏儿你好好给娘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也默默抹起眼泪,老侯爷坐在侧面椅子上铁青着脸气得倒仰,指着他:
“你这孽障,自己说你干了什么丑事!”
老夫人眼泪汪汪望着老侯爷,看着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夫人,老侯爷叹了口气将手收回去。
她颤颤巍巍去扶施海晏,“乖孙,快起来,奶奶在这儿呢。”
这时西溪院里伺候的丫鬟也跑来了,见状连忙上前帮着老夫人扶人。
老侯爷见他被围在脂粉堆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他站起来又要踹,“你真是将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干这苟且之事。”
老夫人没能拉住,林氏下意识挡在儿子身前,被老侯爷踢在腰上,直接疼得倒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当即变了脸色,老公公打了儿媳妇,这要是传出去,施家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走到哪儿都得被人笑话!
“娘!”
“仪娘!”
“老大家的,你没事吧!”
众人连忙去扶林氏,老侯爷发觉不对时已经收了劲,林氏伤得倒也不算太重。
老二施言必这才与老三将盛怒的老侯爷拉开,给老爹倒了杯茶让他顺顺气。
老侯爷气得手抖,茶盏拿在手里当啷响,半天喝不到嘴里。
林氏缓过神,想起地上跪着的丫鬟,结合老侯爷的话,什么都明白了。
她疼得弓着腰,转身去撕打芙玉。施海晏又于心不忍,上去想拦着林氏:
“娘,都是儿子的错,您别为难她。”
林氏气得发疯,被施海晏架住胳膊还伸着手去抓芙玉头发:“你这贱蹄子,昏了头了居然敢勾着晏儿做这种事!”
施言行见她越骂越难听,怕惹得老侯爷更生气,连忙上前拉她。
众人怕老夫人在一旁磕着碰着,硬将人拉到一边去了。
林氏越被拦着越生气,挣得更加厉害,施海晏脚下一绊向后倒去,林氏也将芙玉用力拽倒。
几个丫鬟见势不对忙上去拉人,好在撑住了施海晏,没让他头朝下摔下去。
婉碧趁机也混了进去,一众丫鬟既要拉人,又要小心避着林氏,免得不小心伤者她,难免顾头不顾尾。
动作间婉碧抬脚绊了一个丫鬟,那丫鬟登时扑倒在香案上,将香炉打翻在地。
老侯爷大怒:“赶紧拉住她!”
林氏已经气红了眼,见人就打,来拉人的抱琴被她一把推开。
抱琴忙向后躲,却被大开的门扇挡住,挪腾间进施海晏怀里,林氏一转头见儿子怀里又有了人,放下芙玉转身就冲着抱琴撕扯去了。
其他丫鬟已经不敢再上前,大伯施言行也对癫狂的林氏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林氏将抱琴拽了一圈丢手摔在地上。
抱琴屁股着地后脑勺磕在地上,登时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起不来了,林氏这才恢复点理智,却见抱琴身下已经流出血来。
祠堂里刹那间陷入死一般寂静,只剩抱琴渐渐无力的哀嚎声。
“砰——”
老侯爷哆嗦着手一把将茶盏砸到地上,用力叹出口气,“叫大夫和稳婆去。”
栖子院的管事婆子像是惊醒,跳起来扭头就朝外跑。
施梨月站在院里看得真切,侧身低下头轻声道:“婉玉,你小心点上去瞧瞧,别让人死了。”
婉玉小心挪进祠堂,拉着抱琴胳膊,动作间悄悄按了她几个穴位,好歹能让她撑到稳婆来府上。
林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狼狈的施海晏,又看看一旁的芙玉与地上的抱琴,两眼一翻就朝后倒去。
院里的人又是一阵骚乱,哭的哭喊的喊,又跑出一个婆子去请大夫,林氏被人抬着朝鹿鸣院去了。
抱琴也被几个粗壮婆子抱头拽脚抬回了西溪院,
施言行臊眉耷眼地跟着林氏一同回去等大夫,二房与三房留着将老夫人与老侯爷送回栖子院。
老夫人一路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施梧青与周氏不停宽慰着她,老侯爷也沉默着。
祠堂里满满当当的人霎时散个干净,只剩个小丫鬟在拿着簸箕抹布收拾残局。
或许是天冷,这热血渗在青石板上,半天擦不干净。
小丫鬟扫净香灰,又擦了许久,最终还是留下点浅浅的印子,门一关,便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