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女主没马甲但她不屑》水泥娜娜

50、杨家怨

　　烟花绚烂而绽，繁盛的夜空之下，七彩斑斓的灯氲就像无数披上颜料的萤火虫，渲亮了整个岚荣城。熙攘一片外，数十名黑衣人埋伏在了隐巷废宅深处。

　　持剑男子的余光片刻不歇，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将步伐放缓，冷冷开口：“出来吧。”

　　野猫不慎踩到瓦砾上，“嗞嗞”声起，金丝锦绣的翘头履从暗里缓缓踏出。中年男子那长了短胡子的脸上有些雀斑，身形中规中矩，两只脚分明没有承载过分的重量，却走出了一种步值千金的傲然之感。

　　那人左手大拇指套了个银扳，斑落的纹路上的虎形隐约可见。

　　是他了。
　　白虎银商，杨虎仪。

　　“阿遥，许久未见，小子又长俊不少。”中年男子轻轻松松地露出笑意，似是当真发自内心一般。

　　长剑在黑夜中泄了一丝银光，鞘身平稳插地，景遥面不改色，“你们杨府横财富甲，找的刺客却没本事。怎么，这回由你亲自来送人头了？”

　　杨虎仪并不生气，只从怀里摸出一根竹签，松弛无谓地剔起牙来，“暴脾气倒随了你爹，话说得也不好听，什么你们，阿遥，你姓杨，你那皮肉之下流的可是我们杨家人的血，你——”

　　剑尖一瞬就逼近杨虎仪的喉咙。

　　景遥音色冰凉：“给你半个时辰，带着你的狗离开岚荣城。”

　　杨虎仪不安分地浮笑，“我说乖侄儿怎么有心思跟到这偏地儿来，原是不想闹出动静。杨遥，我可记得有的人曾立下毒誓，扬言此生与官府不共戴天，如今却与那朝廷贵族打得热火朝天。还在这儿装什么呢？跟小叔叔回去，杨家——”

　　银剑刺入皮肤，微小的血滴缓缓渗出，杨虎仪顷刻冒了半身冷汗。

　　黑衣人也在霎时靠拢。

　　景遥连冷笑的情绪都不施舍半分，只沉声道，“我一动，你就会没命。那些人的命加起来，也胜不了无名剑。”

　　四只眼睛凛然相对，一双掩藏余悸，另一双威严狠练。

　　杨虎仪在心里愤愤骂了几声，落下目光，缓慢、紧张地挪开了身体，脖子上渗出了第二滴血。

　　“老爷子重病在床，想见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宝贝孙子。”杨虎仪扔掉竹签，双手后背，“跟我回去。”

　　景遥轻蔑地笑了笑，挥剑的动作只如闪电一刻，二十三名黑衣人晕厥的同时，面巾也纷纷脱落。

　　剑客身回原地之时，杨虎仪却不屑一顾：“何必在这耀武扬威？能由着你这般戏弄的刺客，功夫本就不值一提。瞧瞧你那刻薄样，当真像个穷苦山窟爬出来的混小子，哪点有杨家贵子之风？也就是老爷子鬼迷心窍，竟愿把一个妓女之子视为长孙——”

　　冷剑横七竖八地切，在杨虎仪身上留下数十道伤口，皆不致命，却是伤疼最烈、最难迅速愈合之处。

　　景遥持着滴血的剑，狠着声音一字一顿，“脏人看什么都脏，我娘是舞者！再多呕一个字，我捣碎你的舌头！”

　　杨虎仪想捂伤口，却发现两只手根本挡不完，便任由它去，干笑两声，“是。小叔叔嘴贱，不如你高尚。”

　　“阿遥既然如此懂得是非黑白，那便该听我一句，对不起你娘的是杨谋，是他苦苦追求的功业，跟我杨家、跟那病榻上的老爷子没有半点关系。那老头对你甚至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好，当年那一把火烧了杨府那么多商帐记录，损失近万两黄金，他宁愿低声下气去赔礼道歉，也要袒护你。如今他重病缠身，杨遥，你不该回去看看他么！”

　　景遥利索收剑，居高临下，“杨虎仪，你记清楚了，我叫景遥。姓杨的没一个配提我娘，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你虚伪龌龊的心思，滚回你的腌臜地，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地上的鲜血越冒越多，景遥转身坚决，杨虎仪却仍旧要往死线试探：“回去见你祖父，我保证杨家倾尽所有，也会让你娶到苏浅浅！”

　　景遥握剑的手抖了抖，杨虎仪以为有戏，急声继续说：“韵和选亲，这是王公贵族都心知肚明的事，为什么银蛇会离京而至岚荣城，为什么只有苏家人被三大亲卫盯上？想必苏华逸早已焦头烂额许久了。”

　　杨虎仪送出狠辣的目光，“你行走江湖这些年，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那个苏浅浅，数年前是，现在也是。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一人、跋涉千里和亲么？”

　　又是苏浅浅。
　　所有人都想拿她来要挟他。

　　他分明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这些人抓住软肋。

　　四年前，他拼了命一样满世界地找她。武圣山那场火灾，几乎让他绝望。

　　而正当他以为此生都已黯淡失魂之时，苏华逸的马车却出现在了眼前。

　　原来那个人是她哥哥。
　　原来那个人就是苏华逸。

　　那个伙同杨谋，宁为一次隐身埋伏的暗杀计划，而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害身亡的七里叁成员。

　　一个独自生下孩子的坚强女人相思成疾，只是因为发现了丈夫的踪迹，匆匆忙忙追上去，就落入了贼人之手。

　　她心里那伟岸可靠的男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握着匕首，一刀一刀刺烂她的身。

　　正是那毫无人性、冷酷无情的沉默，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窝点的八名贼犯。

　　除恶扬善，惩奸铲霸。

　　这世上的正义被他们拖至云端，可一步一步踩过的，却是他娘亲羸弱无力的身体。

　　景遥只觉得一切像个笑话。

　　幼时的他不懂事，总爱跟娘吵着嚷着要见爹。逢年过节，娘俩都会准备最好最可口的饭菜等那个男人回家。

　　可每次等到的，都只有满心落空的自己。他们心心念念的男主人从不曾把这个家放在第一位。

　　京城白虎银商，建学堂、济穷人，打得多么响亮的名号，却根本不愿意正眼看他们一回。直到景遥十一岁擒拿江湖采花贼，名声乍起，那个富贵人家才假意惺惺上门探他们母子。

　　但给的不过也是趾高气昂的虚荣、盛气凌人的侮辱。

　　杨谋不配做他父亲，更不配当他娘的丈夫。

　　那个袖手旁观的伪善组织七里叁，都是凶手、都是杨谋的帮凶。

　　景遥没有办法原谅。

　　杨虎仪唇色发白，以挑衅的声音再重复一遍，“凭杨家之势，就算在这韵和宴选亲的节骨眼上，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你想，我一定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景遥倏尔感到一阵恶心。

　　曾经那些下流无赖、卑鄙无耻的男人就是用这种语气对母亲讲话，他们猥琐肥腻的脸简直跟茅房里的蛆虫一模一样。

　　这大千世界参差不齐，都是从娘胎里蹦出来的，有的东西倒没沾上半点良善慈和之气。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景遥声无情绪，“还在院子里藏着的，带着你主子快滚。你们京城杨家，根本配不上苏浅浅。”

　　“杨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杨虎仪恼得直拍地，景遥的银剑立马劈指其鼻尖，中年男子的冷汗渗了出来。

　　利尖横切而过，把鼻头的汗滴搅溃，景遥一言不发，像盯死尸那样盯紧杨虎仪。

　　中年男人汗毛直竖。

　　纵横商场十余年，他们这种人早见过滔天巨浪，比起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恐惧才是真正的凌迟。

　　景遥太清楚这类奸猾之人的狡性。

　　杨虎仪带的人分两拨蹲守。现处暗中那一批明显比方才的喽啰武功高深，却眼见主子受难而不动手。

　　其中必有问题。

　　杨启是不曾尖酸待他，却同样未给母亲一点好脸色。就算他要去见，也绝不可能用苏浅浅做筹码。

　　比起杨家开条件让他回去，景遥更在意杨虎仪可能从中攫取的利益。

　　阴谋算计已成家常便饭之人，绝不可能只为情分忙活。杨虎仪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他们选定苏浅浅，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趁着荒僻夜色，剑客掉头离去。回宋苑的必经之路上，一盏热茶已为他沏好。

　　埋伏许久的打手终究没有得到信号，等到景遥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杨虎仪才叫人出来。

　　“二爷，您、您这伤......”

　　“十三条口子，下手还真狠。”杨虎仪歪嘴吐气，泛白脸色看上去病怏怏的，可手下要涂药之时，中年男人一掌糊过去：“再等等！”

　　“可、可是爷，再等......伤势会加重，还——”

　　“蠢货！老子不先受点伤，等着回去让那老不死的用鞭子抽么！戏雾城贺知裕这个畜生，干点事情没轻没重，到头来还是老子顶着。你们几个，若敢效仿那蛀虫，老子会灭了你们全家！”

　　“是、是、是！小的不敢！小的们愿为二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喽啰颤着声音伏地，“回、回到京城，小的们一定如实禀报，二爷为了老爷的心愿，差点就死在了遥公子——”

　　“公子个屁！”

　　杨虎仪咂了口唾沫，那小子是不是杨谋的种还不一定。可杨启偏要认他做嫡长孙。

　　嫡长孙。
　　多么金贵的嫡长孙。

　　他就不明白了，从小到大，杨家两儿一女，他杨虎仪才是事事样样都夺魁首那一个。杨启却宁愿耗着性子对那个愚笨无能的杨谋，或者哄着那个任性妄为的杨惜雪，都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赞善一句。

　　分明他才是天之骄子，分明他才有大器成才之资。

　　杨谋都能在外面找妓女，他杨虎仪不过多纳了十几个妾室，搞大了几个肚子，杨启竟就翻脸不认人。

　　如今那老头卧榻病床，心心念念不是好端端活着的儿子，竟是隔代生下的野孙子。

　　简直荒唐。

　　“不过是妓女的野种！”杨虎仪愤愤道。

　　“是！小的嘴笨，小的——”

　　杨虎仪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抬老子走——苏华逸收到信了吗？”

　　另一个喽啰佝着身子上前，“二爷，信送到了，但......霆云世子似乎没有打算与我们合作。”

　　“一个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在这摆架子。”杨虎仪脸色阴鸷，“苏浅浅嫁不嫁，可不是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