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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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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浅是坐谢汀的轿子回来的。
准确一点,是谢汀要她入轿同坐,还让陆予辞在帘外赶马。声势浩大的队伍就这么一路摇到陆府门口,陆鎏带着陆奇早已恭候多时。
迎接仪式不繁不简,毕竟在要表现贵人地位的同时,还不能叫人看出“适才”入城的端倪。真假虚实的几次游街终于有了一剂定心药。
官衔之流把这药服得心满意足,病苦全消,而百姓大多对此无谓痛痒。有热闹时探出脑袋瞧瞧,茶余饭后想起就聊聊,到点忙活了基本抛之九霄,各归各家。
苏浅浅跟在谢汀身后,刚踏进陆府议事厅,几扇大门就被关得严严实实。黑蟒玄卫列在门里门外的两侧,玄卫长跪于堂前请罪,谢汀正襟危坐于堂高椅。
陆鎏埋着头拱手,正要屈膝时,从影子的形状判断出身后陆予辞的姿势,便挪左脚到他正前方,松开双臂抡了一圈,陆予辞这才跟着老爹一起落膝。
“王爷恕罪,贼人惊驾,陆府谋划不周,陆鎏请王爷赐罚。”
“爹?”陆奇拽着琮阿一起下跪,“王爷明察,陆奇负责城内布防,错源在我,父亲年事已高,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谢汀把眼神望向了陆予辞,男子伏地:“那人是从我手中跑掉的,论过错,陆予辞当负首责。”
谢汀拂袖一笑,“浅浅,你说这几人争先领过,本王该如何处置?”
苏浅浅说得中规中矩,“王爷心如明镜,浅浅不敢妄言。”
谢汀伸出左手挥她靠近,随后轻轻地点她脑门,“这才半年不见,在轿子里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知道偷跑出来会挨罚了?”
苏浅浅左右转了转眼珠,片刻后才不自然地单膝落地,“浅浅不敢。”
谢汀被她那挠破脑袋才想对的礼数逗笑,“不会反应便不必反应。说了多少回,在本王面前无须拘礼,下次再记不住,才真的要领罚。”
下次......苏浅浅双眸倏地闪光,“那这次我逃过了?”
话音刚落,她马上反应过来多嘴,忙皱眉低下了头。
“你呀.......”谢汀笑声无奈,“你也知道是逃过,若换了你哥——”
“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苏浅浅眉眼弯弯,拍拍裤腿的灰,动作机灵地行礼:“谢王爷。”
谢汀轻笑摇头,看往堂下,“都起来吧。函峪关第一大盗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百密一疏也怨不得舞江城。韩奕找到了一人尸首,但辨不清容貌。若让本王捡个漏,宿霄当真掉下悬崖身亡,未免太巧。但若亡者不是宿霄,那他背后必有旁人。此事我已让韩奕全权负责,届时如有需要,还望舞江城配合。”
陆鎏躬身,“臣等本分。”
谢汀稍微收敛了表情,眼神瞬地就威严起来:“舞江城虽无大过,却有疏忽。”
黑蟒玄卫长拿出了木简,陆鎏又想下跪,却被谢汀止住:“城主年岁已高,不必行此大礼。擅以假过所入舞江城,此人可醒了?”
陆奇解释:“禀王爷,阿聪自大火中幸存,人是清醒了,但双耳双目受损,暂时聋盲,无法交流。”
苏浅浅顺势开口:“破屋子前,宿霄与阿聪恶语互伤,尔后阿聪欲以过所自首,却发现稻草中那份已被掉包。恰在此时,在先备好的燃粉起效,宿霄趁机逃脱,我与阿聪因而被困。”
苏浅浅说着就倾身请罪:“是我疏漏,缴获的过所证据也未能幸免。”
谢汀静声不言。
身为皇子他很清楚,父皇在祁越战后采取的各项措施振兴朝野,手段过激,致使出现部分反噬:如曾经的大盗宿霄只偷官府,如现在的阿聪敢用假过所都不愿报官。
茅屋火灾一事,苏浅浅是最终的话语权人。宿霄能在短时间内逃离舞江城,说他早有预谋并不为过。而这预谋所料的范围,多一点少一点区别不大。于是苏浅浅在事实的基础上尽量撇开阿聪,谢汀并没有起疑。
闻苏浅浅前述,陆奇想起阿聪在病榻上的可怜模样,语有不忍:“王爷,阿聪或许真的是浪迹无归。医者为他诊治之时,发现他身上有很多陈年伤痕,多处骨头也几近折曲——”
陆鎏色变,陆奇与苏浅浅不同,陆家可没有一个跟谢汀出生入死的苏华逸。虽是他决定把木简交给谢汀的,但在没搞明白四皇子的态度之前,陆奇擅自对涉关“旧政”的阿聪下定论,就是一招险棋。于是他当即下跪,打断陆奇的话,“小儿言语欠妥,人犯狡诈——”
“在这一点上,你便不如这后辈了。”谢汀笑答,态度已经明晰,“祁国法令,绝不冤污清白。待此人恢复觉知,务必彻查假过所印造真相。”
陆奇隆重答,“遵命。”
谢汀随后看向苏浅浅:“丢失证物,你确有错。但念及查案奔波、独挑大梁,功过相抵。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苏浅浅抬头,谢汀唤人:“陆奇。”
“是。”陆奇把案卷呈给苏浅浅:“鉴宝大会引出的黑衣人线索,悉数在此。”
卷上六派的名字落笔清晰:闲黎、洪义、道宁、风音、御蜀、珠山。
苏浅浅一眼就猜到了谢汀的意思。嵩岩山风音派,江湖中唯一全是女子的门派,谢汀手下男子无数,女子却寥寥无几。
“除嵩岩风音,另五门派皆有眉目。你轻功好,可愿意替我走这一趟?”
苏浅浅拱手:“浅浅愿意。”
“好。韩奕带兵在嵩岩一带,有任何事,都可为你接应。另外,作为协助,舞江城这边——”
谢汀把陆氏三人都望了一眼。
陆奇提步上前,才刚准备开口,谢汀就笑着止了他的嘴:“舞江少城主一位空缺多年,父皇忧心城主身体,催促本王荐举新任人选。依我看,陆小公子年纪虽轻,谋略、胆识却皆有过人之处。上阵父子兵,大公子和城主可有看法?畅所欲言。”
陆鎏和陆奇都心头一紧,陆予辞谢恩的动作却比谁都快:“王爷英明。小奇心思缜密,做事认真,是可造之才,我这个大哥自愧弗如。”
“你倒是谦虚,”谢汀拍着扶手笑,“浅浅,本王听闻陆予辞在舞江城有第一纨绔的名号。他助你查案时,可有放肆?”
“放肆倒没有。就是有时候话太多......”
苏浅浅抿嘴,答出的形容词可算是认真后的万里挑一:“......聒噪。”
陆予辞神色复杂地朝她看了一眼。
谢汀捧腹,忍住了笑意,“那你可得习惯些了。陆予辞,本王命你护守郡主查风音,万事以郡主之令为先,可有异议?”
陆予辞颔首行礼,“予辞领命。”
陆鎏也没再多话,用年迈的声音谢皇子恩情。
谢汀坦然起身,“各司其职,事不宜迟......”
他顿了顿,瞥向玄卫长:“今日是?”
“回王爷,三月初六。”
陆奇和陆鎏的面容黯了些,谢汀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休整两日再出发。”
*
苏浅浅第二日没吃早饭,顶着黑眼圈就溜出了陆府大门。
有谢汀在的宴席,哪怕她不必应酬,也要等着别人推拉完毕。不如早早逃离。
仙香楼这时仍风风火火地忙于后厨筹备。
雷玉霜梳妆打扮好后拉开房门,苏浅浅半眯着双眼歪地一下就往她两臂倒去。
“欸欸欸——”
雷玉霜猝不及防,只听得苏浅浅懒洋洋的糯声:“玉霜姐,开间房,困死了。”
雷玉霜笑而不语,直接拖着她的腰背往回折,“就睡我这吧,困成这样还出来?”
苏浅浅身体灵活得跟泥鳅一样,刚沾被子就滑了进去,闭眼之前不忘叮嘱:“姐,还有早饭。”
“好,知道了。”雷玉霜掩着笑轻轻关门,屋内不一会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人来人往,食饮不断。
苏浅浅踏踏实实补了个饱觉后,已到午饭时间。仙香楼正是最忙之际,雷玉霜却亲自端来了饭菜。
苏浅浅手脚麻利地顺开圆桌,露出笑容,“这么多好吃的?”
“道别宴,自然隆重些。”
苏浅浅微顿,她要后日才走,这饭总不能是......“你要离开舞江城?”
雷玉霜细细地摆菜斟酒,“我活在江湖,性好漂泊,居无定所。本想给唳阁伤病的兄弟姐妹们找个度余生的地,这才有了仙香楼。没想到越做越大,索性都交给他们打理,也不枉这么些年共进退的情谊。”
“那岂不是我以后都很难再见你?”
雷玉霜给苏浅浅夹菜,“有缘自会相见。若要找我,送信到仙香楼,他们会告诉我。”
“噢,”苏浅浅捧起碗,大口吃饭。心有不舍又不知所措时,好好吃饭睡觉是最有用的办法。
雷玉霜也没再多提。说多少,便听多少,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就像苏浅浅要找叶浔,她不问缘由,只是尽所能地打点好一切。
腾腾的热汽将散,苏浅浅送牛肉入嘴,眉头倏的拧了拧:“姐,你家厨子肯定偷懒了,都没放辣酱。”
“早午饭一起吃,还想要辣,你也不怕伤了胃。”
苏浅浅咧嘴笑,“那看在这是别宴的份上,我就多吃一点。”
雷玉霜扬起嘴角,岔开话题,“景遥走之前,可有对你讲什么?”
“没有。”苏浅浅连头都没抬,只聚精会神地前后动着筷子。青椒肉丝、平菇炖肉、炝炒豌豆......每一样她都要夹一点,然后裹在两片白馍中间,大快朵颐。
雷玉霜候了片刻问道:“你......就不在乎他了?”
苏浅浅这才抬眸,咽下食物:“我一直都很在乎他。”
“在乎朋友那样在乎?”
苏浅浅擦擦嘴角,眼神落在雷玉霜的脸上,渐渐失焦。往事历历在目,他曾是她秉烛逆行最重要的伙伴,携手共渡了人生最穷潦灰暗、流离颠沛的那几年。
可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声嘶力竭者变得沉默寡言,热烈大方者开始踟蹰躲避。她等过答案,但也止此而已。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确实如此。”苏浅浅微笑,把最后一口青菜汤喝完,“姐,舞江城最好的铁匠在哪?”
雷玉霜确实没想到她思维跳得这么快,但还是答道:“长兴巷口姓张的铺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浅浅无奈摊手,“匕首没了,去弄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