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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雁回死后的三百六十天 ...

  •   “雁回呢?”

      白晓生从石化中恢复过来时灭世的黑气已被全数净化,所有人抱在一起或欢喜或悲泣,只有白晓生怔怔地望着天边散落的光点,反复问着一个他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雁回呢?”

      刚经历丧妻之痛青丝变为白头的天曜被众人围绕着安慰着,生怕他寻了短见。

      喧嚣中一个萧索寂寞的影子背离人群独自离开,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去,就像没有人欢迎过他的到来。

      雁回死后的第三天,白晓生也连喝了三天的酒,他第一次喝酒,滋味很是难受,但听说醉酒就能见到逝去的人,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

      喝了一天一夜神智却始终清明,白晓生也不停,像要把自己灌死过去一样一直喝。

      喝到酒家都害怕闹出人命,银子也不要生意也不做只想把他赶出去,白晓生就换一家接着喝,到最后终于醉了,拿手指蘸着酒液写着什么,说了一堆胡话后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雁回死后的第七天白晓生醒了,宿醉后的他脸上挂笑,和酒家说在梦里见到了想见的人,听到了她留下的嘱托,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了。

      白晓生开始收拾东西上路。他的行李除了几件衣服和钱就什么也没有,倒是有两件雁回放在他那儿的东西:一张欠条,一根发带,除此之外还有雁回帮他抢回来的真身。

      临行前应该是要和朋友道别的,白晓生才发现自己连朋友都没有。

      雁回死后的第三十六天,白晓生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用过影穴也没有化影,仅仅是徒步旅行。以前他好像总是急着去做什么事,现在终于有机会慢慢去感受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了。

      他去赌坊想体会输钱的滋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赚,觉得无趣。他买遍了不同街巷角落的包子,也没有吃出雁回所说的不同家的包子到底有什么大的口味区别。

      不过新开的一家生意很好,他特意排了一天的队去买来尝尝,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味道似乎真有些不同。

      “雁回。如果你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他说:“你会不会就不那么舍得死了。”

      雁回死后的第七十二天,白晓生在山野救下一个被野兽追逐的小女孩,把她送回了家。她的父母听到动静跑出来激动地抱住她,追问是谁送她回来的。

      女孩回答是一个妖怪大哥哥救了我,他就在那边。她的父母面面相觑,妖怪怎么会救人呢?
      她回头一看,白晓生已经不见了。

      白晓生躲在暗处看女孩平安进了家门才离开,却并没有为自己的好意感到不值。因为他救人的时候也并不是出于善心,只是单纯觉得雁回会这样做。

      雁回死后的第一百零五天,这片土地的伤痛正在慢慢被疗愈,可世道依旧不太平,多的是流离失所的人和妖。

      人族和妖族的关系有所缓和却依旧势同水火,白晓生也见了太多不公之事,按说这些他以前是见惯的,可现在看来却格外扎眼,就像纯白无瑕的宣纸沾染了墨滴,让他万分嫌恶。

      他嘲讽地想这就是雁回用性命换来的世界吗?真是不值。

      可白晓生还是停了下来,因为看见被困的妖兽中有曾在斗兽场和天曜关在一间牢房的水牛妖。白晓生啧了一声,没走出几步就绕回去救下了这群妖怪。

      替牛妖松绑时白晓生语重心长地劝道:“以后好好修炼,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有人来救你的。”

      牛妖懵懂地点头,显然已不记得他是谁了。

      雁回死后的第一百三十三天,有一就有二,白晓生一路救了许多人和妖。这趟旅途似乎不再只是单纯的旅行。白晓生不缺钱,妖力也不弱,帮几个人和小妖易如反掌。

      也有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害他或是骗些钱财,以往他要是遇到这种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掉,但他现在脾气好多了,不会再那么轻易杀人。

      他揪着顺他钱袋的小贼问为什么做偷鸡摸狗的事,那小男孩顶着脏兮兮的脸说他娘亲得了重病,他挣不到足够的钱给娘亲看病。

      白晓生不信,但还是给了男孩一笔钱偷偷化为影子跟了上去,小男孩将钱袋紧紧藏在怀内,一路小跑回了屋墙破败的家,对瘫倒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兴奋地说阿娘我们有钱了。

      他娘亲问他钱是怎么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去偷去抢。

      男孩摇头说不是,是一个好心人给我的。

      他们喜极而泣地抱在一起,白晓生却仓皇地逃走了,好像看到太幸福的画面都会被灼伤。

      雁回死后的第一百五十二天,白晓生到了永州。雁回的朋友们似乎都有了新的生活,只是在提到往事,或者那个名字时,会诡异地沉默下来,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凤千朔留白晓生住了一晚,临行前问他:“雁回有没有欠你钱?她曾与我提过,如果有人来向她讨债,就用在我这儿分账的钱拿来抵债,还了债还有剩的就送去辰星山。”

      白晓生下意识想去攥紧怀中那张欠条,指尖微动了动,摇摇头说没有。

      弦歌看着告别的他,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雁回死后的第一百八十天,白晓生去了龙谷。

      到时天已将黑,小精灵们缠着龙主让他讲故事听,天曜却看到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来人从乾坤袋里拎出两坛子酒:“喝点?”

      “你何时学会喝酒了?”

      白晓生反问:“龙主何时学会关心人了?”

      天曜似嘲非嘲地摇头,倒也不生气。他让小精灵们先回去休息,自己寻了处僻静之地与白晓生坐下来开怀畅饮。他们一起聊了很多事,相识以来的事、决裂的事、和好的事,聊得最多的还是雁回。

      天曜喝到半醉不再客套,借着酒劲在月色下吐露心声:“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白晓生嗤笑:“龙主这话倒有趣,您该不会以为我不是如此吧?”

      醉酒后的天曜比往常直率许多:“初见面我就对你有着本能的敌意,我曾以为这些皆来源于你是邪修,现在想来才觉那是害怕,你总能被她毫无缘由地信任,我害怕她被抢走。”

      白晓生只觉可笑,被那么爱着的人竟然也会不安心。他凝望着杯中倒映的圆月,缓缓地说:“若能重来一次,我想,我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把她推向你。”

      许久许久的沉默过后,白晓生听见天曜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

      白晓生力劲大得像要捏碎杯子,他知道天曜指的是什么:“直到现在,我想起那件事依然想杀了你。”

      天曜却笑了:“纵使我再痛悔,可就算回到当初我也只能那般选择,就好像再来多少遍,雁回都会选择救世一样。”

      白晓生突然觉得很无力:“或许吧,或许你们真的是同一类人,所以你才能得到她。”

      “我没有得到她。”天曜说:“我们谁都没有。”

      雁回死后的第二百一十四天,白晓生从玄门世家手里截下一个被追杀的雀妖,听了他与大小姐海誓山盟为世俗所不容的故事,甚是感慨。

      “既然如此,我去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如何?这样你们就能冲破阻碍永远在一起了。”

      他浅浅笑着,眉眼却凉薄。

      雀妖慌忙摆手拒绝,说他们毕竟是她的家人,他岂能做这种事。

      那玄门女子很快躲开家族耳目赶来与他会和,他们紧紧相拥,背离家族从此再无容身之处,可只要爱人在侧,仿佛便有对抗一切的勇气。

      白晓生笑了笑,将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那就送你们一个祝福吧,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

      话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出口,曾经真挚的企盼如今听来更像一个诅咒,咒男无妻、女无命。

      他松开了搭住他们的手,叹息了一声:

      “罢了,路是你们走出来的,将来如何全看你们自己吧。”

      雁回死后的第二百六十八天,白晓生到了青丘。幻小烟早已与烛离举办了大婚,她开始写书,问了他不少关于雁回的问题。

      白晓生怪道:“你不该去问天曜吗?”

      “当然是都已经问过了,要不是你突然造访,我都琢磨着要出版了。”

      白晓生翻了翻,龙主果然没那么好心,隐去不少他的事迹。他在青丘王宫住了三天,对着初稿侃侃而谈,把幻族女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反复叮嘱要把我写得聪慧帅气些,幻小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雁回死后的第三百零一天,白晓生救了个拾荒的小女孩。见到她时她正在被别的乞丐殴打。他打发了那些人,再三询问后才得知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带她饱餐了一顿,问她以后想要做什么,女孩说我想当厉害的侠客,就像你一样。白晓生愣住了,他有听过他救下的人无数的愿望,有为了家人的有为了自己的,但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想当侠客。他笑了一下,说那你应该去辰星山,那里可以学本领。

      这次他没有再走路了,直接开了影穴送女孩去了辰星山。

      凌霄真人离世后大师兄子辰继任了掌门,他和子月都想收她为徒,为此差点没打起来。女孩看着身为掌门和长老的两位仙师像顽童一样吵闹,眼中满是对求仙梦想的幻灭。

      安顿好一切后,白晓生同她告别,临走前悄悄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侠客,我只是学着一个人做她会做的事。”
      女孩却说:“一个人做着侠客的事,那他就是侠客呀。”

      白晓生反复说我不是,在女孩不解的目光中几乎可以说是狼狈地逃离。

      雁回死后的第三百三十天,白晓生去听评书,灭世一战后雁回的声名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了人妖两界说书茶楼里最炙手可热的话本。

      有人说雁回转世投胎去了大富大贵之家,有人说她本就是仙子下凡历劫,功德圆满后回列仙班了。

      只有白晓生说:“雁回不是仙子。”

      “她是个很任性的姑娘,毕生梦想就是躺着不动等天上掉钱。她脾气很大,生气了就喜欢打人,打人很痛。她嗜赌却总是输,输了又要自顾自生闷气。她还很怕死,遇到伤害过她的人会害怕得往我身后躲。”

      他几乎要说不下去,因为想起了那时他带雁回从龙谷逃往青丘,他在前面挡着天曜,雁回眼神无措,一双手慌乱地捏紧他的衣袖,他能从相贴的身体感受到她在颤抖。

      听着评书的看客们纷纷不满他的言论,认为白晓生是在胡说八道。围观者中有雁回的崇拜者,忍无可忍地出言反驳:“你说的不对,她既然惜命怕死,为何又会自殒救世?”

      白晓生浅笑着摇头,语气轻淡像在自言自语亦在向天叩问:“是啊,为什么呢。”

      说书先生却好奇地问:“敢问阁下是那位雁姑娘的什么人?”

      “我?”白晓生沉默许久。

      “我是她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雁回死后的第三百五十八天,白晓生一直没有再梦见雁回,自从那次梦中雁回把真身披在他身上让他好好生活后,他就再没有梦见过她。

      白晓生比谁都清楚雁回已经不在了,她碎成了千千万万片洒遍了世间,滋养了生灵。

      以后人世中再没有雁回,梦里也见不到雁回,哪怕是死了,阴曹地府黄泉路上也寻不到她。

      他真的被她彻底丢下了。

      雁回死后的第三百五十九天,白晓生回到了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已经不再遍布雾气,连同雁回把他拉出的那片荆棘林也无处可寻,好像过往的那些阴霾都随之消失,完全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已经被阳光所笼罩,没有阴影再能束缚住他。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黑暗已经过去,你要向前看。

      雁回的朋友们在那里给她立了个衣冠冢,时常有人来祭奠。坟前有堆放着鲜花,还有供奉,都是雁回喜欢吃的。那一堆灰烬依稀看得出纸钱的形状。

      “雁回,我回来看你了。”

      白晓生在雁回的坟前说了许多的话,说他一路的所见所闻,和她分享着这个世界的善意与美好。

      他说:“雁回,我好像有变得更了解你一些了。如果世界被黑气所毁生灵涂炭,所有喜欢的东西都不存在了,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明白你是有多么喜欢这个世界,才会愿意为了它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雁回,我努力过了。当我看到那些美好想到他们是你换来的时,我就只想破坏掉。但因为是你换来的,所以我没有去破坏。”

      雁回从来不是天生的英雄,也没有为大义牺牲的理想,她只是一个会往他身后躲的,任性贪财又怕死的小姑娘,他深爱着的小姑娘。

      所以他无法去爱这个雁回换来的世界。

      也同样无法去恨。

      白晓生从行囊中翻出一套精心制作的皮影,那是很多很多个雁回和很多很多个他,每个雁回身边都有他陪着。他把它们在雁回的坟前烧掉,连同那张欠条。

      跳动的火焰映照在他的眼底,寂静如幽深黑潭的瞳孔被蔓延的火光点燃,雀跃的神色在白玉般的脸上漾开,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人被注入灵魂活了过来。

      “你曾说过让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惜我是伏阴养大的,我觉得他的话更有道理。人都死了,除非从地狱里爬出来,不然怎么管得了活着的人想要做什么呢?”

      “雁回,你有很多喜欢的人,但我只喜欢你,只想让你活着。”

      “我知道你彻底不在了,所以我不是去陪你,我只是已经撑不下去了。”

      “雁回,我真的努力过了。”

      白晓生在坟前说了一整夜,直到火堆熄灭直到天光破晓。他颤抖着手取出那根朱红发带郑重地给自己束发,然后将雁回为他抢回的真身放在坟前,用影力一点点摧毁成齑粉。

      他的身体也随之破碎,却依旧眉目含笑,用最后的力气眷恋地抚上了墓碑,目光虔诚地描摹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灵魂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笑意却被晨光点亮绽放得更明艳了,他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仿佛每喊一声就能将那两个字更深地融进骨血。

      “雁回,雁回……”

      他找不到来处,亦没有了归处,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破晓的晨曦下,融化在了阳光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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