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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言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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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真是个奇妙之地,仔细算算,安望曾经有很多时间都在这里,为自己,或他人。
当晚的手术室亮了半宿,安希在外面哭,祁典坐在他旁边不停安慰,嘴皮子都要说冒烟了,终于等来一个安望的朋友。
凡星姗姗来迟,他下班了回去之后发现门铃按了没反应,才一个电话打过来,被已经和安希一起坐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会儿的祁典接到。
女生的声音尚且算得上冷静,但旁边安希的哭声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于是凡星打了个车加急赶来,手里提着包,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额头。
“怎么样了?”
刚歇了没一会儿的安希一听见他的声音又开始哭,祁典拍着他的肩膀,然后对着凡星摇了摇头。
凡星刚来就要再下去,等拿了缴费单跑上跑下完回到手术室外,他在安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手术进行了快两小时,天早已完完全全黑下来,祁典接了个电话,起身告诉凡星多看着点安希,而后转身对着安希:“顾哥哥给你们家十号洗过澡了,十号没事,姐姐现在有点事,有事打给姐姐,好吗。”
说着,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安希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安希眯着两个核桃眼,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加了个凡星的联系方式,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凡星收到了来自她的警局一线情报。
看完了祁典描述的文字版当时情况和撞人者及其家人的态度,凡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安希看了都不抽抽了。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候被打开,两个人喉咙里好像卡着同一口气,眼神炯炯地盯着只露着被镜片遮住双眼的医生。
在半晌的沉默中,他宣判安望的结果。
目前生命没什么大碍,但还需要观察,还有就是两条腿和右手手臂有了不可逆的损伤,一会儿出来直接转ICU。
安希听完,也没继续抽抽了,他先是盯着医生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一脸像吃了屎味儿巧克力一样的凡星哥哥,愣了愣,然后又问:“阿望还好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只说放心吧,命还在,还活着。
被推出来也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儿,凡星看了一眼那床上绑得跟个木乃伊似的人型,气儿差点直接卡喉咙里不动了。
安希好像定住一样,傻愣愣地盯着床上看,看到凡星抬脚追,才跟着一起走。
直到ICU前,护士拦下了他们。
看着白大褂把载着阿望的车车推到很白很白的白色房间里,他被一面玻璃给拦在外面,里面的白大褂们在全身绷带的人形身上摆弄着各种仪器。
安希又开始呜咽了。
凡星拍了拍他:“先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被安希更响亮的一声给震得卡住了。
从ICU出来的护士手里拿着个记录板,皱着眉看他们:“不建议陪床。”
护士的右脚刚抬起来就被安希断断续续的声音叫住:“姐、呜姐姐,阿望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嗝、好呀。”
护士低头翻了翻板子上的单子:“看后续恢复情况吧,乐观估计,病人能醒来就不错了。”
说完她抬腿离开,安希又开始哭,还蹲下哭,凡星都顾不上自己那点子悲伤,蹲下来拍着安希的肩膀:“医生都说了安望活着了,他还这么年轻呢身体倍儿好,肯定没问题。”
他刚说完“身体好”几个字,安希哭声猛然又增大了一瞬:“阿望、阿望身体不好啊呜呜呜……”
这下凡星的眼睫也颤了颤,和安希一起蹲在那里,直到弄好仪器后的所有护士都出来,又都在略过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
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在70-90之间,滴的每一声用人耳分辨不出间隔时间是否均匀。
安希哭累了,凡星肚子叫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医院走廊像恐怖电影里即将发生些什么一样,只亮着小灯,照不亮路。
他撑着已经在冬天的空气中快要失去知觉的膝盖站起来,把手伸向安希:“来,我们先回去睡觉。”
安希没动,他的头深深埋进膝盖,咕哝了一句“不要”。
凡星拉了拉他,被他缩着手臂扯开,他抬起头,用红透了的眼看凡星,噘着嘴,说话都是囫囵的:“我就在这里。”
看着安希重新把脑袋埋回膝盖,凡星再次蹲下来:“安望肯定不想他没管你,你就不好好睡觉吃饭吧。”
没有回答。
“你看啊,要是你家阿望醒了,结果发现你……”
“阿望醒了?”安希猛然转头去看玻璃里面,机器依旧不知是否均匀地滴着。
凡星把他拉回来:“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
安希又一次低下头。
“你看,要是等你家阿望以后醒了,结果发现你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看他说不说你吧。”
安希仰头瞪他:“不许你说阿望不在!”
凡星看着他的一双兔子眼,捏了捏眉心,再重新放缓声音:“安望肯定没事的,他命大着呢,以前陪哥们儿挨揍那是完全没问题,你不相信他吗?”
“呜……”安希垂下眼。
“好了,先回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他,好吗?”他拍着安希的肩膀,“你们家还有猫要喂呢。”
他看见安希终于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回去?”
这次他顺利把安希拉起来了。
起身被拉走时,安希的眼睛一直盯着玻璃那头,直到转角后,随着电梯门关上,渐渐远去的滴滴声也不再听得见。
安希在回家途中的出租车上睡了一会儿,车到之后凡星还是把他摇醒,到家后从他脖子上取下钥匙开门,等都换完鞋,再把他推进浴室。
没一分钟,浴室里在一阵水声过后,又响起震天动地的哭声。
等凡星把门打开,就看到安希衣服也没脱,就站镜子前面边嚎边抹眼泪,洗手池前的水龙头还开着。
“怎么了怎么了?磕到哪里了吗?”凡星把水龙头关上,他把安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什么也没看出来。
安希哽咽着呜出两个音节,嘴唇动了动却没声儿,紧接着他抽了两下,继续张大嘴巴开始嚎,一边嚎一边抹眼泪。
又花了半个小时把安希哄上床——其实他也没怎么哄,家里没有孩子,他是最小的弟弟,哥哥和前妻也没有孩子,所以他只是在用语言换来无尽的哭泣,然后在徒劳的安慰中等待安希哭累。
他将自己摔到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盖的被子有时叠有时没叠,取决于他早晨有没有被闹钟吵醒,但每晚睡觉前他都需要把整整齐齐的豆腐被展开才能盖上。
久违地摸出打火机,他的手又在另一个口袋里探了探。
然后他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肚子已经没有再叫了,他在沙发上辗转了许久,隔一会儿就打开手机看看时间,直到上面显示已经是4:51,他才短暂地忘记了所有,沉沉睡去。
他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他按开手机看见时间时,整个人都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接着就是敲响安希的房间门。
敲了好一阵没人理,他的心吊倒嗓子口,打开了门,床上的被子还是鼓起的,几搓呆毛从里面翘起,他松了口气。
等再去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时,他在寒冬里又开始冒冷汗了。
昨天晚上给老板发消息请假后,他又跟宋时月发消息大概说了点情况,老板的回复今天早上才到,让他回来之后补请假条,宋时月回他今天下班了来看看。
但祁典是今天早上九点多给他打的电话,五通,间隔时间都很短。
正在他打算播过去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他手一抖,手机掉地上,边振动边唱歌。他赶忙蹲下来捡起,按下接听键走到阳台。
“喂?”
祁典松一口气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到凡星耳朵里,他听见那头说:“你有他家属的联系方式吗,昨晚我们去调了监控,那边想和解。”
她顿了一下,补上一句:“你也知道他们态度不好,所以条件很低。”
“嗯……咳。”凡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他们没有家属。”
电话两头有很长的沉默。
“那你方便下午两点来一下警局吗,那边想谈和解。”祁典前半句还尚且冷静,后半句已经淬上冬日的寒霜。
“嗯,那我下午去。”
“……诶,好,七十九……晚点吧,今天下午有点事要关门。”祁典的声音由远及近,“嗯,下午我也会来去,他们家的猫我朋友在帮忙带,等……他们什么时候有空了再领回家。”
“嗯。”
“嗯。”
“……”
两边无言一会儿,祁典开口:“那我挂了。”
“嗯。”
挂了电话,凡星把手机揣进衣兜,从阳台回到客厅,就看见安希站在房间门口盯着他看。
他快速走了两步又慢下来:“你醒、醒了啊,饿了没啊,点点儿吃的。”
说着,他重新拿出手机解锁。
“凡星哥哥,你说过我们去看阿望的。”安希的声音是哑的。
安希的声音让凡星手指顿住,他抬头看了看安希,低下头去,又重新抬头看过去:“安、安希啊,下午……”
他的话在这儿停住,接着他摆摆手:“好,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去。”
安希还没点头,凡星接着说:“但是我们下午要去个地方,你得答应我可不能一直赖医院里啊。”
安希抠起了手指:“去哪里呀?”
凡星低了低头,又重新抬起:“我们去警察叔叔那里,欺负你家阿望的坏人找到了,你不得欺负回去啊。”
话还没说完,他看到安希也不抠手指了,眼神都凌厉起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