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子》晓山塘

5、天下第二（下）

　　七

　　谢英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本来并不是十分相信那个女人，可她告诉他的那个名字，不论走到哪里向人问起，都能得到一致的答案。

　　只是当他们提起这个人的时候，都会带着满满的崇拜。

　　那个男人，叫做翟安。

　　谢英找到翟安的时候，他正在练剑。

　　翟安也只有二十几岁，可或许是在江湖里浪迹了太久，眉梢眼角，都透着磨砺过的沧桑痕迹。

　　他的眸子里，没有真诚，没有平易近人，永远带着一股混杂着严厉与苛刻的权威感。

　　不容靠近，也不容侵犯，仿佛只要与他多说几句话，就会因为被埋藏在那对眸子深处的锋芒穿透，撕裂。

　　“年轻人，你不该来。”翟安收起剑。

　　翟安很了不起，十七岁时便挑战过了中原武林所有的高手，并且从无败局。

　　从那之后走遍四海山川，将天下第一的名号散播到各处。

　　他只看了一眼谢英站立的姿势，便断言他绝不是对手。

　　谢英听完喜上眉梢：“这么说，你一定会赢我了？”

　　翟安愣了一下：“你不想打赢我吗？”

　　“我想输给你，这样我就可以对别人说，我就成为天下第二了。”谢英老老实实道。

　　这世上居然还有不想做天下第一的挑战者，想来翟安必定也是头一次听说。

　　惯性的思维让他觉得这不是实话，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羞辱。

　　“和我比试，失败者，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翟安说道。

　　“这可就难办了，”谢英挠挠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比是一场，只要我不被你杀死，那以后就算我是天下第二，行吗？”

　　“放肆小儿！”翟安的剑，旋即便已挥了出来。

　　谢英只当他是答应了这个要求，兴致勃勃地开始迎战。

　　八

　　论阅历，论经验，翟安当然是不该输的。

　　可在渐渐看明白了谢英的招式后，他似乎迟疑了。

　　初出茅庐的少年，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或有热血，或有畏惧。

　　怀热血者往往因气盛而失利，怀畏惧者往往因怯懦而露出破绽。

　　可是谢英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

　　他不为求胜，也不为求名，更不曾认为对方会只因一个挑战而生杀心。

　　平静的人往往沉醉于招式之后而悟出新的境界，而令心思深沉的那方草木皆兵，不断怀疑着自己的实力，以及对方是否居心叵测。

　　翟安大概也不会料到，自己竟然输了。

　　从十七岁到现在，第一次输了，还是输给了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正眼去看的毛头小子。

　　“你究竟是何人，又是所为何事而来？”败北的翟安疾退数步，眸子里布满了纵横的血丝。他的眼瞪得老大，带着浓烈的不可思议，死死盯着他的对手。

　　谢英。

　　“我真的只是来挑战你的，而且我真的想要输给你。”谢英表情委屈得很，“不对啊，你怎么会输呢？”

　　九

　　谢英万万想不到，这个天下第一居然如此脆弱，竟会自己冲上来，撞上他的剑。

　　这一剑贯穿心脏，纵有神仙在世，也断然救不了了。

　　他呆呆看着手里的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早该知道，你宁可死，也不会放下这虚名。”

　　谢英听到这有些熟悉的话音，立时扭头去看，却看见那个自称过天下第一的女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很平静地落在翟安脸上，又渐渐变得哀伤起来，眸子里曾经璨若辰星的光彩化作一条河流，将喜怒悲欢淹没淘尽，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沉寂。

　　若飞沙，若死灰。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两个认识吗？我……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谢英丢下剑，脸上除了惊愕，只剩沮丧。

　　“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不小心摧毁了一个神话。”女人走到翟安跟前，看着他即将闭上的双眸，淡然开口，“那一年，他也和你一样，满怀雄心壮志，想在这个江湖，闯下一片天地。”

　　却不想登得高处，却忘了来时的路。

　　“我和他不一样，这个天下第一，我不要。”谢英看着翟安，道，“为什么非得用死才能解决问题呢？我不告诉别人，我赢了你，不就好了吗？”

　　“小娃儿，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女人道，“那是我离开他时，他告诉我的——做不了天下第一，和倒数第一有什么区别？”

　　十

　　谢英始终只想做天下第二。

　　因为只有天下第二，才不用输给任何人。

　　也只有天下第二，还能记得来时的路。